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自己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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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谁也不嫁。”</p>

仍然是清婉柔和的声音, 也仍然如玉珠跌碎。同样地，也再一次阻挡了人群欢喜的喝彩声。</p>

云乘月凝视着下方的人群。无数张脸都愣住了。</p>

她看着他们，掷地有声：“我谁也不嫁。云家和聂家的婚事, 就此作罢，再无后续！”</p>

此时夕晖与星空交界, 浣花城里华灯初上，酒楼临窗的灯笼红光艳艳, 瑰丽的光映得那道人影也更绮丽。</p>

很多人都看见了, 她望着他们时眼眸略垂，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神色，只知道她唇边有一点明显的弧度。</p>

像一个柔和又高高在上的嘲讽。</p>

下方的云大夫人猛地抬头，又一次难以置信，很快又变成了焦急。</p>

——“哎呀, 这孩子！你说你，生气归生气，这会儿说什么气话……你千万别毁了自己啊！”</p>

气话？毁了自己？</p>

云乘月听得笑了笑。是, 她是挺生气的。但有时候, 气话不会毁了自己, 只会毁了别人的贪念。</p>

比如聂家对朱雀本的贪念，还有云家对于联姻的贪念。</p>

这就很好。</p>

云乘月再次确认了自己今夜的计划。</p>

很好，这就是她要的“足够有分量的事”。</p>

她在心中对过去的自己说：你看着吧。</p>

她让心中涌动的怒气平息一些, 而后对他们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p>

“我, 云乘月, 谁也不嫁。我不要这婚事，可我的父母留下的婚书，别人也别想贪。”</p>

“我的母亲的遗物，旁人也别想碰。”</p>

她又看向那阴沉神色的州牧。</p>

“州牧不让我看财产登记文书？莫非是心虚？”</p>

她笑着, 又倏然神情一沉。</p>

“你的确不敢当众拿出财产文书，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上面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而不是云家的谁！”</p>

——“闭嘴！”</p>

州牧的怒声里，云乘月却略抬起下巴。这天生就是一个傲慢的姿势。</p>

这姿态让很多人都感觉自己受了被嘲讽。</p>

她还是那么美，可这一回，许多人都欢乐不起来了。</p>

听话乖顺的、完美受害的美人值得怜惜，可一旦美人自己长了刺，很多人就爱不起来了。</p>

州牧的眉毛，也在他臃肿的脸上皱成一团。</p>

旁边脸色苍白的徐户正则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犹豫不敢上前。</p>

云乘月冷冷地说：“将朱雀本还给我。这是最后一遍。”</p>

她的声音里含了某种东西——一种极有分量、让人不自禁好好听的东西。就像是……如果不好好听，那接下来，她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p>

可这孤零零的姑娘，又能做什么？</p>

人群外，聂七爷缓缓眯起眼。</p>

他眼仁极黑，眉眼锋利如暗刃，当他冷冷地沉下脸，目光便格外令人胆寒。</p>

他忽然扬起手，狠狠一抖缰绳。</p>

——唏律律！</p>

属下为他开道。</p>

聂七爷策马上前，又引起了一阵低低惊呼。</p>

云家人是认识他的，而且都有些怕他。见了他，他们个个都有点不安。</p>

“聂七爷……”</p>

还是云大夫人平静，行礼道：“七爷见笑了。”</p>

聂七爷摆摆手，却是根本不看她。他只顾抬头，灼灼目光迎向云乘月。</p>

他开口，声音仍是低沉微哑，含了一点笑。</p>

“云乘月。”</p>

他叫她名字时，语速略放慢了一些，仿佛在品鉴什么。而后他点点头，才说：“先前，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p>

云乘月瞧着他。</p>

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只脸上笑意淡了，目光也冷了。</p>

聂七爷看出来了。然而，他将之看成弱势者的警惕与不安之举，不由更笑出来。这是笃定的、甚至有些宽容的笑。</p>

“是为了母亲的遗物，才闹别扭？”</p>

他声音放轻柔了一些，语气中的笑意也更明显：“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生你气。”</p>

他这么一开口，普通人也就罢了，稍稍熟知一些他作风的人，个个都很有些惊悚地看过来。不过他们才看过来，就立即在聂七爷属下的冰冷注视中，忙不迭移开视线。</p>

但那一眼也够他们震惊了。</p>

聂七爷？说话的是聂七爷？聂七爷还能这么说话？他还在笑！</p>

这……明天的太阳，还出得出来吗？</p>

聂七爷可不关心他们怎么想。</p>

他现在一心只瞧着楼上。他看见柔暖的灯光笼在她身上，映得她面容玉也似的无瑕，便是再冷冷地看着他，在他眼里也只像雪白的猫儿矜持站着，只余可爱，哪有什么拒绝？</p>

谁会真的拒绝他？</p>

她是这样脆弱的、无依靠的美人，如果没有人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空，她很快就会夭折。</p>

他能。</p>

何况他对她，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耐心。</p>

聂七爷笑道：“朱雀本的《云舟帖》，是必然要归入聂家的。你拿这一点来任性撒气，却是拿错了。”</p>

“……哦？”</p>

她的眉眼动了一动，那逼人的灵动之美也像蝴蝶似地轻轻一颤。</p>

蝴蝶飘落，落在他心尖，将那一丝颤动无限地延长、推开、放大。</p>

他不自觉地声音更柔，宽慰她：“不过，待你嫁过来，摹本可以仍交给你保存。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物，留着也好当个念想。”</p>

“乖，我已经让步很多了。”</p>

她听着，偏了偏头。在他眼里，就是小猫终于动弹了一下，矜持地偏了偏脑袋。</p>

她又缓缓问：“我母亲的遗物，必然要给你们……只不过，我可以保存？”</p>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亮，很清，看得他心都快软了。</p>

但也就在这时，她鼓起了掌。</p>

啪，啪，啪。</p>

“好不要脸。”</p>

聂七爷的神情蓦然僵住。</p>

什么？</p>

她还在继续鼓掌。</p>

云乘月淡淡道：“原来如此。在聂家眼里、在云家眼里、在州牧眼里，原来财产登记只是摆设？”</p>

“这大梁律法，都只是摆设？”</p>

这句话像针，猛地戳到了谁的痛脚。</p>

话音才落，聂七爷尚未说话，州牧却面色凝重地、狠狠地一挥袖。</p>

“胡言乱语！律法何曾是摆设，休要栽赃本官……！”</p>

他的面色，莫名显出了一缕焦急。</p>

这焦急支撑着他，让他想立即推翻那姑娘的定论；他是真急了，甚至猛一下都顾不上和聂七爷的交情。</p>

聂七爷侧头看去，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州牧这是怎么了？</p>

仿佛有一束无形的线轻轻一扯，而那线头握在那看似柔弱的姑娘手里。</p>

云乘月冷冷看着他们：“栽赃？”</p>

州牧肥胖的手臂狠狠挥下，气急败坏道：“你这奸猾的女子——你平白无故，非要说云家的公产是你的私产，谁能相信你？”</p>

“就算文书上写的是你母亲的名字，又如何！”</p>

他张口一顿连珠炮似地逼问，好像生怕说慢了，就要召来什么灾祸。</p>

“朱雀本是何等至宝？你母亲亡故，重宝自然该由宗族掌管，谁会交给你这样一个傻子！”</p>

“你说这是你的，难道你叫它一声，它会自己答应吗！你……”</p>

云乘月说：“会啊。”</p>

州牧一愣，声音戛然而止。</p>

云乘月握住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p>

她脸上有笑。那是一种先于所有人看见结局的笑；从容不迫，带着冷冰冰的鄙夷。</p>

州牧愣愣：“啊……？”</p>

什么？</p>

云乘月平静地说：“我说，我叫它，它就是会答应啊。”</p>

“既然你们不信……”</p>

夜风忽起。她的秀发与裙摆也随风扬起，却并不轻灵，反而隐隐显出一分杀伐之气。</p>

“——我就自己来拿。”</p>

她伸出手。</p>

栖息于她眉心的“生”字书文，瞬间苏醒过来，跃跃欲试地探出头。</p>

柔和的生机，如春日叶芽的萌动，悄然无声地散开。</p>

“《云舟帖》——何在？”</p>

在她的影子投映范围内，无人看见的漆黑迷雾正缓缓弥漫。</p>

黑雾之中，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伸出，轻轻搭上她的肩。他指尖冰凉得可怕，而那缥缈的声音比他的肌肤更幽凉。</p>

——[云乘月，我只帮你这一次。]</p>

黑沉沉的死气如生机的影子，一并悄然漫去。</p>

而在云府深处，越过重重精致栏杆，在层层防护的宝库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动。</p>

像鸟雀听见呼唤，它也忽地抬起了“头”，正“望”向云乘月所在的地方。</p>

“生”字书文跃动在她眉心，春日生机在她每一寸骨血里流传。</p>

它们流淌、绵延，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越过人群，越过夜色，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初升的星空下不断传递。</p>

云府深处，被重重书文闭锁的宝库之内，某只包裹严密的宝箱内……</p>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p>

它开始往上飞，却撞上了层层封锁的箱盖，而没能成功。</p>

但它并不气馁，继续一点点地去撞。</p>

世上最精纯的生机就在不远处，令它本能地极度渴望靠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