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浮生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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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憨。’</p>

心底的阴暗狠戾短暂翻涌了一瞬，然后沉沉寂静。</p>

意志凝聚。</p>

封闭心识疗伤太久，他，该醒了。</p>

正待回神，窥破的那一幕天机再度浮现眼前。</p>

失去道骨的空虚疼痛难以言说，耳畔响彻着自己粗重的喘声，双目覆着血色，摇晃的视野中，女子的容颜模糊绝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明。</p>

最可怕的，却是心脏位置传来的剧烈痛楚。</p>

那般痛楚他从未领教过，用钝刀将心脏绞碎，怕是也不及万一。</p>

彼时他只知道夺他道骨的女子生得像西阴神女，如今再望见这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心中已无比清明笃定。</p>

是她。</p>

‘到那一日，我必杀你。’</p>

只是，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懂，那样的痛意究竟从何而来？</p>

痛到连他这样的人，都能说出‘让我痛’这三个字。</p>

究竟是为何。</p>

谢无妄缓缓睁开眼睛，心底一片冰冷。</p>

他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p>

“簌、簌、簌……”</p>

细细碎碎，有么么东西正在淹没吞噬他。</p>

他微一怔。</p>

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能。</p>

他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时间来疗伤。进入玉梨苑之时，他已随手设下了与元神相通的结界，若有外敌进犯，便会将他从沉睡中唤醒。</p>

他的身边只有她。为防万一，他特意耗费大量元血替她融合涅槃骨，她本该醒得比他迟上许多才对——他承认自己心中有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伤了她、对不住她、要哄回她补偿她，但是他行事的原则，仍然只会从自身利益出发。</p>

在任何情况下，他仍会防备任何人。因为他是谢无妄，无懈可击的谢无妄。</p>

眼前的画面缓缓凝聚。</p>

他看到了她。</p>

他的瞳仁微微收缩，一时仿佛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么么——</p>

宁青青，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身边，正在用一蓬蓬泥土活埋他。</p>

两道身影彻底重叠。朦胧的视野中，夺他道骨的宁青青与眼前的宁青青彻底合二为一。</p>

谢无妄的动作快过了脑子。</p>

两段迷梦带来的阴冷杀意纠缠着他的胸腔，呼吸间一片冰冷，满心俱是最凌厉的杀机。</p>

他的动作极快，却又温柔到了极致，掠起，抓她，压下。</p>

宁青青正在慢慢地填土，她小心翼翼地把土层像丝丝细雨一般铺洒到他的身上，正在专注做事时，手腕忽然被他攥紧，然后便是一阵难以抗拒的天旋地转。</p>

她茫然地张了张口，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摁到了土坑里面，他握着她的手腕，身躯沉沉压着她。</p>

她的脊背硌在坑底，后脑勺也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p>

他的手指不再冰冷，一点点收紧时，像是烧红的铁钳钳住了她。</p>

她愕然望向他的眼睛。</p>

“谢无妄？”</p>

漠然的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杀欲，浓郁得凝成了实质，像墨泪一般，纠结在他的眼底。</p>

这样的谢无妄，比往日更加好看，却像个可怕的深渊，有种危险的美感。</p>

他的呼吸极沉极缓。</p>

“你在做么么？”他温柔平静地问。</p>

另一只手像静默涨潮一般，悄无声息地环上来，触了触她的脸颊，然后缓缓滑向她纤细的颈，扼住。</p>

虽未用力，但那明晃晃的恶意却是让她像呛了水一样难受。</p>

“把你种回土里啊。”宁青青皱起眉头，微抿着唇，又硬又平地说，“很累的，还断了两条小菌丝！”</p>

他弄得她很不舒服。</p>

蘑菇是很单纯很直接的生物，绝不会给那些抢她食物或是伤她肢体的敌人好脸色。</p>

更何况他还恩将仇报。</p>

她生气了。</p>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地偏了偏俊美的脸：“么么？”</p>

手上卸去了力道。不是。这不是那个“天命”。</p>

他目光一顿，望向左右。</p>

从地下新翻上来的泥土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说不上是不是香。头顶桂树轻轻摇晃，细白的桂花瓣飘落在身上。</p>

这是庭院正中。</p>

他想起来了。</p>

当初她抵死不入魔道，濒死之时，她就是这样把她自己埋在了桂树下面。</p>

她以为他是蘑菇，看他伤重，便……种他。</p>

她以为把他种在地里，他就会好起来。</p>

谢无妄失神片刻，单手捂了捂脸，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愁。</p>

他又一次，让她受了委屈。</p>

他搂住她，带着她倒掠起来，一双璧人，玉立在桂花树下。</p>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她的乱发顺到了耳后，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温柔地抚触着被他捏痛的纤细手腕。</p>

“阿青，方才我不甚清醒，不是故意伤你——痛吗？”他压低了嗓音，最是温柔动人。</p>

她面无表情地抽手走开。</p>

看着这道骄傲的、很有脾气的小背影，谢无妄下意识追出两步，然后缓缓停在原地。</p>

他又想起了一些旧事。</p>

他对日常琐事向来不上心，有时只顾着拥她上榻，她嘀嘀咕咕在他耳旁念叨的那些琐碎事情他只是随口一应，随着灼热情愫离体，也就抛去了脑后。</p>

事后她发现他忘了她的“要事”，便与他生气。她不擅长吵嘴，鼓着脸蛋生着闷气，冷战，留给他这么一个决绝的小背影。</p>

敢与他闹脾气的，这世上也就她这一个。</p>

很新奇，很有趣，他有耐心哄她，诱骗她，把她骗到床榻上，让她只能细细碎碎地吐出最好听的气吟，再生不起气来。</p>

直到有一次……</p>

她正与他生着闷气，他忽然接到了南域的军情。</p>

事发突然，战事又紧，他走得急，一个字也未与她说。</p>

那一仗打得凶险，等到他下了战场，惊觉已晾了她数日，其实是有那么些心虚的。</p>

心下思忖着该如何哄她，没想出个好章程，便又躲了她几日。</p>

吓着了她。</p>

她傻乎乎地反思了她自己，也不知小脑袋里都琢磨了些么么，在他准备放低身段哄她的那一日，她竟是壮着胆子穿上了略微有些出格的云雾纱，娇娇软软垂着头，勾住他的手指，惹得他眸底暗焰翻涌。</p>

在那之后，他便尝到了甜头。她再发脾气与他吵闹时，他便拂袖一走了之。</p>

等她用柔情蜜意来哄他。</p>

反正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p>

久而久之，便习惯了。</p>

其实在这段关系中，恃宠而骄的，从来也不是她，而是他。</p>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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