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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定方双手一收,火龙忽然化作漫天火雨,又落回蜡烛。</p>
赵定方睁开双眼,帐内烛光莹然,慕容光庭抬手拍了两下。</p>
“裴翦是个懒人,总是想一招制胜,才想出这个心法。修炼此心法的妙处便在于可目光如剑,一眼便看出招式的奥秘和破绽,又能心思如电,一念间便可抓住那个破绽”慕容光庭道:“看来你已经领会此心法之精髓。”</p>
赵定方恭声道:“多谢师父指点。”</p>
“十日之限已到”慕容光庭道:“你的须弥剑心法亦有小成,今日便是你出师之时,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p>
慕容光庭拈起银针,递给赵定方。</p>
赵定方接过银针,才发现银针之上细纹密布,似乎刻了字句或是图画。</p>
“你身怀恕剑心法,触类旁通,七绝同修是水到渠成的事”慕容光庭道:“一旦步入灵神之境,便如一贫如洗之人陡然得了富可敌国的财宝,定会惹上无尽的麻烦。我传你须弥剑心法,一则是令你可以驯服体内的大悲明王,还有一则是令你可以解决这些麻烦,也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窥得天神之境乃至古神之境。”</p>
“只是,光有须弥剑心法还不够”慕容光庭道:“我说过,须弥剑心法乃人间绝顶之剑,难以斩杀天上之人。你在赤霄山习剑多年,自然知道玄雷飞化之术。”</p>
“弟子见人用过此术,玄化之时血肉之躯化作风雷,无懈可击。”赵定方点头道:“不过那人玄化时间甚短,不过一瞬而已。”</p>
“云笈便深谙此术”慕容光庭道:“功力鼎峰之时可以如天神一般任意玄化,那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p>
此时赵定方心中俨然已经将云笈天师当成一个敌人,一想到敌人如此强横,心中不由蒙上一层阴云。</p>
“这根定魂针是炎皇所铸”慕容光庭道:“可将玄化之中的神族打回人形。可以玄化之人屈指可数,你若遇到这等强敌,攻守无用之时,便可以此针将他打回人形。”</p>
赵定方反复打量定魂针,道:“师父准备何时动身?”</p>
慕容光庭意味深长道:“快了。”</p>
12箭极之原</p>
天穹高远,天色湛蓝。</p>
长风徐来,枯草金黄,水清如镜,云白胜雪。</p>
林木高大,木色苍灰,数丈之下不生枝桠,光洁如石柱一般,撑起一片无形的宫殿。</p>
水名长流,乃长生之意;林命黄泉,乃绝命之地。</p>
一匹黑色骏马逆风而来,趟过长流,走进箭极原之中。马上一个少年,黑盔黑甲,背弓带箭,腰悬长剑,手持长枪。</p>
赵定方领悟须弥剑意之后,昭王曾荐其入龙宿营,做昭王侍卫。宇文纳信也答应向奉国将军府举荐赵定方入龙宿营,为百夫长。</p>
赵定方说:“侍卫乃护主之盾,锋将乃建功之矛。矛盾并无高下之别,不过我却更想做矛”。遂便被编入枭骑营,成为利箭之锋。</p>
入枭骑营便没有百夫长可做,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兵,赵定方的百夫长却是那位在争锋客栈下被自己用长枪压住肩头的尉迟晃。</p>
此时秋高气爽,正是秋猎的好时节。昭王每年此时便要度过长流,道西箭极原上狩猎,猎物便是黄泉林中的鬼兵。</p>
昭王秋猎,必有百余枭骑探路。</p>
迎风策马,赵定方一骑当先。</p>
战马驰过清浅的长流河,踏上箭极之原。</p>
赵定方望着高可参天的黄泉林,心情激荡。</p>
那些高大的神木尚在数百丈之外,却如一个巨大威严的军阵,赵定方似乎看到黄泉林上聚集这一股阴影,如彤云般自天上暗暗压来。而他这一人一骑,便如一道自下而上的电光,要把这片阴影撕开。</p>
战马忽然不再前行,原地踏步,不安地打着响鼻。</p>
赵定方心中腾起一阵不安。</p>
这匹战马不是赤霄山中所得的坐骑。那匹马虽然脚力不错,也颇通人性,但在赤霄山中养尊处优,断然无法与浴血沙场的战马相比。那匹马在赤霄山中只见过白云飞鹤流水剑仙,若是见了箭矢穿空,血肉横飞,恐怕会发狂失控。</p>
赵定方此时的坐骑是一匹天府原上的战马,原来的主人也是一名枭骑,他被鬼兵的骨矛割下了脑袋。</p>
这批战马感觉十分敏锐,陡然停下便说明危险就在眼前。</p>
赵定方拔剑在手,目光四下逡巡。</p>
一道异样的亮光发于三四丈之外的草丛,闪入赵定方的眼帘。</p>
那是一双褐色的眼睛。</p>
同时跃入赵定方眼中的,还有黄黑相间的皮毛,斑斓花纹在双眼之间结成一个“王”字。</p>
赵定方虽然精通潜行术,一向对杀气十分敏感,居然没发现一直潜伏在数丈之外的猛虎。</p>
这便是天生的猎手和后天的猎手之间的区别吧,赵定方紧握长剑,忖道:只是我的爪牙比你更加锋利。</p>
这头猛虎与另一个世界里的兽中王者一模一样,并且更加强壮、逼真、自由。</p>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中见到的猛虎,甚至不配在前面加个“猛”字。纵横山林的王者如猪狗一样被豢养在围栏之内,行动迟缓,精神萎顿,还不如猪狗欢实。</p>
赵定方面前这头猛虎是自由的,它如果想扑向这一人一马,没有任何围栏从中作梗。</p>
赵定方很佩服自己的战马,面对兽王居然没有因为恐惧而发狂。那头猛虎静静地看着赵定方,并没有发动攻击。它一定也看到了赵定方手中的长剑,马背上那条银光闪闪的长枪和赵定方背后的长弓与雕翎。这些人族的爪牙,任何一件都可以治它于死地。</p>
赵定方的身后还有百余人,同样被钢锋武装,同样可以治它于死地。在那百余人的身后,还有数千枭骑。同数千手持铁弓黑羽的霖骑军相比,这头猛虎倒显得孱弱可怜。</p>
赵定方心中豪情顿生:这头野兽和那个世界中的百兽之王一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不过,这一头长得更加漂亮罢了。</p>
赵定方身后二十丈处,一队骑兵悄然停住脚步。一个黑甲骑兵弯弓搭箭,箭镞对准草丛中的虎头。</p>
这个骑兵身形瘦削,穿上皮甲之后仍然有些单薄,正是吕申图。吕申图虽然身形瘦弱,但当他弯弓搭箭之后,整个人便如一尊铁铸的雕像,一动不动。</p>
尉迟晃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吕申图道:“虎子相遇,当惺惺相惜。还不是你死我活的时候。”</p>
吕申图迟疑着放下弓箭。</p>
那头猛虎感受到不远处吕申图箭镞上的杀气,那双褐色吊睛在草间一闪而没,奔入草原尽头的黄泉森林。</p>
尉迟晃策马到赵定方身边,望着消失在林间的猛虎道:“不要太得意,你见到的,不过是一头半岁的虎崽。”</p>
“莽虎以忘忧果为食,寿命可逾百年”尉迟晃道:“成年莽虎通体青灰,与黄泉林一色,长可两丈,可以生裂鬼兵。倘若你不幸遇到,你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生了一双无用的手,而不是再多两条腿。”</p>
赵定方刚要开口,百丈之外,一支鸣镝冲天而起!</p>
赵定方道:“是我们的人?”</p>
“这次秋猎有御天的贵客在,慕容将军放了两个百人队入箭极原”尉迟晃脸色一变道:“谭峙那边出事了,过去看看!”</p>
赵定方并未策马,而是提起长枪向尉迟晃头顶刺去。</p>
尉迟晃一缩头,刷一声抽出腰刀。</p>
尉迟晃头顶传来金石相交之声,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被赵定方用长枪挑飞。</p>
那块石头劲头极强,尉迟晃若是被打中,纵然戴着铁盔恐怕也难逃脑浆迸裂的下场。</p>
距离那头猛虎蹲伏之处约莫一丈之遥的地方爆发出一声吼叫,一个身高九尺裹着虎皮的大汉提着一根碗口粗、七尺长的大棒狂奔而来。</p>
数声弓弦声响之后,那大汉身上插了四只黑羽长箭。</p>
赵定方看清了那大汉的面容,那张脸皮肤皴裂,獠牙如剑,不似人类,却像是一头野猪。</p>
尉迟晃低喝了一声:“鬼兵!”</p>
赵定方本以为秋猎只是陪王爷飞鹰走狗,打些野物,没想到才过长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遇到了鬼兵!</p>
那鬼兵转眼便奔到尉迟晃马前,尉迟晃手中大槊一摆,砸中鬼兵的脖颈,登时将它脖子砸断。</p>
那鬼兵晃了晃,终于倒下。</p>
赵定方扫了一眼鬼兵身上的长箭,腰腹胸前均中箭,羽箭只留三四寸箭杆在外,若是换做人族,纵然是铁打的身躯,被四支长箭如此贯穿也会登时倒毙。这鬼兵居然浑然不觉,还能疾奔十几丈。</p>
“射鬼兵的咽喉”尉迟晃道:“或者斩下它的脑袋!”</p>
紧贴着黄泉林的一片草丛中又有数个鬼兵奔出,霖骑发箭如蝗,这些鬼兵顶着箭雨,吼叫这狂奔而来。</p>
“弟兄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尉迟晃一挥大槊道:“拿下!”</p>
活捉鬼兵一个得银二十两,活捉三个可官升一级,最多可凭此升三级。斩杀鬼兵一名得银十两,杀五个鬼兵亦可官升一级。</p>
尉迟晃一声令下,百余枭骑轰然领命,拍马上去与鬼兵厮杀。</p>
“尉迟将军!”赵定方拦住尉迟晃道:“这些鬼兵有些古怪,恐怕其中有诈,当即刻回头禀告王爷。”</p>
“你让我后退?”尉迟晃恼怒道:“枭骑营向来有进无退,休得聒噪,扰乱军心!”</p>
“将军”赵定方拉住尉迟晃胳膊急道:“适才被将军所杀鬼兵显然潜伏已久,已知我方人多势众依然上来送死,现在又有几个鬼兵在黄泉林外出现,恐怕是引诱我军的诱饵。将军若是执意上前,不妨先发号箭告知大队人马,也好有个照应。”</p>
尉迟晃手腕一翻,一道白光撩起。赵定方忙松开尉迟晃的胳膊。</p>
尉迟晃将长刀搭在赵定方脖子上道:“恐怕恐怕,我枭骑营中没有恐怕这两个字,你若是再妖言惑众贻误军机,我便将你就地正法!”</p>
前方发出一阵欢呼,冲过来的几个鬼兵大半被霖骑射穿喉咙。</p>
枭骑营骑射冠绝天府原,此时散开,分进合击,追逐那些疾如奔马的鬼兵,每每发箭,必中咽喉。</p>
剩下两个鬼兵,竟似有了惧意,掉头往天府原中跑去。</p>
赵定方心中腾起一股寒意。</p>
慕容光庭曾说,单个鬼兵猛如莽虎,成群的行军法度却不及狼群,且不畏死伤。</p>
赵定方心道:昭王尊师父为先生,恐怕最看重的还是师父在黄泉林中的见闻。师父这句话,枭骑营的上下将校恐怕人人认为便是真理。</p>
若是鬼兵真个不畏死伤,为何那两个鬼兵会掉头逃跑。</p>
赵定方犹疑之间,身边的同袍已经悉数奔至数十丈之外。</p>
赵定方见百余枭骑分成两部,排成半月形向前推进,井然有序,心中才稍稍放心,策马跟上。</p>
黄泉林中传出一阵狂吼,又冲出数十手持大棒骨矛的鬼兵。</p>
鬼兵冲锋虽无法度,但这些鬼兵身形如熊罴,奔跑迅疾,声势竟然比那百余枭骑还大。</p>
此时尉迟晃所部着百余枭骑与鬼兵之间相距不过一箭之地,枭骑本在追赶逃跑的鬼兵,正在发足狂奔,鬼兵显是早有预谋,冲锋速度与枭骑的战马不相上下。枭骑们只来得及射出一箭,两军便开始白刃战。</p>
一个鬼兵掷出手中大棒,击在一名枭骑的胸口。那名枭骑登时肋骨粉碎,口中喷出一道血泉,人也被从马鞍上打飞。</p>
那个掷出大棒的鬼兵手足并用,在地上奔行数丈之后,拔地而起两丈余,扑在突出在前的一名枭骑身上。</p>
那名枭骑箭术极强,连发三箭,分别这种这鬼兵的后背和两肩。</p>
鬼兵跃起时身披三箭,鲜血飚飞,怪叫着扑上那名枭骑,一口咬在枭骑的脖子上,一甩头,撕下半个脖子。</p>
几十个鬼兵如一只利爪将枭骑的两道阵线撕碎,还有更多的鬼兵源源不断地从林中狂奔而来。</p>
赵定方从一个鬼兵的口中拔出长枪,一震枪杆,抖掉枪锋上暗黑色的血珠,四下一看,鬼兵遍野,枭骑转瞬只剩三十余人。</p>
鬼兵在数量上也超过了枭骑。</p>
赵定方心中一沉:秋猎提前开始了,而猎物,不是野蛮愚蠢的鬼兵,而是号称人族骑兵强中之强的枭骑营。</p>
此时林中涌出的鬼兵已有四五百之多,这些鬼兵似乎并不急于将这几十个做困兽之斗的枭骑撕碎,而是团团围住。</p>
赵定方策马到尉迟晃身边,大呼道:“将军,再不发号箭求援,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p>
尉迟晃的铠甲上尽是鬼兵的黑血和枭骑的红血,他双眼血红,目眦欲裂。</p>
“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尉迟晃道:“号箭谭峙已经发出了,我等当以死谢主公之恩。”</p>
尉迟晃说罢打马冲向鬼兵,剩余的枭骑亦齐齐大吼,在尉迟晃身后排成一个楔形,冲向层层叠叠的鬼兵包围圈。</p>
赵定方咬牙挺枪冲到尉迟晃身边,背后一热,身边一道火蛇冲出,正是御仙山弟子林若川在马上抬手发出一道火蛇。</p>
这道火蛇的蛇头如一只重拳,带着猎猎风声,击在两丈外一个鬼兵的胸膛。</p>
赵定方只道林若川的火术走的是锋锐一路,声势如此之大,定能将那鬼兵击个对穿。</p>
不料那鬼兵中了林若川的火蛇并未被击穿,只是晃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吼,继而双手伏地如一只巨大的蟾蜍,又忽地跃起,凌空扑向林若川。</p>
林若川双手翻飞,手印变幻,跃在空中的鬼兵胸前忽然火光大作,火焰从那鬼兵的胸口迸发,迅速燃遍全身。那鬼兵带着熊熊火焰扑在一名枭骑身上,两团火球滚落马背。</p>
赵定方听见一阵熟悉的尖啸声,外层的鬼兵纷纷倒地。围着这小股枭骑的鬼兵也掉头迎向尖啸声传来的方向。</p>
那是霖骑军的齐射的声音。</p>
马蹄声如一阵骤雨,卷地而来。</p>
一阵箭雨之后,鬼兵打开包围,也聚拢成一个楔形,上前与枭骑的援兵厮杀。</p>
尉迟晃看了一眼援兵的旗号,松了一口气道:“小王爷到了。”</p>
尉迟晃口中的小王爷并非昭王世子宗退之,而是昭王次子宗思进。宗退之尚在襁褓之时便留在京城为质,昭王麾下将校大半皆以为昭王只有两个儿子,即长子宗思先、次子宗思进。</p>
霖骑一卫十八万人马分为有八帐一营,宗思先以正三品左将军衔统领两万锻风帐,而宗思进却是斩铁帐下的一名正四品的前将军,统领三个千人队。</p>
慕容朔统领的枭骑营多出斥候,而赫连新月统领的三万斩铁帐骑兵则是霖骑一卫的前军,宗思进统领的三千余骑正是前军中的前锋。此次昭王秋猎,宗思进负责猎场北面警戒,为保万无一失,宗思进把三个千人队全部调来。</p>
谭峙射出鸣镝号箭之后,宗思进当即率两千轻骑前来救援。</p>
尉迟晃的百人队和谭峙的百人队之间相隔百丈之遥,宗思进的两千人马也分成两部增援。</p>
“杀回去!”尉迟晃高叫道:“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p>
尉迟晃和剩下的枭骑早杀红了眼,一见援军来到,纷纷拨马返身杀入鬼兵群中。</p>
一阵阴冷的风自黄泉林中翻滚而出,风中夹着闷雷般的吼声。</p>
赵定方带住坐骑。</p>
黄泉林中吼声如海,不知有多少鬼兵正在密林中集结,等待霖骑精锐前去送死。</p>
赵定方见尉迟晃已经发狂,便掉头迎上宗思进的人马,高声对着簇拥着军旗的一队人马叫道:“小王爷!小王爷!末将有军机相告!”</p>
那队人马放缓脚步,一骑高喝道:“你是何人?”</p>
赵定方道:“枭骑营尉迟晃将军所部赵定方。”</p>
那名骑兵道:“有何军机?”</p>
赵定方策马靠近道:“小王爷,此时箭极原上已有数百鬼兵,黄泉林中恐怕还有数千。末将看这批鬼兵与往日不同,进退有度,恐怕有诈。请小王爷三思再做进兵打算。”</p>
军旗下一个身穿暗金色鳞甲的青年将军在两骑簇拥下策马来到赵定方马前,此人国字脸,眉宇间依稀与昭王的儒雅风度相仿,只是一条眉毛上有道很深的伤疤,煞气四溢。</p>
宗思进上下打量了赵定方道:“你是松陵先生的弟子?”</p>
赵定方没想到宗思进居然会问这样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茫然点头道:“正是。”</p>
宗思进当即道:“传我命令,解围便可,切勿恋战!”</p>
宗思进一挥手,身后数百骑马不停蹄投入战场。</p>
赵定方没想到这个小王爷居然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掠过一丝得意。</p>
“尉迟晃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你作为他的部下居然敢抗命不从止步不前”不等赵定方得意,宗思进已经冷冷道:“临阵抗命者可就地正法,你可知道?”</p>
“知道!”赵定方顶着宗思进的威压道:“赵定方一颗头颅若能换小王爷麾下三千人马的性命,值得!”</p>
宗思进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如此嘴硬,楞了一下,并未发作,而是望着不远处的战场。</p>
“看来大哥是对的”宗思进半眯双眼看了看血肉横飞的战场喃喃道。</p>
“赫连将军的斩铁帐和宗将军的锻风帐就在五里之外”宗思进道:“你说林中有数千鬼兵,我现在要去把这数千鬼兵钓到箭极原上,送到斩铁帐和锻风帐的箭下,你可有胆同去?”</p>
赵定方当即道:“万死不辞!”</p>
宗思进一振手中长枪喝道:“冲!”</p>
那数百鬼兵对两个枭骑百人队的合围被宗思进的援兵打破后,变得躁狂,完全变成一群发疯的野兽,将手中的大棒和骨矛投掷出去之后,便如虎豹般手足并用扑向霖骑军。</p>
霖骑军被分割成两部,一部以宗思进为中心,旗下数百人围着军旗往返驰射,渐渐将尉迟晃所部数十枭骑残部聚拢道旗下。另一部的中心是那个叫谭峙的百夫长,此人骁勇胆大,面对鬼兵居然弃弓拔刀,策马与之贴身肉搏。</p>
谭峙背着一柄古剑,背剑方式与赤霄山的剑士如出一辙,但他在鬼兵中左冲右突,用的只是手上那柄长刀,背上的古剑似是一种配饰,没有半分出鞘的意思。</p>
谭峙的刀法与骑术浑然一体,刀锋所攻之处,皆非要害,创口却极深,中刀的鬼兵虽不致死,却失去了疾如奔马的速度,为谭峙身后的霖骑轻松射杀。</p>
宗思进指挥得法,谭峙骁勇善战,饶是如此,两千余霖骑军被数百鬼兵的疯狂攻击下,竟然有守无攻。</p>
鬼兵的速度太快,身体太结实了。</p>
赵定方左右开弓,发出近二十支箭,例无虚发,却只射死了八个鬼兵。</p>
赵定方自负箭术高超,如今才发现,射中固定的箭靶和战马背上的箭靶相与射中奔跑中的鬼兵的喉咙相比,简直易如反掌。</p>
进攻霖骑的鬼兵几乎每个都身中数箭,更有鬼兵背后插着十几只黑羽,豪猪一般在霖骑中横冲直撞。</p>
霖骑军在宗思进和谭峙两人周围聚拢后,正在缓缓后退。只有尉迟晃和几个枭骑依然突出在外,不退反进。</p>
赵定方策马冲向尉迟晃,一个鬼兵嚎叫着从背后跃向赵定方。</p>
赵定方一带马缰,战马人立而起。</p>
赵定方单手持枪,拧身递出枪锋,正中鬼兵胸膛。</p>
那鬼兵的背后中箭,箭镞自两肋透出,黑血正从残破的兽皮中不断涌出来,赵定方一枪正中心脏,枪头穿胸而过,那鬼兵的身体借着下坠的惯性又在枪杆上滑进两尺,嘴上的獠牙几乎要触到赵定方的眉毛。</p>
战马前蹄落地,那鬼兵双手如一对铁钳紧紧握住枪杆。</p>
赵定方松开长枪,拔剑斩下鬼兵头颅。</p>
那鬼兵虽然失头颅,双手兀自握住枪杆不放。</p>
赵定方看了一眼前方,尉迟晃正在与一个身上插了四支箭羽箭的鬼兵缠斗,三个鬼兵正从三个方向奔向尉迟晃。</p>
赵定方还剑入鞘,弯弓搭箭,连发三箭。</p>
两箭射中两个鬼兵的喉咙,那两个鬼兵当即摔倒,第三箭射中第三个鬼兵的腹部,那个鬼兵中箭之后反而更加迅猛,高高跃起,眼看便要落在尉迟晃的马背。</p>
一个瘦削的身影策马迎上那跃起的鬼兵,抬起左手。</p>
一团青光从手腕上喷出,打在那鬼兵的脸上。</p>
吕申图赶到了,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命轮。</p>
三十只钢针形成一阵钢铁剑风扫向鬼兵,钢针过处,獠牙折断,血肉模糊。</p>
命轮在距离那鬼兵不到一丈的地方发动,把那鬼兵的半个脑袋生生打飞。</p>
吕申图刚刚打死一个鬼兵,又有一个鬼兵扑来,吕申图将命轮对准那鬼兵的脑袋。</p>
尉迟晃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袭向他的三个鬼兵都被赵定方和吕申图杀死,他的大槊却被与他对战的那个鬼兵抓住。</p>
那鬼兵身高丈二,比别的鬼兵高出一头,上身赤裸,肤色赤红如血,疤痕遍布,双臂比尉迟晃的大腿还粗上两圈。</p>
那鬼兵捉住尉迟晃的大槊,用力一曳,大槊脱手,尉迟晃也险些被拉下马来。</p>
赵定方想冲到尉迟晃身边,身周却有数个鬼兵却从不同方向奔来,赵定方想握紧手中的剑,手上血汗交流,剑柄早已滑不留手。</p>
赵定方的手开始发抖。</p>
与眼前的修罗之境相比,昊天台上的生死之斗简直美如画卷。</p>
恕剑心法与须弥剑心法号称人间绝顶,御仙山火术天下称雄,但是面对这些地狱中冲出的恶鬼,竟是一筹莫展。</p>
赵定方咬牙握紧长剑,心中感叹:要何等神兵利器才能将这些鬼物斩杀干净!</p>
遍野鬼兵仿佛克伽龙王的无尽分身,赵定方眼前闪过许空炎杀死克伽龙王所用的那招火术。</p>
《须弥剑心法》和《明王经》都无法令赵定方心神安宁,赵定方左手握住剑锋,鲜血登时流遍剑身。</p>
“以血还血吧”</p>
赵定方心中呐喊,鲜血流过之处,遍生烈焰。</p>
一个伏在地上的鬼兵忽地弹起,自下而上,如一支床弩射向赵定方。</p>
赵定方长剑纵劈,三尺剑锋之上附着七尺长的烈焰,将那鬼兵斜斜劈开,斩做两片。</p>
四处围上来的鬼兵见同类之死毫无畏惧,嘶吼着扑上来。</p>
赵定方心中暗叫不妙,鬼兵势大,若是以一剑之威将其震慑还可乘机杀出重围,若似这般无休止地冲上来,他的血却不能无止境地流下去。</p>
再看尉迟晃时,他已拔刀在手,而那个鬼兵反而手持大槊。</p>
鬼兵单手持大槊,丝毫不见吃力,尉迟晃手上的长刀与之相比简直如同一只没用的筷子。</p>
两名骑兵从赵定方身边冲过,一人手中挥着一根铁棍,纵马冲过时,将一名鬼兵的脖子打碎,另一人双手各持一柄钢锏,一同打在一个面对赵定方的鬼兵头上,将那鬼兵打得脑浆迸裂。</p>
那两骑正是燕虎臣和卫仁孚,二人打死两个鬼兵片刻不停驰向尉迟晃。</p>
赵定方一抖剑锋,火焰尽收,还剑入鞘,举起铁弓,右手再去摸箭时,发现箭壶中还有两支羽箭。</p>
弯弓搭箭,赵定方的左手还淌着血,箭镞对着那持槊的鬼兵。</p>
那个高大的鬼兵似乎感觉到冲过去的燕虎臣、卫仁孚,和赵定方的弓箭,它偏头看了一眼。</p>
赵定方觉得那双丑陋的眼睛仿佛近在咫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鬼兵咧嘴笑了一下。</p>
大槊突刺如电,刺向尉迟晃。</p>
羽箭离弦。</p>
鬼兵抬起左手护住自己的脖颈,羽箭穿过掌心,嵌在巨大的手掌上。</p>
尉迟晃横刀挡在胸前,大槊的矛尖势如破竹,轻易刺断钢刀,穿胸而过。</p>
那鬼兵将尉迟晃的尸身挑起,甩向燕虎臣和卫仁孚,二人慌忙策马躲开。</p>
那鬼兵举起大槊,用力掷向赵定方。</p>
赵定方奋力挥出一剑,剑风撞上大槊,被大槊的矛尖撕开,大槊丝毫不停,眨眼便到眼前。</p>
赵定方一偏头,大槊擦着耳边飞过,耳朵上一阵火辣。</p>
赵定方躲过大槊再看,地上只有尉迟晃的尸体,那个鬼兵早已不知去向。</p>
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战鼓的声音,又比鼓声沉闷许多,似是钝器击打血肉之躯的声音。只是钝器伤人,声音不能及远,林中的声响虽然怪异沉闷,传得却如霖骑的鼉鼓一样远。</p>
箭极原上的鬼兵听到这个声音,登时安静了一瞬,旋即放弃被围的霖骑军,汇成一股,在两队霖骑之间长驱直入,直奔长流而去。</p>
随着那阵沉闷的声响,林中的吼声也变得整齐划一,犹如一支大军正在发出冲锋前的战吼。</p>
数千鬼兵排着散乱的阵线,缓缓步出黄泉森林,其中几高大的鬼兵身上背着巨大的灰面战鼓,不知什么上面蒙了什么皮,后面几个鬼兵以白骨为鼓槌,打在鼓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p>
先前的鬼兵穿插到两队霖骑之后便放缓脚步,恰好与前面的数千鬼兵对残存的千余霖骑形成合围</p>
剩下的霖骑终于聚成一股,赵定方四下一望,不仅枭骑两个百人队死伤殆尽,宗思进的两千人也折损一半。</p>
而身后的鬼兵,似乎在混战中,越打越多,原本只有数百,如今却足有千余。</p>
这千余鬼兵有一半是为了封住宗思进剩下的一千霖骑,另一半,对残存的霖骑虎视眈眈,俨然与林中的鬼兵形成合围之势。</p>
林中的鬼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走出来,数量已经上万。</p>
这群鬼兵并未如野兽般奔跑,而是在缓步推进,努力保持阵型。</p>
以鼓声为号,令行禁止。</p>
赵定方想不通有那种野兽会有如此高明的调度之法。</p>
更令赵定方头皮发麻的是,鼓声想起之后从林中走出的鬼兵,手上持的不是骨矛与大棒,而是铁刀、大钺和巨大的木盾。虽然这些铁器极为粗粝,黯淡无光,甚至没有开锋,但却与骨矛木棍有天壤之别。而那些一人高的木盾,甚至没有剥掉树皮,足有半尺厚,人族的羽箭绝难穿透。</p>
这根本不是一群无知的野兽,而是一支野兽组成的军队。</p>
数里长的战线上,鬼影幢幢,到处是缓慢推进的鬼兵。不多时,仅剩的千余霖骑被围得铁桶一般,包围圈外的那一千霖骑,射尽羽箭之后,并不退却,也陷入与鬼兵的贴身苦战。</p>
宗思进抖落枪锋上的黑血,望着长流河的方向道:“大哥,诱饵放出去太久还不收钩,可是会被吃掉的啊。”</p>
嘹亮的号角自天边响起,十几只铁甲犀号角齐声吹起的声音如扫荡莽原的大风,吹过宽阔的长流河,吹过金黄色的箭极原,一直吹入黄泉森林之中。</p>
所有听到号角声的霖骑精神都为之一振,团团围困中的宗思进道:“放号箭!”</p>
一支鸣镝箭冲天而起,铁甲犀号角的声音戛然而止。</p>
赵定方听见铁蹄踏地的声音如海潮般自长流之南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将箭极原变成一个面巨大的战鼓,霖骑的铁蹄便是鼓槌,鼓面上的每一个浴血奋战的霖骑和鬼兵都被这股声响震慑。</p>
枭骑营、斩铁帐和锻风帐的七万铁骑出现在长流南岸,黑色的甲胄和旌旗遮天蔽日,连金黄色的箭极原也似乎被染成了暗金色。</p>
霖骑军分三路踏过长流,中间一路直奔宗思进而来,两侧骑兵对箭极原上的鬼兵形成包夹之势。</p>
中间一路的领军之将是黑甲红袍的慕容朔。</p>
慕容朔手中是一柄近七尺的长刀,一骑突出,四个鬼兵从三个方向奔向慕容朔,慕容朔身后的枭骑齐齐发箭,四个鬼兵身中数箭仍迅猛如常。</p>
慕容朔两侧同时闪出两片刀光,两侧的两个鬼兵被从中劈成两半。</p>
赵定方看在眼中,心中惊叹:分身剑的身法只有在这种凌厉的刀法下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p>
慕容朔一记平挥,长刀之上喷出一道烈焰,火势如刀,将马前跃起的两名鬼兵的头一同砍下。慕容朔一振长刀,火焰尽消,刀身雪亮,滴血不沾。</p>
那两个鬼兵的尸体坠地,脖子上的创口焦黑冒烟,一滴血也未流出。</p>
慕容朔身后的千余骑均是手持斩马长刀,反而未带弓箭,这一千骑迅速撕开数百鬼兵结成的防线。</p>
宗思进身周的霖骑和枭骑也发出怒吼,向南杀去,很快将那几百鬼兵杀散,与慕容朔合兵一处。</p>
慕容朔策马到宗思进面前道:“小王爷果然不负众望,钓了好大一条鱼。”</p>
宗思进嘿嘿笑道:“这条鱼骨头太硬,不知道慕容将军牙口如何?”</p>
慕容朔道:“王爷麾下皆是铁齿铜牙,再硬的骨头也能咬成碎片。”</p>
黄泉林外的鬼兵见那千余霖骑和枭骑突围而去,左右都有大军合围,不但并未隐入林内,反而源源不断涌出,慢慢排成一个松散的阵线。</p>
不断有鬼兵试图冲入霖骑军中厮杀,这些焦躁的鬼兵从阵线中脱出,跃出数丈之后却又退回本阵。</p>
那一声声沉闷的鼓声如一条条锁链,将躁狂的鬼兵锁住。</p>
赵定方喃喃道:“这帮野兽为何止步不前?”</p>
“他们在等待”一个身着百夫长甲胄的黑脸汉子道:“而且,他们不是野兽。”</p>
此人胸甲上纹着的鹰眼,一看便知是枭骑营的军官。</p>
此次探路的枭骑一共有两个百人队,其中一个百夫长尉迟晃已经死于鬼兵之手,这人必定是谭峙。</p>
赵定方道:“谭将军,我等被夹在两军之间,当进、当退?”</p>
谭峙皱着眉头望着黄泉林外的鬼兵军阵,道:“当听军令。”</p>
两翼的霖骑军并未与鬼兵交锋,而是拉长战线,意图将鬼兵全部纳入囊中。</p>
隐隐被围的鬼兵也并未与霖骑接战,只是吼叫着蠢蠢欲动。</p>
赵定方看着这诡异的战场,心中道:他们到底等什么?</p>
那沉闷的鼓声戛然而止,鬼兵分成两股,如两颗獠牙嵌进霖骑的包围,直扑霖骑本阵。</p>
赵定方向霖骑本阵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面黑色旗帜。</p>
那面方形的旗子上画着一尊白色的忿怒金刚,一头四臂,周身火云环绕,极似在紫极大殿中幻出双臂的摩柯迦罗,而脸上那一对獠牙却比摩柯迦罗更为凶恶,倒与鬼兵相似。</p>
宗氏以火术见长,忿怒金刚是宗氏的徽章。皇帝御驾亲征时的旗帜中画的是明黄色忿怒金刚,亦称金明王。这尊忿怒金刚是白色,亦称白明王,皇帝赐予昭王以示尊崇。</p>
鬼兵的战鼓忽地一顿,鬼兵的战阵如决堤的洪水,分成两股,咆哮着直奔白明王旗帜而去。</p>
霖骑军阵中鼉鼓如雷,两侧包抄的霖骑军开始齐射,利箭如雨,倾泻在鬼兵身上。</p>
鬼兵们挥舞着手中巨大而粗劣的兵器抵挡箭雨,抛下无数尸体,依然不与两侧霖骑接战,只是死命冲向白明王旗帜。</p>
白明王旗帜下,昭王看着疯狂扑来的鬼兵道:“春种秋收。每年这个时候鬼兵便来天府原上收割我戚国牧民的人头,这个秋天,鬼兵的胃口未免太大了。”</p>
“今春开始,鬼兵南下一次比一次频繁,此次箭极原上的鬼兵有数万之众,这片黄泉林中的鬼兵恐怕是倾巢而出了”昭王身边一个身着暗金色连环铠的将军道:“鬼兵野兽之性,自当趋利避害,此地铁骑云集,这群野兽居然依然死命向前,我倒宁愿相信它们是被什么东西驱赶,无路可退。前日虎关大师发来羽书说天象有变,妖异起于西北,地方鬼兵大举南下,看来大师所言不虚。”</p>
此人面白无须,眉宇神情都与昭王神似,金甲之外并未着战袍,更显英武,正是昭王长子,锻风帐统帅宗思先。</p>
“不管鬼兵为何种妖异所逼,有何图谋,都必须止步于此”昭王道:“天府原背后便是御天城,我也无路可退。”</p>
“父王”宗思先道:“困兽之勇,不可小觑。”</p>
“狭路相逢勇者胜”昭王道:“既然鬼兵是倾巢而出,便将它们斩草除根!”</p>
宗思先神色一凛道:“父王要出动麒麟虎?”</p>
“不急,利剑当做必杀一击”昭王道:“传说鬼兵乃神族为破霖骑炎涛之阵所造,不知是否属实。炎涛!”</p>
昭王话音一落,鼉鼓连响三声,不疾不徐。</p>
第一声鼓响,全军静默;第二声鼓响,白明王旗帜两翼的军阵中发出整齐的弓箭上弦之声。</p>
第三声鼓响,霖骑本阵中飞出两道黑色箭雨洪流。</p>
乌亮的箭镞在飞入空中后腾起血色火焰,如两道火龙在霖骑本阵上飞起,冲天而上,化作火雨,落在那两群鬼兵的头顶。</p>
疾行中的鬼兵将手上的兵器舞成一团铁光,试图将这些传说中可以使神族束手无策的利箭拨开。</p>
炎涛箭镞上的烈焰锋利如刀,更多的鬼兵被从天而降的炎涛箭射穿头颅。</p>
炎涛箭落下之后,鬼兵虽然多有死伤,钳形楔入霖骑军的阵势却丝毫不见散乱,鬼兵奔行的速度也并未减缓。</p>
“鬼兵果然不惧火焰”昭王抚须道:“可叹千年之后人族之中以炎涛之阵为根基主持火列星陈之阵的人绝无仅有,若是鬼兵之后有神族指驱驰,后果不堪设想。”</p>
黄泉林边的鼓声再次响起。</p>
赵定方循着鼓声望去,在巨大的鬼兵身影里,看到了一个身穿绿色铠甲的人。</p>
此人容貌俊美,衣甲鲜明。那身铠甲浑然天成,既非鳞甲也非板甲,甲胄之上雕刻着华丽的花纹。此人若是站在人群中定然光彩夺目,站在一群鬼兵中间,却显得诡异非常。</p>
黄泉林中的鬼兵从此人两侧跃出,冲入战场被霖骑的箭雨攒射,此人却背着手,悠闲地看着那面白明王旗帜。</p>
在鬼兵那令人心悸的战鼓声中,两股鬼兵汇成一股,犹如鬼兵手上残损的黑铁巨剑,剑尖直指白明王旗帜。</p>
为首的千余鬼兵均是手持巨盾大刀,它们十个一组,用巨盾结成弧形盾墙,铁箭火雨竟不能奈何。</p>
手持巨盾的鬼兵弯腰疾行,避过霖骑的箭雨,转眼奔至霖骑本阵三百步处。</p>
三百步,对冲锋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p>
而此时杀红了眼的鬼兵,快愈奔马。</p>
白明王旗帜下。</p>
“物伤其类,学生以为能对同类死伤熟视无睹的,原本只有人族”昭王看着汹涌而来的鬼兵,对身边的慕容光庭道:“可是这些野兽为取学生性命居然也能如人族一般冷酷,纵百战精兵,亦不过如此,恐怕不能以野兽视之。”</p>
“鬼兵猖狂不过困兽之勇,纵然爪牙锋利也难敌王爷掌中利剑”慕容光庭淡然道:“王爷今日定能聚歼鬼兵于此!”</p>
赵定方和身边的两千霖骑精锐如一枚箭镞钉在金黄的枯草中,林中的鼓声催促鬼兵扑向白明王旗帜之下的昭王,第一波冲上去的上万鬼兵径直绕过这一小撮人马。</p>
当黄泉林中的黯哑的鼓声再次响起,身披铁甲的鬼兵从林莽中奔出,挥舞着巨大的钉锤和狼牙棒。</p>
这些鬼兵身上的铁甲如此之后,令奔跑起来迅疾如风的鬼兵也慢了下来。</p>
铁甲鬼兵如一柄平挥的长刀,斩向那枚由两千霖骑精锐组成的箭镞。</p>
宗思进大喝一声,霖骑军们迅速完成三次齐射。</p>
震天弓射出的黑色羽箭撞在厚重的铁甲上,再也无法洞穿鬼兵的身体。</p>
那个穿着华丽铠甲的男人立在铁甲鬼兵身后,如一个骄傲的猎手驾驭着心爱的猎犬。</p>
赵定方举起弓箭,对准那张优雅的笑脸。</p>
羽箭离弦,在铁甲鬼兵中穿过,正中那人面门。</p>
那人一倒,鬼兵的鼓声戛然而止,冲锋的铁甲鬼兵在突然的变故中居然生生刹住脚步,纷纷扭头回望,不知所措。</p>
一道银灰色亮光从林中刺出,笔直飞向赵定方。</p>
一柄长枪自赵定方身侧刺出,迎向那道银灰色的闪光,持枪之人面色黝黑,正是枭骑营百夫长谭峙。</p>
谭峙挺枪刺向银光,枪锋只斩落几丝乱羽。</p>
一只长箭穿过赵定方的左肩,又穿透了赵定方身后一名枭骑的胸膛,才插入草地。</p>
这一箭的迅疾与强劲,皆是赵定方生平仅见。</p>
那枚羽箭穿过他的左肩的瞬间,他已觉得自己被风吹了一下,等他看到身后那枚霖骑带着惊愕的表情栽下马去的时候,疼痛才从箭创传来。</p>
赵定方朝着羽箭飞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那个被他射中面门的男人站在远处,华丽的绿色衣甲,俊美的面容和优雅的笑容都与被他射中那人一模一样。此人脸上不仅没有任何伤口,手上还握着绿色的长弓。</p>
谭峙吼道:“射杀着绿甲者!”</p>
那着绿色铠甲之人本来隐在鬼兵的身影里,发箭射中赵定方之后便暴露在那两千霖骑面前。</p>
近百只黑羽长箭先后离弦,飞向那人。</p>
那人纹丝不动,背着战鼓的高大鬼兵遮在此人面前,用宽阔的胸膛挡住了霖骑的羽箭。</p>
黯哑的鼓声再次响起,铁甲鬼兵再次向这两千霖骑扑来。</p>
这两千霖骑连番恶战,羽箭告罄,不少人已经力竭。</p>
赵定方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霖骑军本阵,白明王旗帜两侧的中军也加入与鬼兵的缠斗。</p>
鬼兵主力被霖骑军聚歼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些恶鬼如此难缠,死前要拉着两千霖骑陪葬。</p>
沉雄的号角声响起,沉重的马蹄声如一道横飞的炸雷,自赵定方背后响起。</p>
赵定方扭头一看,不知何事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已经刺穿鬼兵本阵,直扑过来。</p>
赵定方本能地握紧长剑,准备厮杀,直到这支骑兵越过筋疲力尽的霖骑先锋,冲入铁甲鬼兵之中。</p>
这支骑军皆着霖骑中少见的重甲,手持巨斧大槊,乍看上去竟与铁甲鬼兵有几分像,只是他们的甲胄更精良。</p>
更让赵定方惊异的是这支骑军的坐骑。</p>
天府原上的战马本就比别处的马高出半头,而这支骑军的坐骑居然比天府原上的战马还要高大。这些战马一色青黑,只有马头和马背一线有毛,余下各处全是裸露的青黑,皮质与骑士身上的重甲一般。</p>
这些战马的眼睛皆是金色,瞳仁如一柄竖起的刀锋,嘶吼的声音与寻常马匹迥异,竟似虎啸龙吟。</p>
霖骑本阵的骑兵与鬼兵交战,多用羽箭射杀,一旦接近,必定数骑围攻一个鬼兵。而这支诡异的骑军却是以寡击众,与铁甲鬼兵贴身肉搏。</p>
一个手持长刀的骑士挥舞着巨大的铁刀,一刀将一个鬼兵的大钺斩断,还带走了它半片脑袋,而他坐下那匹蛇瞳战马,竟然咬住了一个鬼兵的脖子。</p>
蛇瞳战马利齿如刀,一摆头将那鬼兵的一片血肉连同下巴一同扯下。</p>
已经精疲力竭的霖骑先锋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已经分不清哪一方是食肉的恶鬼哪一方才是待宰的羔羊。</p>
此时鬼兵大部都在突袭昭王的路上被射成刺猬,尽管并未立时毙命,行动也大不如前,鼓声停止后,阵型大乱,四散在箭极原上。</p>
霖骑开始弃弓箭而用刀枪,刺杀落单的鬼兵。</p>
而黄泉林边的鬼兵,只剩四五百个。</p>
厮杀从晌午一直持续到红日西斜,长流的清水被燃成黑红,夕阳中闪着妖异的颜色。</p>
当西箭极原上最后一个鬼兵的头颅被斩下,霖骑军中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p>
赵定方跌坐在一个无头的鬼兵旁边,想揭开衣甲去看伤口,一道劲风劈面而来,赵定方本能地伸手格挡,同时闭上双眼。</p>
那道劲风止于赵定方身前三尺处,赵定方睁眼看时,竟是一杆银色长枪。</p>
长枪后面是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身着暗金色连环铠甲的将军,正是赫连新月。</p>
赵定方挣扎着站起来,握住长枪道:“多谢将军!”</p>
赫连新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在亲兵的簇拥下奔向白明王旗帜。</p>
有人拍了拍赵定方的肩膀。</p>
赵定方回头,满脸血污的吕申图道:“赵兄能被赫连将军看中,真是幸运。”</p>
赵定方哑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没有被那鬼兵一箭射死真是幸运。”</p>
“我表哥与鬼兵大小几十战,如今不也死在鬼兵手中了”吕申图道:“如果没有被将军们看重,老是冲锋在前,早晚会死于鬼兵之手的。”</p>
雄浑的铁甲犀号角声自东方传来,正在打扫战场的霖骑提起刀枪上马,在白明王旗帜下汇聚。</p>
赵定方所在的枭骑营冲在最前。</p>
“不会这么倒霉吧”赵定方心中暗道:“若是再来几万鬼兵,自己恐怕真个要死于鬼兵之手。”</p>
五百步之外的金色草地中跑过来一线黑影,虽未乘马,跑得却并不比战马慢。</p>
真的是鬼兵。</p>
不过这队鬼兵只有两三百人,也未听见有鬼兵特有的战鼓声催促。</p>
霖骑一卫的鼉鼓响了六声,两声一顿,比发炎涛箭那三声敲得还要快些。</p>
鼓声一停,霖骑一卫军的前锋与鬼兵之间相距不到两百步。</p>
霖骑军中飞出数千只箭矢,将那两三百鬼兵悉数射到在地。</p>
赵定方一挺长枪,策马上前,只见倒地的鬼兵浑身都是刀枪伤口,抽搐几下便一命呜呼,显然中箭之前已经身受重伤。</p>
震天的马蹄声从刚才铁甲犀号角传来的方向腾起,黑色的骑兵大阵在霖骑一卫军阵四百步外勒住马头,一小股骑兵脱离军阵向昭王的白明王旗帜驰来。</p>
这股骑兵中也有人擎着一杆大旗,深蓝底色上绣着一个金甲神将。</p>
赵定方左右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谭峙在,便问道:“谭将军,这是……”</p>
谭峙指着那面旗帜道:“金神将是赢氏徽章,怀远侯到了。”</p>
“看来适才的鬼兵是被怀远侯的人马追击至此”谭峙道:“难道黄泉林中的鬼兵是倾巢而出了么?”</p>
13淡紫如烟</p>
天府原,昭王大帐。</p>
两百多个大小将校顶盔贯甲,肃立两侧,大帐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铁案,铁案之上,是成堆的金叶子、银锭、银票和几十副崭新的铠甲。</p>
自传过赵定方须弥剑心法之后,慕容光庭便将昭王的营帐还了回去。</p>
昭王在玄龙甲外罩了一件紫色战袍,坐在一把高背墨檀坐骑上,宇文纳信穿着龙宿营统制的铠甲立于左侧,慕容朔穿着三品将军的明光铠立于右侧。</p>
“众将辛苦”昭王指着铁案道:“赏银与铠甲依例发放。两日后我要宴饮功臣。”</p>
众将官轰然道:“谢主公!”</p>
“往日发放赏银与铠甲皆由各帐将军主持”昭王顿了顿道:“今次不同往日。此次我霖骑一卫七万人马入箭极原围剿鬼兵,规模之大自仁宗朝以来绝无仅有。此役斩杀鬼兵两万八千,活捉五百。便是仁宗当年御驾亲征,也未有如此战果。而且…..”</p>
昭王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将军们,朗声道:“枭骑营在此役中杀死了三个神族!”</p>
昭王的话一出,帐中一片哗然。</p>
慕容朔喝道:“噤声!”</p>
帐内登时鸦雀无声。</p>
昭王道:“赵定方、谭峙!”</p>
帐中将领纷纷回头,在帐门边上传来两声应答:“末将在!”</p>
谭峙身面色苍黑,一脸饱经风霜之色,那身百夫长的甲胄在一众二三品将军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寒酸。</p>
那个叫赵定方的少年所着甲胄更令人吃惊,居然只是个普通的骑兵。</p>
虽说枭骑是霖骑一卫的锋锐,普通骑兵也比其他各帐的百夫长高上半截,但也绝无与这些手握重兵的二三品将军平起平坐的道理。</p>
身着铁甲的将军们并未喧哗,并非是摄于慕容朔和昭王的威势,而是被两个字迷住了。</p>
“神族”。</p>
戚国设霖骑军已有千余年,与鬼兵接战不计其数,却从未发现一个神族。</p>
焚天之战后,神族便只在传说中出现过。鬼兵凶悍,又生于神族播种的黄泉林,所以被认为是神族的爪牙。但真正的神族,霖骑军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过。</p>
此次箭极原之战居然被枭骑杀死了三个神族。帐中将校虽然对昭王的话深信不疑,依然难掩脸上的惊色。</p>
昭王道:“慕容朔!”</p>
慕容朔随即道:“抬出来!”</p>
六个枭骑小心翼翼地抬着三件被叠云锦蒙着的事物,走进帐中,将那事物放在昭王面前。</p>
慕容朔上前将其中一件上面的叠云锦拉下,露出一副翠色铠甲。</p>
赵定方臂膀上缠着白布,被叫来与一种高级将官同在昭王帐中议事,本来有些不明所以,看了这幅铠甲之后豁然开朗。</p>
这幅铠甲与当日他射死那人身上所着铠甲一模一样。这幅铠甲比昭王的玄龙铠甲还要完备、精致,通体似是浑然而成,胸甲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极尽华美,不似战具,倒像是一种礼服。</p>
赵定方心中道:原来我射死的不是人,而是神族。</p>
昭王对宇文纳信道:“有劳宇文将军。”</p>
宇文纳信上前一步,拔剑斩向那幅铠甲。</p>
剑锋在胸甲上划出一溜火星,铠甲完好无损,连个划痕也没有。</p>
有人脱口道:“罡玉!”</p>
“不错”昭王道:“罡玉铠甲在鬼兵军阵中重现天府原,便是神族复出的明证。”</p>
昭王说着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箭镞。</p>
这枚箭镞比霖骑的惊沙箭还要细长,色泽银灰。</p>
站在前列的赫连新月道:“莫非这便是神族冶炼出的锟钢?”</p>
昭王摇头道:“这是用寒武玄岩炼出的寒铁,我们遇到的是末日戈壁上的神仆。赵定方便是被这枚寒铁箭射中。”</p>
众将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定方缠着白布的臂膀上,没有一丝轻视和鄙夷。</p>
能在神族的箭下幸存,本是值得骄傲的事。</p>
“罡玉铠甲刀枪不入,寒铁利箭无坚不摧”昭王将那枚箭镞仍在铁案上道:“神族纵有通天之能,依然逃不过我霖骑的利箭。这三个神族便是被谭峙和赵定方射死的。”</p>
谭峙躬身行礼,赵定方有伤在身只能低头。</p>
虽然低头,赵定方也能觉察到聚焦在身上的目光中的敬意。</p>
“二位免礼”昭王起身道:“赵定方!”</p>
赵定方道:“属下在!”</p>
“斩杀、刺杀、射杀鬼兵六,射杀神族一”昭王道:“擢七品都尉,任枭骑营百夫长,赏金两百两!”</p>
赵定方本是一个无任何功名官职的骑兵,擢为七品都尉,升了恐怕三级都不止。</p>
帐中鸦雀无声。</p>
焚天之战后,射杀神族是不世之功,连升三级无人异议。</p>
赵定方脱口道:“谢主公!”</p>
“谭峙”昭王道:“杀鬼兵十,杀神族二,赏金千两。”</p>
帐中依旧鸦雀无声。</p>
赵定方却如坠九霄云雾,都忘了加官进爵的欢喜。</p>
当日进入箭极原的两个百人队,尉迟晃的百人队不仅死伤殆尽,本人也死于鬼兵之手;而谭峙进退得法,所部人马生还大半。光是这个功劳便可以官升一级了。何况他还杀死了两个神族和十个了鬼兵。</p>
无论怎样比,谭峙的功劳都比赵定方高出许多,可是谭峙只是赏金比赵定方多了几倍,尤其是那杀死两个神族之功,居然连一级都没有擢升,实在令人费解。</p>
更令赵定方惊诧的是,在场将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p>
慕容朔身为枭骑统领,对此事居然熟视无睹,不置一词。</p>
赵定方与谭峙得了赏之后一道退出昭王大帐,两个军校为二人捧着赏金、银票和铠甲,跟在二人身后。</p>
走出昭王营帐十步之后,赵定方开口对这位黑脸的百夫长道:“谭将军……”</p>
说了这三个字,赵定方忽然卡住,下面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起。</p>
谭峙粲然一笑,似是猜透赵定方心思道:“千两黄金足够我余生逍遥快活,夫复何求呢?”</p>
箭极原上谭峙不苟言笑,一张铁面,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此时笑容爽朗,再一看似乎只有三十出头。</p>
“赵兄”谭峙道:“以后你我便是同袍,同生共死的交情,不必客气,你不必叫我将军,叫我的名字便可。”</p>
“杀死两个神族,千两黄金何足道哉。谭兄之功本在我之上”赵定方道:“为何反而一级未升?”</p>
谭峙笑道:“我上阵打仗,只是为了黄金,并非官爵。主公予我所求,皆大欢喜。”</p>
赵定方摇头道:“射杀神族乃不世之功,并非黄金所能……”</p>
“哎,刀头舔血,何必活得那么仔细?”谭峙打断赵定方道:“计较太多,好运气会跑掉的,哈哈。两日后宴饮,明日我请赵兄到铜瓯城中先痛饮一场!”</p>
赵定方见谭峙不愿纠缠此事,也不好追问,谢过谭峙后便回枭骑的营盘。</p>
赵定方任百夫长,正是接替尉迟晃之位。刚入枭骑营盘,便遇上吕申图。</p>
“恭喜赵将军”吕申图笑道:“射杀神族,荣升都尉。”</p>
赵定方道:“吕兄不要取笑我,你我出生入死,当以兄弟相称。”</p>
“那可不成”吕申图正色道:“慕容将军亲自来此传令,赏我纹银百两,并特命我为你的侍卫,你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p>
赵定方笑道:“一个百夫长,哪来的侍卫?”</p>
“枭骑与别帐不同,枭骑的骑都尉可与后将军平起平坐的。”吕申图道:“我表哥本来就是骑都尉,现在你在他的位子上,虽是都尉,却视同骑都尉,那边与后将军差不多啦。”</p>
吕申图说话间又给赵定方升了两级,赵定方知是玩笑,想起被鬼兵刺死的尉迟晃,再也笑不起来。</p>
吕申图见赵定方神色黯淡,便道:“表哥曾说你是天生的将军。他争锋客栈下见过你后,便说你很特别。他是久经战阵之人,早已看淡生死。可是,见过你之后,他说,你眼中似乎并无生死。那时你出枪虽未刺他,却让他心中一惊。因为你的眼神,并非一个人在看另外一个人,而像是,一个人在看着飞禽走兽,又或者…”</p>
“又或者”吕申图道:“是神族俯瞰人族的眼神。飞禽走兽的生死之于人譬如人族生死之于神族,只与花开花落类似,并非生死。”</p>
“眼中无生死,才能统帅千军指挥若定。表哥一直想统帅千军北上剿灭神族”吕申图道:“你接替表哥之位,恐怕是天意吧。”</p>
赵定方心道:做梦之人若是知道自己是在梦中,看人非人,均是泡影,刀山火海都无所畏惧,眼中自然无生死。我在此世,时常如在梦中,他人看来,居然眼神与神族类似,真是奇妙。</p>
但尉迟晃被那鬼兵刺死之时,痛心与愤怒之感却是如此真实。</p>
只是这些话赵定方不能同吕申图讲,只好道:“还望尉迟将军多多保佑你我。”</p>
二人说话间已到尉迟晃的营帐。</p>
“赵将军”吕申图扬声道:“世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p>
赵定方一听昭王世子在营帐中等待,眼前却闪出赵紫烟的影子,心里一跳,诧异地看着吕申图。</p>
“他是世子,我也不敢问他来有何事”吕申图小声道:“不过,这个世子倒是很和善。”</p>
赵定方茫然应道:“好。”</p>
吕申图挑开营帐的门帘,赵定方便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心里又是一跳:不会是赵紫烟假冒世子之名前来吧。此女前来,定然没有好事。</p>
待那个身影转过头来,赵定方的心才落地。</p>
来人确是世子,只不过换了一身紫色衣衫。</p>
世子见赵定方身后捧着盔甲和金叶子的军校,面露尴尬,忙道:“在下冒昧前来,叨扰赵将军,实在对不住。不如,赵将军先安顿一下,我改日再来?”</p>
宗退之与赵定方以往所见少年人不同,一身紫衣虽然夺体的合身,两只袖子上并无护腕,眉宇之间亦无武人的煞气,是个地道的书生。赵定方之前所遇之人,不论是赤霄山上的赢连横、武司辰、李苍梧,还是争锋客栈中的吕申图以及那高姓钦差的两个少年侍卫,不但习武,武功术法皆不弱。</p>
赵定方经历过几次生死对决,也上过战场,眼光自然比初到此世之时犀利许多,无论怎样看,这个昭王世子都是个文弱书生。</p>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赵定方但凡遇到习武之人,因缘际会,总会交手。如今遇到个书生,心中也安稳许多,遂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笑道:“世子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是昭王所赐,不用避人的。”</p>
宗退之见赵定方说得如此坦率,一时不知如何答话。</p>
那军校放下铠甲和金叶子之后,无声向二人行了个军礼,便悄然退出。</p>
赵定方道:“不知世子屈尊前来,有何吩咐?”</p>
“不敢,不敢”宗退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此番来叨扰赵将军也是父王之命。”</p>
赵定方奇道:“我刚从昭王帐中来,王爷只是论功行赏,并未下别的命令。”</p>
“这……此事说来话长,我一直在御天城的太学读书,从未习剑。父王以为,书可以写尽天下事,天下却并不在书中。父王以为我此番奉圣上之命来天府原是天赐良机,让我多多结交少年英雄。霖骑一卫之内将星如云,多与少年英雄往来才能真正知道天下事”宗退之道:“因此,父王定下将军赏格之后,便叫我来为将军贺喜。”</p>
“就连紫烟她…..”宗退之腼腆一笑道:“也嫌我与两位兄长相比太过儒弱。赵将军与紫烟算是同门,她也让我过来见一见将军,去些儒缓,长些英雄气。”</p>
听到紫烟这个名字,赵定方眉头一皱,他见这个昭王世子说得认真,压下心头杂念,正色道:“实不相瞒,末将以为边关之人只见沙场,沙场亦非天下。反倒不如便览群书者胸怀博大。何况,著书之笔,并不比刀剑柔弱。一刀一剑,一招一式,血溅五步而已,而持笔之人,若是心怀刀剑,一笔一划,皆可血流成河。杀戮多,未必胸怀便宽广。”</p>
“正是!”宗退之抚掌道:“我的想法与赵将军也是一般。只是……”</p>
“只是父命难违。”赵定方提宗退之把话说完。</p>
宗退之有些局促地点点头。</p>
权贵之后皆有凌人之气,无论是皇帝之子荣王宗睿,还是将军之子上官雨时,言语举止虽然看似彬彬有礼,却难掩骨子里的蛮横跋扈,不可一世。即便是自己的好友赢连横,身为怀远侯之子,为人处世风格要比庶人家庭出身的武司辰泼辣凌厉。</p>
有了这些经历,赵定方便不由得对这个世子刮目相看。他也深知宗退之有如此言行,不过因为身在京城为质,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是个囚犯,肯定无法生出跋扈之气。即便如此,赵定方对眼前这个儒弱书生还是极有好感。</p>
“我天资不善弓马,却钟情诗词音律”宗退之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诗词音律都是丧志之物,父王定然是嫌我不争气……”</p>
“世子多虑了”赵定方信口道:“末将以为,王爷让世子多与霖骑一卫的青年将军往来,是为了让世子培植羽翼。待将来世子羽翼丰满时,定然会将一卫交于世子的。”</p>
“赵将军果真也这样想?”宗退之脸又惊又喜道:“能不能执掌霖骑一卫倒不打紧,我只是怕令父亲失望。”</p>
宗退之先前称呼昭王为“父王”,此时却叫“父亲”,显然动了真情。</p>
赵定方本是信口一说,没想到这个世子居然如此欣喜,于是顺着说下去道:“文人掌兵未必便不如武夫,世子在太学读书,自然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行军打仗克制制胜者,并非只有刀剑,山川、水纹与天象皆可为兵器。”</p>
赵定方在《七略》的战例中拿出几个文人掌兵得胜的例子,简要讲给宗退之,宗退之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抚掌称赞,脸上也没了初到时的局促。</p>
“赵兄,小弟一向以为文武当相辅相成”宗退之道:“我入京城十几年,所见所闻,从来都是文人看不起武人,武人看不上文人,今日得遇赵兄,真是相见恨晚。”</p>
赵定方道:“世子….”</p>
宗退之摆手道:“知己不必碍于世俗礼制。我不叫你赵将军,你亦不必叫我世子。不知,赵兄可否看得起我?”</p>
赵定方连道不敢当。</p>
宗退之看了赵定方那条缠着白布的胳膊一眼,道:“听说此次出战大获全胜,鬼兵被斩首近三万级。我军伤亡恐怕会数倍于鬼兵吧。”</p>
“王爷神机妙算,早料定鬼兵会倾巢来攻”赵定方道:“此战尽在王爷掌握之中,集枭骑营、斩铁帐、锻风帐七万余骑,围歼三万鬼兵,我方伤亡不足一万。”</p>
“不足一万…..”宗退之道:“也是数千性命啊。”</p>
赵定方心中暗笑宗退之的书生之见,道:“此番箭极原北面黄泉林中的鬼兵倾巢而出,我军以数千性命换来天府原长久安宁,所救性命当数以万计。”</p>
宗退之皱眉道:“我在太学读书时,每次听人谈论天府原上的战报都在想一个问题:鬼兵究竟为何与人族为敌?”</p>
赵定方不假思索道:“鬼兵乃神族爪牙,神族与人族不共戴天,鬼兵与人族亦不共戴天。”</p>
宗退之摇头道:“这只是传说而已。鬼兵南下掳掠天府原上的战马和牧民是实情,但说此举是神族授意,却是毫无根据。赵兄可曾审问过鬼兵,它们从何而来,又为何掳掠人族战马和牧民?”</p>
赵定方本人便射死了一个指挥鬼兵的神族,只是神族现身之事此时并未公布,宗退之虽是昭王世子,接掌霖骑一卫遥遥无期,赵定方觉得不便向他透露此事,摇头道:“鬼兵不通人言,人族也不懂鬼话,人鬼相见,从来都是刀来剑往。”</p>
宗退之道:“若是有人能讲鬼兵之语,也许能解释其中误会,大家共享天府原与黄泉林,岂不更好。”</p>
赵定方道:“我却以为人鬼之战不可避免。”</p>
宗退之道:“何以见得?”</p>
赵定方道:“我与鬼兵交战之时,见鬼兵以利齿撕咬人体,吞食血肉,与猛兽无异。倘若鬼兵以人族血肉为食,饥饿之时便来掳掠,人鬼之战便不可避免。此其一。天府原是戚国皇帝的领土,其能与鬼怪分享。此其二。这两个死结不解开,人鬼便不可两立。”</p>
赵定方说完自己也觉得惊讶。他的想法本应与宗退之一样,可是出口却站在皇帝一边。</p>
赵定方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金叶子和铠甲,脊背上冷汗直流。</p>
皇恩浩荡,收买的力量果然非同小可。自己一个历经两世洗礼的人,在两百两黄金和官升三级的诱惑面前,居然不知不觉在沦陷。</p>
宗退之并不知道赵定方心中的想法,自说自话道:“若是鬼兵能听懂人话,我愿只身出使黄泉林,靠三寸不烂之舌为长流两岸讨一个长治久安。”</p>
赵定方沉默片刻道:“如今只怕黄泉林中已无鬼兵了。我们在箭极原上见到了怀远侯的人马,也在追剿鬼兵。这一战后,鬼兵恐怕已经绝迹。”</p>
宗退之有些失落道:“今日便谈到此处,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向赵兄请教。”</p>
说罢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白色瓷瓶道:“这是回春露,对刀剑伤有奇效,赠与赵兄疗伤,不成敬意。”</p>
赵定方看那瓷瓶白腻光滑,并无花纹修饰,也看不出多珍贵稀有,只道那回春露是比较珍惜的金疮药,便大方接过。</p>
“这回春露是由忘忧之水和无忧之水勾兑而成”宗退之轻描淡写道:“赵兄用时需谨记,只在伤口涂抹一次即可,不可过量。”</p>
手中的玉瓶登时变作一块寒冰,寒气从掌心一直传到赵定方心底。</p>
“赵兄不必多虑”宗退之见赵定方脸色右边忙解释道:“这是父王进贡给圣上的礼物,由松陵先生调配,不会伤身体。只是这回春露极为稀少,我在进贡的十瓶回春露中各倒出一点,才凑了这么多,用光了便没有了。”</p>
赵定方没想到这个世子居然出此昏招,道:“你这样做,万一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p>
宗退之狡黠笑道:“赵兄说得极是,被发现才是欺君之罪。我是圣上派来押送赏给父王礼物的钦差。回春露是霖骑一卫的秘密,外人不会知道。我不说,你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p>
“说来惭愧”宗退之叹气道:“我虽然贵为昭王世子,又是钦差,手上却连一张千两的银票都没有。父王让我结交一卫的少年将军时,我两手空空。古语说宝剑赠英雄,我也找不到宝剑,只好弄些回春露以酬知己,还请赵兄不要笑话。”</p>
赵定方掂了掂盛着回春露的瓷瓶,笑道:“如此便谢过宗兄弟了。”</p>
宗退之愣了一下,惊异道:“赵兄适才也说,若是被发现这可是欺君的大罪。”</p>
“既然干了刀头舔血的勾当,何不活得洒脱些呢”赵定方笑道:“也许天意没让神族的寒铁箭将我射死,便是留我来交宗兄弟这个朋友。我可以抗拒君命,却不忍拒知己一片心意。”</p>
宗退之点点头,起身施礼道:“如此。赵兄,后会有期。”</p>
赵定方还礼道:“世子请。”</p>
宗退之走后,赵定方看着那个瓷瓶,心道:不知宗退之是否真能继昭王之位,执掌霖骑一卫。若是真个如此,凭这个瓷瓶,将来自己的仕途定然会更加顺畅。</p>
想到此处,赵定方脸上浮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所谓投机,便是如此吧。对于投机之事,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听得耳朵起茧,看得眼睛发酸,却是从未做过。</p>
虽然有无数人对投机之事趋之若鹜,却也有无数张嘴巴在讲投机的脏脏龌龊。这是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中从未做过投机之事的原因。这个世界犹如梦境,梦中既然连生死斗不畏惧,固有的礼义廉耻自然也随之烟消云散。</p>
不知这次投机结果如何,若是真个被人告发到皇帝那里,真是杀头的罪过呢,赵定方嘿嘿笑了两声:正如许空炎师父所说,看天意吧。</p>
赵定方刚把那瓶回春露放入怀中,心里忽地一跳。</p>
一个熟悉的脚步出现在营帐二十步之内,轻灵如猫。</p>
赵定方正襟危坐在营帐之内,目光盯着那道门帘,眨了三次眼睛之后,门帘挑开,闪入一个淡紫色的身影。</p>
“世子妃大驾光临”赵定方道:“末将有伤在身,不能施礼,请世子妃海涵。”</p>
“你这小叫花子鼻子挺灵嘛”</p>
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藕臂上挎着一只竹篾编织的小笼,她听赵定方如此说,便将小笼放在茶几上,笑容一敛,正色道:“赵将军抵挡鬼兵,劳苦功高,是我失礼了。”</p>
赵定方面色如铁道:“军营简陋,刀剑兵器不比叠云软帐,世子妃尊宠娇贵,出了半分差池,末将都担待不起。”</p>
赵紫烟将小笼中的物件一一摆在茶几上,都是纸包,看分量大概是些草药或是点心。</p>
“若无将军在沙场鏖战,大家都是鬼兵口中餐,何来尊宠娇贵?”赵紫烟道:“我是世子妃,我夫君将来是继承霖骑一卫的人,体恤将校,不正是明主所为么。我是代昭王世子来看望将军的。”</p>
“那多谢世子妃的体恤和礼物”赵定方冷冷道:“不送。”</p>
赵定方面色语气皆冰冷如铁,赵紫烟依旧温婉如水道:“赵将军今年春秋几何?”</p>
赵定方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冷然道:“十七。”</p>
“真是少年英雄呢”赵紫烟笑靥如花,盯着赵定方的眼睛,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臂,用力一抓,将袖子褪到肩头,白皙的手臂上有几个暗红的指印:“这位少年英雄可惜年少无德,居然非礼世子妃。我若此时出去,王爷的侍卫随后便会来拿你。你用命换来的百两黄金和百夫长便都成泡影了。赵将军在赤霄山时饱读诗书,想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个中利害,赵将军自然明白。”</p>
“想不到世子妃一介女流,心中锋锐不让须眉手中刀剑”赵定方面露笑意,将宗退之给的那个白瓷瓶放在赵紫烟面前道:“世子妃父亲是当朝丞相,王爷是圣上在军中的柱石。世人皆知戚国的文武两班官员素来不合,圣上赐婚,是为弥合文武之间的裂隙。王爷对圣上忠心耿耿,一定会对世子妃呵护有加,世子妃若是除了差池,便是王爷对圣上不忠。”</p>
赵定方娓娓道来,赵紫烟微笑倾听。</p>
“王爷怎会不忠于圣上?”赵定方道:“因此,世子妃在霖骑一卫不可能出差池。我是王爷亲提的枭骑营都尉,是王爷心腹爱将,我不可能非礼世子妃。”</p>
“就算我真个非礼了世子妃,王爷也不会派人拿我”赵定方笑道:“因为王爷不会让自己背上不忠的罪名。”</p>
赵紫烟脸上的笑容凝固。</p>
赵定方笑嘻嘻道:“世子儒弱,紫烟姑娘,你虽已经嫁与他,恐怕还未尝有过云雨之欢吧。末将不才,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御仙山的无上瑜伽大法,对采战之道颇有心得,可惜从未试过。世子妃若是执意说我非礼,不妨与我演练一番这采战之法,这样也好有真凭实据。”</p>
“你!”赵紫烟脸颊绯红道:“居然如此无耻!”</p>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赵定方拔出长剑道:“要廉耻何用!”</p>
赵定方脸色一沉,眼中杀气四溢,长剑之上腾起一片血色火焰。</p>
“我很怕你。你知道我对怎样对我害怕的东西么”赵定方道:“烧成灰。”</p>
“我知道你为何不愿见我”赵紫烟扬着下巴靠近赵定方的剑尖道:“你怕我,是因为你根本杀不了我。我在你身上下了龙髓之蛊,差点要了你的命。夺命之仇,是男人都要报的。可是你下不了手,是不是怪自己没用啊?”</p>
一滴泪水从赵紫烟的眼中流出,滑过俏脸,滴在剑尖的火焰上,嗞一声化为蒸汽。</p>
“你只要见了我,便会想起自己没用。又岂会愿意见我”赵紫烟咬牙道:“我便偏要见你,偏让你知道自己多没用!”</p>
泪水一滴滴从赵紫烟的脸颊滑落,赵定方剑锋上的火焰一丝丝消失。</p>
泪水打在青锋之上,铮然作响</p>
“相见是缘,念念不忘者无非爱恋与仇怨”赵定方看着剑锋上的泪水道:“我破去你体内的龙种,想必比要你的命还可恨吧。”</p>
“你在赤霄习剑,却不知世上最锋利的剑是天意”赵定方:“天意和,万山难阻;天意断,千丝难连。我不会永远都不杀你,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在我面前。我没有死,你体内的蛊毒已经消失,我们两不相欠。我不再记恨你,你也…..”</p>
“我却要记恨你”赵紫烟依旧流着泪,一抹笑容却如雨中之花从泪水中慢慢绽开:“缘字半边丝,纵有天意,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p>
赵紫烟狠狠眨了下眼睛,抽刀断水一般,止住了泪水,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道:“小叫花子,我还没折磨够你,千万不要死掉哦。”</p>
赵紫烟说罢转身风一样离开营帐,留下一片淡淡的紫色残影。</p>
赵定方竖起长剑,泪水自剑尖滑下。</p>
赵定方暗运火术,剑身隐隐发红,剑身上的泪水顷刻化作虚无。</p>
14麒麟之子</p>
御天城,皇城,浣月池。</p>
夕阳西下,水面金光如鳞。</p>
一道水柱自池心腾起,一条金色的影子腾起三四丈,修长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形,跃过池中水榭。</p>
水花尚未落回水面,另一条金色的影子紧随其后,腾空而起,跃过水榭。</p>
两条丈余长的金色龙鱼先后跃过水榭,如在水榭两侧的水面上架起一道金色虹桥。</p>
龙鱼如水,水榭上也如下了一场暴雨。</p>
细流从水榭的飞檐上流下来,仿若金色珠帘。</p>
一个苍老而尖细的声音道:“龙鱼跃波,天佑戚国。”</p>
五丰怀中抱着一柄拂尘,讲完这句话,将浮尘一甩,一队小太监捧着墨檀托盘鱼贯进入水榭,在五个小几上放了酒壶酒杯。</p>
当中的小几后坐着身着黑色团龙袍的皇帝,两侧分别是太子宗桓、巡检司都司宗孝廉和右相赵恭辅、兵部右侍郎丁凭。</p>
杯中酒满,皇帝对五丰摆摆手。</p>
五丰躬身退出水榭,那些小太监尾随五丰也鱼贯而出。</p>
“霖骑一卫斩首两万七千五百级,生擒五百;霖骑二卫斩首一万八千九百级,生擒三百;霖骑三卫却两个鬼兵的影子都没看见。”</p>
皇帝抿了一口酒道:“诸卿以为这是喜事,还是祸事呢”</p>
宗桓看着水面,默不作声。</p>
宗孝廉看着赵恭辅,赵恭辅则看着丁凭。</p>
“近忧已解”丁凭道:“远祸将至。”</p>
丁凭的“祸”字一出口,宗孝廉的额头便沁出细汗,赵恭辅眉宇之间的纹路也变得更深了。</p>
“鬼兵南下,与狼群觅食类似。纵然成群结队,多则千余,少则数百,围捕霖骑斥候和牧民。此次两卫斩首近五万级,恐怕东箭极原以西的鬼兵已经倾巢而出了。此战之后,东箭极原以西当再无鬼兵之患。鬼兵栖息的黄泉林与天府原毗邻,此乃近忧。”丁凭对旁人脸色视而不见,侃侃而谈道:</p>
“不过,此次大胜并非霖骑主动出击之故,而是鬼兵在神族的指引下集结南进”丁凭皱眉道:“天神与灵神皆着素衣,而鬼兵军阵中的神族身着罡玉铠甲,必然是不能异形换体的堕落神族。此战倒是坐实了鬼兵确属神族爪牙,不过,鬼兵只是堕落神族爪牙而已。堕落神族与赤象逆贼过从甚密,对我戚国在天府原上的兵力十分熟悉,他们明知天府原上百万铁骑枕戈待旦却驱使五万鬼兵南下送死,必定是被逼无奈。”</p>
“能让堕落神族束手无策的只可能是一千八百年前远徙西北的灵神”丁凭道:“当年人神交战,人族在三圣率领下死伤数千万才将灵神逐出中原。若是灵神已经恢复元气,如今三圣只余其一,戚国恐怕会有灭顶之灾。”</p>
丁凭一口气说完,水榭内无人说话,飞檐上残余的水滴偶尔砸在水面,声音清晰可辨。</p>
“宗桓”皇帝对太子道:“南方诸邦可有异动?”</p>
“昨日运转司呈上来一分账目”宗桓道:“自三月以来,销往止水、螺城、客蒙等小邦的稻米增加了八十万斤;销往炎流、星源、龙盾三大城的叠云锦和凌波纱增加了五十万匹。螺城的执政将军要新开万亩山地种植血檀,树苗已经于上月全部运抵螺城。”</p>
宗桓报出一连串数字,皇帝面色如水,赵恭辅的眉头却稍稍松开了些。</p>
“朱家在南方诸邦的商号营业如常,可见南方诸邦应该还未得到鬼兵倾巢南下被歼的消息。”宗桓道:“儿臣担心到时南方诸邦得知此事后,只信鬼兵大举南下,不信鬼兵被霖骑全歼。恐怕会起伺机挥军北上的野心。”</p>
“汉王和铁麟卫虽足以倚重,炎流城的黄金军团却不容小觑”宗桓沉吟道:“炎流出兵,必然从周边小城中搜刮钱帛粮草,要不要把对南方小邦的粮食买卖减去两成?”</p>
“不必”皇帝道:“鬼兵南下,最可能先有异动和异心的是赤象逆贼和姬冲的讨逆卫,不可打草惊蛇,与南方诸邦互市照旧即可。”</p>
太子默不作声。</p>
“昨日三法司五审姬兴”赵恭辅插了一嘴道:“司马辙以为用一面旗子定姬兴谋反之罪疑点太多,疑罪从无,应判无罪,官复原职。”</p>
司马辙是大理寺卿,也是司马氏的家主。司马氏精通律令刑名之学,族人或供职于三法司,或在弘文馆教授律令之学。司马辙的堂弟司马卓如是从二品的御史中丞,司马氏的门生故吏遍布三法司。司马氏又与赢氏联姻,连皇室也忌惮三分。</p>
皇帝哼了一声道:“杨彦昌和赵恭弼怎么说?”</p>
刑部尚书杨彦昌是皇后胞兄,御史大夫赵恭弼是赵恭辅的胞兄,二人皆是皇帝肱骨。</p>
赵恭辅道:“二人皆说此事事关重大,有罪无罪,不可以一念断之,当从长计议。”</p>
皇帝面露失望之色道:“那庞询听了怎么说。”</p>
庞询虽然老迈,毕竟是文臣之首,又在士子中颇有人望,他的话也很有分量。</p>
赵恭辅道:“庞相没有说话。”</p>
皇帝道:“这倒奇了。姬氏三代掌兵,满门忠烈,算是我戚国的肱骨之臣。朕要借姬氏的血为削藩之战祭旗,依老夫子的脾气,应该要极力反对的。”</p>
“臣曾在庞相面前提及削藩之事”赵恭辅道:“庞相不置可否。”</p>
“倒是兵部尚书刘大人上了个折子”赵恭辅继续道:“是关于削藩的。”</p>
皇帝淡淡道:“他又怎么说?”</p>
赵恭辅道:“刘大人说,如今鬼兵与神族俱亡,我戚国北方大患已除,当裁撤五卫,择五卫精兵充实羽林卫,以羽林卫为基础,讨逆卫为前锋,北靖赤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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