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浮生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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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青青睡得双颊泛红。</p>

半梦半醒之间,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元神被大火一点一点烤得光滑坚硬，就像……从一只泥蘑菇变成了瓷蘑菇。</p>

识府中的蘑菇元神依旧懒洋洋的，最后一缕热息散去时, 它变得更加通透漂亮。</p>

身上的刀伤麻麻痒痒，正在迅速愈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深处发生了奇异而健康的变化, 新鲜的血液点滴渗入干涸的躯体, 一阵一阵泛起了令她十分舒适的热潮。</p>

太舒服了。</p>

睡梦中的她慢悠悠地弯起了眼睛和嘴角，露出甜蜜又满足的微笑。</p>

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正在触碰她的脸颊，她一笑，它便不动了，停在了她的小酒窝里面。</p>

宁青青迷糊地抬起手, 捉住了它。</p>

这个东西像一根细长的冷竹，笔直，竹节分明。</p>

因为它是冰凉的，所以宁青青压根没往谢无妄的身上想。</p>

她随手捉着它，没过脑子，径直放到唇边，张口咬住。</p>

生存和繁衍是生物本能，生存的第一要务就是吃, 毋庸置疑。</p>

柔软的唇瓣下意识地轻轻翕动, 感受这根‘竹子’的冷玉质地, 牙齿磨一下、蹭一下、咬一下。</p>

谢无妄：“……”</p>

瞳仁微缩，清晰而奇怪的触感顺着手指丝丝传来。</p>

他忽然知道了么么叫做十指连心。</p>

“对我使美人计，有用？”他轻轻一哂, 无情地抽手，想要把手指收回。</p>

……她咬得紧，没能抽得动。</p>

他微微用力, 见她皱起了眉，轻呜了一声，旋即，小而软的舌尖无意识地轻轻舐了舐他的指腹。</p>

谢无妄：“……”</p>

手指再没动一下。</p>

半晌，心中轻轻嗤了声。</p>

罢，由她咬去。</p>

左右伤不到他，亦影响不了他分毫。</p>

他闭上了狭长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调息疗伤。</p>

心神沉入黑暗。</p>

*</p>

宁青青醒来时，整只蘑菇神清气爽。</p>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牙齿，发现自己口中叼了一个凉凉硬硬的东西。</p>

怔忡地取出来一看，竟是一根修长漂亮的手指，细小的牙印横在指腹上，异常醒目，令她眼角一抖。</p>

她心虚地抬眸望去，看见谢无妄躺在她的身边，双眸紧闭，漂亮的长眉向眉心蹙拢，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极淡，向下抿着，显出些冷厉孤绝。</p>

整个人气息全无，线条结实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p>

宁青青的视线缓缓收回，看了看那只被自己啃了很久的男人的手。</p>

他的手很大很沉，像一块冷硬的白玉。</p>

凉的？</p>

谢无妄怎么凉了？</p>

宁青青的心也凉了半截。</p>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他鼻息。</p>

气若游丝，几近断绝。</p>

蘑菇有一点点慌。</p>

虽然他和她之间有一些糟糕的过往，但谢无妄曾一次次舍身保护她，她都记在心里。</p>

她知道他很好，他的身上背负着非常沉重的责任，他庇护着这个世间许许多多的生灵。若是没有他镇着八方，那些又脏又腥臭的魔物必定会攻占更加广阔的地域。在它们占领的地方，就连蘑菇都无法生存。</p>

她盯着谢无妄惨白的脸，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坚定的光芒。</p>

她要救他！</p>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差点死去，后来是种在土里面救回来的。</p>

蘑菇就该在土里。</p>

宁青青点点头，心中有了章程。</p>

她要挖个坑，种了谢无妄这只大蘑菇！</p>

她竖起手指，一缕剔透柔韧的菌丝从指尖荡出。</p>

它变了模样。从前像淡色的青玉，此刻更加凝润通透，晶莹美丽至极，像是翡翠成汁，灵动地凝在一起。</p>

宁青青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它分出无数细小的青玉线条，涌向床榻上的谢无妄。</p>

就像通透浅淡的翡翠结成的浪花。</p>

美丽至极的浪花托起了谢无妄的身躯，他微蹙着眉，陷入深层昏迷的身躯本能地绷紧。</p>

唇线抿得更加冷厉。</p>

挣了下，没醒。</p>

他还是很重，道君之躯果然非同寻常，已脱离了某些世间规则。</p>

宁青青艰难地拽着这一片碧玉浪花，把谢无妄运向庭院。</p>

“噌——噌——噌。”</p>

挪得吃力极了。</p>

到了桂花树下，她吁一口气，凝出蘑菇铲，比照着谢无妄的身材开始挖坑。</p>

他这般躺着，更显得身量极高，精瘦，结实。</p>

她时不时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忧郁地垂下了眼角。</p>

这么好看的谢无妄，可千万不要烂在土里啊。</p>

*</p>

谢无妄这一生，只做过半个梦。</p>

自他有意识之日起，他就知道睡觉不能睡死，因为一旦真正闭紧了眼睛，极有可能再无睁开的机会。</p>

要睁着一只眼睡。</p>

他为人谨慎，步步为营，心性沉稳又狠辣，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心机手段。</p>

但在少年时，他还是犯了一个错，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p>

一个憨愚老人的悲痛眼泪让他卸下心防，他站在原地，任老人拥住他。</p>

老人干枯的手掌颤抖着轻拍他的脊背，似是把谢无妄当成了他那个惨死眼前的孙儿——老人是为了护住少主谢无妄，才狠心舍弃了最后一丝骨血。</p>

谢无妄皱着眉头闭上眼，不耐烦，却没吱声，任老人搂着他。</p>

有那么一瞬，他似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周遭坚固，安心，温暖，叫人放松和流连。</p>

他不再防备，收起了暴虐的极炎，生怕伤到熟悉的老人。</p>

就在他将额头抵在老人瘦弱的肩骨上，眼前渐渐浮起赤红滚烫的热浪、心神坠入短暂安稳的梦乡之时，一阵剧痛唤醒了他。</p>

梦，只做到一半。</p>

道骨，也被抽出了一半。</p>

倘若他再迟醒片刻，老人便会彻底得手。就是这个人，将他一手带大，像爹娘，像恩师，为他牺牲了一切，只余孑然一身。</p>

世代相传的忠仆、守护者，亦会背叛。这世间，还有何人可信？</p>

他夺回道骨，重创了老人。他单膝摔跪在地，无力赶尽杀绝，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那道佝偻的身影逃脱。</p>

从此，谢无妄再没有犯过错，直到踏着鲜血登凌绝顶。</p>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心却永远是凉的。</p>

老人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助他彻底变成一个无心无情，眼中只有大道的君王。</p>

那个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再没有寻到任何消息。</p>

直到……虞浩天带回的羊皮地图。</p>

孟。那一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