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因果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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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妄怔了片刻, 忽地失笑。</p>

她这副目光灼灼、坚定勇敢的小表情，倒是又叫他想起些往事。</p>

新婚不久，他便查到太虚门研制魔毒, 私下炼制傀儡魔军的事情。他用结界将她好生护在玉梨苑，然后亲赴前线处理魔祸, 这一去, 便是大半年。</p>

那一战死了个张平阳。</p>

太虚门实力与昆仑、淮阴山相当，那样的战事，必定要死人。就算不是张平阳，那也会是浮屠子、白云子，或者是主司战争的七殿殿主。只死一个得力属下, 已算是意料之外的大胜。</p>

得胜归来，见她瘦得下巴都尖了，模样颇有些幽怨，嘀嘀咕咕地念叨他数月不回她一次传音，叫她忧心如焚。</p>

他随便敷衍几句，便把她摁进床榻去。</p>

在外打仗，哪有闲心与她聊那些风花雪月的女儿心事？</p>

他没把这当回事，没想到过了几日, 她自己打听出张平阳战死之事, 脑袋瓜里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 忽一日，抿着唇，两只眼睛发着光, 坚定地对他说，她定会努力修炼，与他并肩而战, 不会让他再次失去忠心的属下。</p>

天真幼稚，可笑也可爱。</p>

那时的表情，与此刻如出一辙。</p>

所以……她要去昆仑找寄怀舟，是想替他分忧。</p>

他垂眸笑了笑。</p>

从前他曾认真指导她修行，不过并不是指望她当真能与他并肩而战，而是让她早早看清现实，少做些白日大梦。事实也证明，她的确没有修行天赋。</p>

但如今，却有些不同。</p>

炼神玉能够撑起秘境，自然不是泛泛之物。她吸收浮屠子取回的那一匣炼神玉只用了二十四个时辰，这样的速度，恐怕寻常炼虚修士也无法达到。而她只是元婴，与炼虚之间还隔着化神，若是从前，哪怕有他出手相助，她也就能吸收个百不足一。</p>

没想到入魔之后修为尽毁，只余指尖那一缕灵力细丝，反倒另有奇效。</p>

或许，这正是所谓“破而后立”。</p>

他可以给她全天下最好的资源，供她养她，他倒要看看，她的上限究竟在哪里。</p>

长眉微挑，眸中划过一抹兴味。</p>

“不着急。”谢无妄语声温存，“先养好身子。”</p>

宁青青转了转眼珠，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p>

还是好人谢无妄想得周到。</p>

她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清澈瞳眸中浮起了坚定：“那我快快医治，然后再去找寄怀舟。”</p>

谢无妄不置可否。</p>

视线一转，她望着案桌上那匣炼神玉，弯起了眉眼。</p>

“这是寄怀舟送给我的对吗？”她问。</p>

谢无妄颔首。</p>

她欣喜地将匣子捧过来，揭开了盖子。</p>

匣中的光芒照亮了她巴掌大的脸蛋，她神色一滞，惊呆了。</p>

暖红的颜色，像玉又像云，菌丝一探进去，立刻就会有暖融融的饱足感传回来——这不就是那种非常珍贵的养料吗？</p>

每一只蘑菇都知道，优质的养料可遇不可求，有时候菌丝漫过几十丈甚至上百丈距离，都未必能寻到指甲尖大小的、聚在一起的密集养料。</p>

而她何其幸运，前几日，竟在身边的土壤中寻到了好大一团！</p>

进食之后，她就再没有寻到类似的养料。</p>

虽然心中馋得要死，但她也知道，那样的运气一辈子能撞到一次都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也不再执着，渐渐将那股香甜馥郁的气息忘在了脑后。</p>

谁知，今日她看中的雄性，竟然给她送来了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宝贝养料！</p>

宁青青觉得自己的伞盖和伞柄都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歪了。</p>

她捧着手中的灵匣，感觉到心口‘咘噜咘噜’地往外冒出快乐的泡泡，身体忍不住左右轻轻摇晃。</p>

她和这个名叫寄怀舟的人类，一定有着最神奇的缘份。</p>

她把灵匣抱在怀里，心中不住地琢磨，去见寄怀舟的时候，该给他带些什么礼物。</p>

谢无妄懒散地瞥着她的神色，见她眼色眉梢都溢满了喜悦，心中微微一动，抬了抬左手。</p>

浮屠子立刻躬身凑上前来。</p>

“今年朝贡只收炼神玉。不拘多少。”谢无妄轻声道。</p>

“嗳。”浮屠子的圆脸上绽开了心领神会的媚笑。</p>

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p>

谢无妄瞥过一眼，见宁青青仍抱着灵匣傻乐，不禁轻轻一嗤，好笑道：“出息。”</p>

心中倒是懒洋洋地泛起了愉悦。</p>

他很喜欢看到，她因为他而露出幸福笑容的模样。这样的征服感是个男人都喜欢，即便是君临天下的道君，也不能免俗。</p>

“就这么喜欢？”声音轻懒，不觉泛起了三分哑意。</p>

“嗯！”她很认真地重重点了下头，“喜欢寄怀舟。”</p>

谢无妄：“？”</p>

终于发现，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p>

*</p>

右下方，昆仑七祖齐齐起身告退。</p>

谢无妄却没应。</p>

他似在走神，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七人中间，谁也没看。</p>

大殿上，气氛渐渐凝滞。</p>

他似乎在想她那句“喜欢寄怀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p>

“道君？”为首的那一位再度拱了拱手。</p>

谢无妄眸光一定，淡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起身相送。</p>

一行走出大殿，只见夜幕低垂，纯黑的广场和通往山下的巨型黑石阶更显庄严肃穆，层峦殿宇隐在黑暗中，凝固了森严不可撼动的等级和地位。放眼一望，不觉屏息惊心。</p>

在这里，无人敢随便御剑或是瞬移。昆仑七祖拜别谢无妄，便一步步踏下宽逾二十丈的广阔黑阶。</p>

不必回头也知道，谢无妄仍立在阶梯上方，漠然地望下来。</p>

七人只觉如芒在背，步履僵硬。</p>

片刻，谢无妄收回了视线，无所谓地道：“不是冲你来的。”</p>

昆仑一行虽是借着向宁青青赔礼道歉的名义而来，但这些人谁也没有将心神放在她的身上，并不是想要借机试探或发难。</p>

看来，魔毒一事昆仑并不知情。</p>

他侧眸看她，发现她仍把那只匣子好好捧在怀里，眉心不禁微微一拢。</p>

薄唇勾起少许，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轻飘飘地问：“喜欢寄怀舟？”</p>

宁青青点点头。</p>

“喜欢他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低低的，几乎算得上是诱哄。</p>

宁青青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她愉快地拍了拍怀中的灵匣：“他送我好吃的。”</p>

谢无妄一滞之后，气得轻笑出声。</p>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东西最是容易被一口好吃的牵着鼻子走。</p>

她那青城山，风气十分懒散，出门历练的弟子总是跑到凡人聚居的城池，搜罗各色美食带回山中。</p>

她和宁天玺两人便蹲在山门那里，隔三差五就能蹲到一口吃的。</p>

得了好吃的，她从不吝啬拍马屁。</p>

“大师兄最好了！”</p>

“最喜欢二师姐！”</p>

“十八师兄天下第一俊！喜欢十八师兄！”</p>

回头坑起人家来，却是毫不心慈手软。</p>

当初翻着关于她的那些事无巨细的情报，他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兴致，这才亲自走了一趟青城山。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她起心动念，将她诱进怀中，一宠宠了三百年。</p>

喜欢寄怀舟？呵，谁给她吃的，她都喜欢。</p>

原来他想岔了，她是真把一切忘了个干干净净。</p>

谢无妄垂下长睫，暗沉的眸光隐在了夜色之中，他淡声道：“你想要的，我会千百倍赠你。用不着喜欢别人。”</p>

宁青青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p>

带着些怜悯。</p>

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她已经试过了，他不行。</p>

高等生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十分冷酷无情的，绝不会在无用之处浪费时间，这也是祖辈留下来的经验教训——同一个坑，再头铁的孢子也不会跳两次。</p>

她也不想太直白地伤害谢无妄，毕竟他是一个好人。</p>

犹豫了片刻，她很委婉地对他说：“寄怀舟身上有股冷冷硬硬的味道，很好闻，一闻就知道很坚韧，很强大。”</p>

谢无妄的眸色彻底隐在了阴影中，缓声道：“带剑息的仙剑么，好说。”</p>

她不懂什么剑息什么仙剑，只知道他一口答应下来了。</p>

她立刻弯起了眉眼，笑出一对小梨涡。</p>

看着她欣喜的面容，谢无妄胸中隐隐有一点发闷。</p>

从前她与他吵闹时，他也曾不耐烦地想过，若她像旁人的姬妾那般，只图些资源灵宝，那倒是省下不少烦心事。</p>

此刻她真问他要东西了，他却只觉无趣，以及一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烦躁。</p>

正待送她回玉梨苑，遥远的黑阶下方，忽然传来一声刺破云霄的女子尖叫。</p>

“呀啊啊啊——”</p>

一听便是云水淼的声音。</p>

寄怀舟带着她离开乾元殿之后，也是规规矩矩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圣山，此刻刚过半山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