76、望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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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蕴昭也没走成, 因为燕芳菲来检查她的炼丹成果了。</p>

得知她要提前出发, 这位洞明峰主也并未过多惊讶，还让她顺便从平京带点药材和最新的医书回来，说凡人的医术也十分可敬。</p>

此外, 燕师叔还又给她塞了一大堆丹药。其中有一味叫“厚积薄发丹”。</p>

“‘厚积薄发丹’介于灵丹和宝丹之间。它能即刻将修士的修为提高一个小境界, 但爆发过后，服用者的灵力会暂时被封印一段时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p>

谢蕴昭：“听上去好像蜥蜴断尾求生。根据我看话本的经验，这种越是强调‘万不得已不要用’的丹药越是会用上, 所以说不定我真的会遇上莫大危险乃至丢了小命……”</p>

师父一巴掌拍上她的脑袋, 暴力强制她闭嘴。</p>

既然有时间，谢蕴昭干脆给好友们各自发了信息, 于是又收到友情慰藉的礼物若干。楚楚最近被关在天玑峰日夜苦练弹琴, 大约弹出魔障了，订制了一只特别的口哨送给谢蕴昭, 说是“挽救五音不全人士”的娱乐器材。</p>

口哨小巧玲珑, 银白拉丝表面。谢蕴昭把口哨挂在颈间，当个装饰。</p>

“这叫‘纠音器’，只要含在嘴里，就能吹出你想吹的任何乐曲……阿昭以后吹小调记得用这个, 不要再荼毒旁人的耳朵了。”</p>

谢蕴昭很不服气：“我走调的小调也别有风味！”</p>

陈楚楚撇嘴：“你就吹吧。对了，去平京的话帮我带点最新的首饰好不好？”</p>

“哼哼，一个走调的人没有资格帮你买首饰。”</p>

“阿昭——人家错了嘛……”</p>

“你变脸变得这么快，跟谁学的？”</p>

“跟你。”</p>

“你首饰没了。”</p>

“呜呜……”</p>

直到第三天, 谢蕴昭才带着塞满丹药、法器、灵食、八卦的乾坤袋，将一狗一鸭塞进灵兽袋里，和师门报备一声，总算能够出发。</p>

辰极岛位于东海，却又不完全在东海。这里实际是一处洞天福地，类似水月秘境，但比水月秘境更加古老，蕴含的灵气也更浓厚。护山大阵守护着辰极岛，只有名字登记在玉碟上的本门弟子，以及持有特别信物的修士，才能进出岛屿。</p>

出了辰极岛，往西飞过东海，就到了瀛州。</p>

谢蕴昭先去了一趟东海镇，看望方大夫、徐娘子等人。时隔四年，方大夫依旧红光满面，时常背着药箱为左邻右舍问诊。东海镇富裕，他们生活无忧，收费不贵，医术高明，很得四下敬重。</p>

见了谢蕴昭，他和方夫人都十分高兴。这高兴既是因为四年前的善缘，也是为了谢蕴昭的修士身份。能结识一个传说中的仙长，方大夫一家都觉得与有荣焉，出门聚会都有了可供吹嘘的谈资。</p>

不过他们本来以为谢蕴昭是谢小郎，半年前才知道谢小郎是谢氏女郎，还是远离凡尘的修士，当时还吓了一跳。</p>

夫妇两人请谢蕴昭进去坐，还夸她又精神了。</p>

见他们身体康健，谢蕴昭也有些欣慰。</p>

“方小郎呢？进学去了么？”</p>

“是啊，去的是官学呢……”</p>

正说到方小郎，门外传来几声争吵。随后一阵“咚咚”足音响起，八岁的方小郎就挎着包闷头冲了进来，直直扑到方夫人怀里，就委屈地哭起来。</p>

“哎呀，这是怎么了？”</p>

两位老人一时着急，围着哄了几句，才发现自己把客人忘了。方小郎也才看见堂中有人；他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不好意思，便往方夫人背后缩了缩，又探头把谢蕴昭看着。</p>

“小郎，不认识了？这是谢仙长，快给仙长问好。”</p>

方小郎已经长成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呢，却有模有样地给谢蕴昭行了一礼，乖乖说：“阿姊好。”</p>

“你这孩子，叫‘仙长’……”</p>

“就叫‘阿姊’吧，我只是个小修士，不算什么‘仙长’。”谢蕴昭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想了一下，从乾坤袋里翻出一个玉符给他，“戴着这个能避邪，如果再遇到白莲会作妖，也能防御一二。”</p>

她一说白莲会，方家二老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四年前方小郎险些被白莲会妖人掳走，那事实在令他们心有余悸。</p>

“这怎么好意思，这恩还没报，又拿谢仙长东西……”方大夫心中却还是过意不去。</p>

谢蕴昭笑道：“我也还想请教您呢。我师门中长辈想让我带些最新的医书回去，可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方大夫医术高明，能否请您指点一二？”</p>

“这事不难。”方大夫一口应下，道一声“失陪”，就立即去书房挥毫写下长长书单。</p>

他足足写满了整整两页信纸，晾干了墨，才拿给谢蕴昭。</p>

“正好，不久前我与中州那边来的老友有过交流，这份清单应当很齐全。”方大夫说。</p>

方夫人暗中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呀，怎么拿张清单就出来了？正该我们备好医书才是。”、</p>

方大夫恍然大悟，连声道：“正是，正是！”</p>

谢蕴昭赶紧道：“不必了，我正好要去平京，届时一并购入即可。”</p>

这个世界已经普及了纸张和活字印刷术，但书本的价值还是较高。谢蕴昭身上的灵石能在凡世换取金银，算来她已经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富豪，就不忍心叫方大夫一家破费。</p>

眼看二老还要分辩，谢蕴昭立即将话题重心转向方小郎：“小郎方才遇见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委屈？”</p>

方小郎看看祖父母，见他们也关心地看着自己，不由又揉了几滴眼泪，沮丧地说：“先生说我没有灵根，可李小四却有，还有陈阿添……听说今后他们要去首府进学，还有好厉害的先生会亲自教他们……刚刚李小四嘲笑我是低等的凡人，他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没有我念书用功，呜呜呜……”</p>

“灵根？那不是……”</p>

二老瞠目，不由看向谢蕴昭。</p>

谢蕴昭心中微微震动，迅速思量起背后含义。按理说，方小郎去的是官学，念的是圣人经典，今后该走举荐为官的路……可他刚刚却说，先生让他们测了灵根？</p>

“小郎，你们每个人都测了灵根？如何测的？”</p>

“是带着刀、穿灰色衣衫的人……先生说他们是东海县衙役。”</p>

“先生还说了什么？”</p>

方小郎努力想了想，回答：“说……说灵根是很重要的东西，还说我们之中有人灵根很不错，能去平京里的书院进学，县令都夸奖灵根好的人。”</p>

“县令……东海县的县令，我记得是谢朗。”谢蕴昭沉吟不语。</p>

方大夫插话道：“听说县令老爷任期期满，不日就要回平京就职了。”</p>

“哦……”</p>

方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呀”了一声，扯扯方大夫衣袖，说：“你之前和老吴闲聊时，他是不是说平京近来戒严，不许外来修士入内？那谢仙长现在去平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p>

“戒严？”谢蕴昭心神一动。师门许多人去过平京，从未提起平京有戒严一事，看来真是最近才有。</p>

又是戒严，又是官方名义搜集凡世有灵根的孩童……师父曾说，近年来世家子出身的修士越来越多。但世家看重血缘，怎么会培养陌生修士出来？</p>

平京里究竟在谋划些什么？</p>

她的沉默让方家二老有些担忧。方大夫小心问：“谢仙长，这其中……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p>

谢蕴昭回过神，安抚地笑了笑：“也许只是官老爷们想培养一些修士出来。修士比武者身手厉害些，官府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p>

“噢……我家小郎没这个福分，还是踏踏实实念书吧。”方大夫自己就是凡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拍拍孙子的背，权作安慰。</p>

他反过来替谢蕴昭担心：“那谢仙长，你还去平京不去？”</p>

“去看看。”谢蕴昭笑了笑，轻描淡写，“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我又不是去做坏事的，看看而已，平京总不能通缉我吧？”</p>

谢蕴昭出了方宅，又往徐娘子家转了一圈。徐娘子已经成亲，招了个上门的赘婿，日子平淡却也安稳。徐父身体好了后，带着女儿、女婿做各式灯笼，将小店经营得不错。鲁七不是做灯的材料，却擅长跑腿、打听、推销，在店里当了个掌柜，也拿了些股份。</p>

她又去东海县县衙外看了看。门口差役面带煞气，进出的谢家家仆行止端正，却止不住面带喜色，显然最近有好事发生。</p>

她在街上四处走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p>

更没有人注意到她消失。</p>

与此同时，有一个皮肤焦黄、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出现在商队的车马附近。他带着把不好不坏的刀，平凡的面孔上有着一点令人讨厌不起来的笑容，眼神很是机灵。</p>

商队的负责人蹲在路边抽旱烟，瞧这小子晃来晃去，也瞧见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p>

“那小郎！”负责人是个老油条，哼哼地笑着，自认为看穿了这年轻人的底细，“我瞧你……是来弄路引的吧？”</p>

年轻人面色微变，显然心虚，赔笑道：“什么路引，您开玩笑了……”</p>

“嘿，你这种人我看多了。在哪儿犯了事，路引有问题，想来搞个新的身份吧？”负责人站起身，喷了口烟，走到年轻人跟前，摊开一只厚实粗糙的手掌，“有新鲜的路引，十两银子拿走。”</p>

梁国虽然皇权不彰，各地却都沿用了前朝的户籍制度。每个人都有对应的户籍记录，若要离乡，便要先去登记、取得对应的路引。</p>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为了省钱，每每都会雇一些有力气、有武技，却囊中羞涩的临时护卫，以“管饭、搭车”为条件，换些安全上的便宜。但商队也怕遇到歹人，因此往往会要求检查同行者的路引。</p>

在外行走，哪有不死人的？每回路上死了人，商队就会悄悄把他们的路引扣下，寻机会卖给那些见不得光的人。</p>

这自然是违法的，不过这世道就这样，能如何？人都死了，不如让他们再赚一份钱。</p>

十两银子是狮子大开口，黑心价。年轻人自然不从，与负责人你来我往地磨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以六两二钱银子成交。</p>

看他嘟嘟囔囔，负责人更确信这是个犯事不大不小、卖了路引给他也没什么后患的小肥羊。</p>

双方皆大欢喜。</p>

第二天一早，商队栽满货物，缓缓启程。负责人在东海县的春风里哼着小曲，做着大赚特赚的美梦，自觉人生十分成功，至少比那窘迫到来买其他人身份的小歹徒要成功。</p>

同一时间，中州与交州交界处，也有人含着口哨、吹着小调。他正走到一处驿站，左手抱着只鸭子，右手牵着一只毛色苍蓝发亮、有大半人高的大狗。</p>

“左牵黄呀么右擎苍~黄色的是鸭子，苍青的才是狗~”</p>

出门给马喂草料的伙计，愣愣地看着那古怪的人走近。</p>

“你是什么身份？要住店？这是官家驿站，你可有路引和证明文书？”伙计心生警惕，又有些害怕。他暗自估计了一下，觉得自己约莫是打不过那人的大狗的。</p>

“我不住店，住不起哩。”对方友好地笑道，“我听人说，去城里能挣大钱哩，就从山里出来了。走了几天几夜，才到这里来。小哥，你说我能跟谁干活挣钱？”</p>

一口摆脱不了的土腔，听着就是个乡下人。驿站伙计心下微松，又有些身为“官家伙计”的得意之情，便挥挥手，趾高气扬道：“没有没有，赶紧走！官家驿站是什么地方，庶民也敢靠近？”</p>

对方一脸无辜：“我有一把子力气哩。小哥……”</p>

“去去去！”</p>

“大清早的，吵什么？”</p>

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不大高兴地从驿站里钻出来，呵斥道。伙计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虽然这小丫头穿得不如何，主家想来最多是个小官，可也不是他能得罪的。</p>

“不是我，是这乡下庶民……”伙计试图分辩。</p>

“什么乡下庶民，你便多高贵么？”小丫鬟瞪他一眼，又去看那年轻人。待看清他怀里的两只毛茸茸，她眼睛就亮了起来，也不怕大狗的威风，反而有些惊喜：“多漂亮的狗！”</p>

年轻人趁机推销自己：“小郎君，你们要雇护卫吗？我有一把子力气，什么都能干哩。”</p>

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仔细盯了他几眼，忽地想到了什么，扔下一句“你等着”，便匆匆返回驿站。</p>

伙计目瞪口呆：难道这乡下庶民还真撞上运气了？</p>

不久，那小丫鬟陪着另两人出来了。其中一人是年约四十、花白络腮胡的男子，配着刀，身材孔武有力，似是护卫一流。另一人显然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年纪约莫二十岁，身姿、容貌都有些纤弱，眉目间却很有点刚毅之态。</p>

“你要找活干？”她声音干脆，“路引给我瞧瞧。”</p>

年轻人憨厚得很，乖乖把路引递上，自己和两只宠物在边上候着。</p>

女郎瞧了几眼，又拿给身边护卫掌了掌眼。后者仔细瞧了，对她一点头。</p>

女郎才说：“我需要有个人充当临时护卫，送我去平京。你如果能胜任，到了平京后，让你看家护院一段时间也不成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