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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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急切道：“再如何也不能要俭哥儿的银子！你大姐姐来信都说了，俭哥儿分了她不少股子，一年出息就不少，我如何还能要俭哥儿的银子？”</p>

李惟俭便道：“大伯母，我明日就要启程，这银钱不过略表寸心。若是不收，这如何让我安心？再说这是留给大伯母的体己，又不是给家中的。”</p>

梁氏说不过李惟俭，又拉扯一番，到底不情不愿、又心下熨帖地收了银票。梁氏心下不由得感叹，嫁与李守中只得了一个女儿，本想着往后无以为继，不想十年前一时心善，将俭哥儿拉扯长大，转头就得了济！</p>

回过头来，李守中方才自书房搬回，梁氏想着这几日李守中一直不曾给俭哥儿好脸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吵嚷一番，李守中又灰溜溜去了书房。</p>

到得五月二十八，李惟俭实在不敢耽搁，吃了送行宴，在梁氏、李信崇、李信明、李纹、李绮的不舍下，到底登了官船，离了金陵顺流而下，随即拐向扬州。</p>

五月三十，船行到得扬州，方才上岸李惟俭便自报纸上得了信儿：岳钟琪孤军深入千里，一路势如破竹、莫不可挡！其麾下只四千兵马，还多有减员，余下近八千骁果镇兵马屯驻打箭炉，防备青海侵袭四川。</p>

本是一路偏师，不料却有直捣黄龙之势！政和帝见此，只得提前任忠勇王为大将军，领武毅镇并陕甘边军抚远镇，总计两万一千精兵开赴西宁！</p>

李惟俭看得目瞪口呆，大军开拔了？可他还没回去啊！顿时心下不住得腹诽，岳将军啊，知道你能打，可您好歹缓一缓，好歹等咱回了京师再说啊。如今倒好，一路偏师倒逼着朝廷提前拨付大军。</p>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李惟俭唉声叹气之余，只能怪时运不济，谁能料到乌斯藏这般容易打？</p>

罢了，赶不上就赶不上吧，只盼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p>

两艘官船一早儿到得扬州，在驿馆略略休憩，李惟俭下晌便去看望林如海。</p>

相比上回，此番盐司衙门里肃穆了许多，大小官吏忙得不可开交。钦差乘海船径直南下松江府，不日便要北上扬州，莫说是涉案的盐商，便是盐司官吏也都人人自危。</p>

李惟俭与盐司上下略略说过一会子话，旋即寻到后方内宅。</p>

因着是通家之好，是以管家径直将李惟俭引入内中。这会子偏生不巧，林如海病情又有反复，连续两日昏迷不醒。</p>

孙姨娘形容憔悴地接待了李惟俭，又引着其看过了昏迷中的林如海。李惟俭不曾读过红楼，只大略看过电视剧，因是全然不记得林如海是何时死的。</p>

刻下李惟俭心急如焚，生怕这会子林如海便故去了，那他与黛玉的事儿岂非没了指望？</p>

出得内中，李惟俭寻了徐大业好生问询。他虽略通岐黄，却也被徐大业说得云山雾罩。</p>

到得后来，李惟俭心下实在不耐，径直问道：“徐大夫，本官只问一句，此番林叔父可有性命之忧？”</p>

徐大业眉头紧锁，拱手道：“李大人，在下实在不敢作保。此番实在凶险，料想应在五五之数。”</p>

李惟俭哪里肯甘心？咬牙又问：“徐大夫，不妨做最坏打算。若林叔父此番熬不住……不知可有回光返照之事？”</p>

“这……大人实在难为在下了。这般病症，在下也是初次经手，实在不敢作保。”</p>

李惟俭也知太难为人了，因是只能苦着脸颔首道：“罢了，还请徐大夫多多尽心……也让林叔父多绵延一些时日。”</p>

那徐大业说道：“不消大人吩咐，在下自当尽心尽力。”</p>

徐大业自去诊治林如海，李惟俭在厅中枯坐半晌，始终不曾得见黛玉。倒是孙姨娘处置了家事，疲惫地过来作陪，说道：“姑娘昨儿照看了老爷一夜，这会子还在补觉。月初时老爷怕时日无多，便将几个妾室分了银钱，让其各寻出路。如今家中能打发的都打发了，连寿材都预备了——”</p>

李惟俭道：“姨娘，可有我能帮手的地方？”</p>

孙姨娘苦笑摇头道：“说这些不过是免得让复生挑理，此番实在是简慢。”</p>

“姨娘哪里的话？凭我与林叔父的关系，又怎会挑理？”</p>

话说到此节，李惟俭自知不好多留，正要起身告辞，忽而雪雁进来道：“四爷、姨娘，姑娘起了。”</p>

李惟俭面上不禁动容，那孙姨娘也不是傻的，略略察言观色，虽不曾听林如海说过，可李惟俭如此关切，哪里还不知这内中缘故？</p>

孙姨娘这才恍然，无怪李惟俭两番登门，这回还徘徊不去，敢情是为着黛玉啊。</p>

孙姨娘赶忙起身道：“正好，便让姑娘与复生说说话儿，我须得去照看着老爷去。那新下的方子还在熬着呢。”</p>

孙姨娘说过，却见李惟俭还在出神，心下暗笑，当即起身而走。此时李惟俭才醒过神来，赶忙道：“哦，如此……姨娘尽管忙去就是了。”</p>

说话间那孙姨娘已然走远，雪雁冲着李惟俭绕有深意地略略颔首，过得须臾，这才引着黛玉进得厅中。</p>

大半月不见，黛玉又憔悴了几分。李惟俭心下关切，禁不住说道：“妹妹好歹要顾惜着自己身子骨，照看林叔父自是紧要，可也不能将自己累病了。”</p>

“俭四哥。”黛玉鼻子发酸，却忍着没掉眼泪。</p>

林如海病情反复，好好坏坏的，折磨得黛玉心中好似攀山越岭一般，起伏不定。她不过十一、二年岁，无人依靠时只能强撑。那闹事的姨娘，孙姨娘不好打发，还是黛玉出面责骂一番，这才将其撵出府邸。</p>

如今见了李惟俭，黛玉顿觉有了依靠，恨不得将心下苦水尽数吐出，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p>

李惟俭略略说过两句，黛玉只是低声应承，偶尔才抬头与李惟俭对视了，又紧忙偏过头去。</p>

李惟俭无奈，只得问紫鹃与雪雁。问黛玉每日饮食，可曾发病，有没有吃温补的药膳。</p>

黛玉形容憔悴，才这般年岁就熬出了黑眼圈，李惟俭心疼不已，就道：“我看书房里能安置床榻，妹妹夜里不妨在书房休憩。若林叔父有变故，丫鬟招呼一声，妹妹现起身也赶得及。”</p>

紫鹃也道：“四爷不知，这两日姨娘与我们都劝过，姑娘就是不听。”</p>

黛玉便苦笑着道：“父亲如此情形，我又如何睡得下？”</p>

李惟俭道：“便是不睡，略略打个盹也是好的。”</p>

与李惟俭那清亮满含关切的眸子略略对视，黛玉偏过头去，须臾才颔首道：“嗯，我听俭四哥的。”</p>

李惟俭又道：“妹妹方才起来，只怕还没用饭。紫鹃，你去厨房催催，不拘什么，总要现吃饱了再说。”</p>

黛玉欲言又止，却到底不曾反驳了。</p>

紫鹃应声，竟看也不看黛玉，便自顾自去了厨房。</p>

过得半晌，紫鹃端了鱼粥回来。李惟俭看着黛玉用了大半碗，又催着其将剩下的用了方才罢休。</p>

他心下不舍，却也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黛玉多日不曾歇息好，左右二人这会子也不得空，说不得那些体己话，因是李惟俭便只能起身告辞。</p>

临行之际，李惟俭思忖了下，自袖笼里抽出一叠名帖来，递到黛玉面前。</p>

“俭四哥，这是——”</p>

李惟俭说道：“这是我的名帖，大抵还算有些用处。来日妹妹若遇到难处，好比寻不着稀缺的药，拿此名帖去扬州内府衙门，内府上下总要给我一些颜面。若不是内府人物，妹妹不妨告知那人，凭此贴，算我欠他一个人情。”</p>

黛玉抬起头来，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看向李惟俭，顿时心下动容。她自是知晓李惟俭这话的分量！</p>

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俭四哥为了她，甘愿背负人情。明明父亲还不曾与俭四哥说过那事儿……如此看来，俭四哥心中果然一直都有自己呢。</p>

黛玉略略思忖，道：“俭四哥何时动身回京师？”</p>

李惟俭道：“若无意外，就这一两日吧。”</p>

黛玉颔首，说道：“父亲如此情形，我还不知何时回京师。先前就置办了一些土仪，劳烦俭四哥回京时一并带上。”</p>

“好。”</p>

黛玉看向雪雁与紫鹃：“你们去库房催催，将土仪今儿就送到俭四哥的驿馆。”</p>

雪雁心下纳罕，这等事一个人去便得了，何至于让两人一道去？那紫鹃却是灵醒的，知晓姑娘只怕有话要私下与俭四爷说，见雪雁还在纳罕，当即出声应承，扯着其往外就走。</p>

黛玉看着两个丫鬟走远，回头瞥了眼李惟俭，顿时心下羞怯。想着，这便是身边的良人，以后要一起白头到老呢。</p>

忍着心下羞怯，黛玉窸窸窣窣自腰间抽出一方罗帕来。说道：“俭四哥对我家多有回护，妹妹也不知如何报还。前几日绣了一方罗帕，俭四哥若不嫌弃，便放在身边儿用吧。”</p>

说到后续，黛玉已然脸面羞红。</p>

李惟俭怔了下，顿时心下狂喜！</p>

此时男女定情，或送一帕，或送一扇，也有送钗、镯的，奔放者甚至送贴身汗巾子。看那罗帕素净，其上绣了锦簇木芙蓉，又有一矮胖黄鸭游弋其间，那黄鸭分明便是当日自己随手送与黛玉，却只能发出老鼠叫的膠乳鸭子！</p>

黛玉此举，分明是以心相许……转念思忖，黛玉虽不喜礼教，却紧守礼教，从无逾矩。以此推断，错非林如海吐了口，黛玉又怎会私下传情？</p>

与黛玉交往，贵在知心。这等事自然不好宣之于口，李惟俭强忍着狂喜，将那一方罗帕攥在手中。</p>

略略思忖，自己与黛玉的婚事，只怕八九不离十！</p>

是了，收了定情之物，总要送还一物。李惟俭紧忙上下摸索，奈何实在仓促，他是半点准备也无。</p>

摸索一番，忽而自中衣里摸到一物。李惟俭略略一怔，心下顿时哭笑不得，可想着实在身无旁物，便自脖颈间摘下了那一枚玉石来。</p>

“得妹妹馈赠，总要送还。”</p>

黛玉羞怯着不敢看过来，李惟俭把玩着当日从造办处买来的血字玉石，轻轻推到黛玉面前，说道：“奈何身无长物，此玉石我贴身佩戴，便赠与妹妹。”</p>

黛玉搭眼一瞧，顿时小吃一惊。探手抄起捧在手中，便见鸽子蛋大小的玉石上镶着金链子，那玉石上的血色字迹清晰可见：葳蕤繁祉、延彼遐龄。</p>

黛玉纳罕道：“俭四哥哪里来的玉石？”</p>

“这——”李惟俭尴尬道：“去年借住荣国府，见宝兄弟衔玉而生，上下都宝贝着。我这心中实在艳羡……刚好办水务得了些银钱，就去造办处也给自己弄了一枚。”</p>

黛玉暗忖，那就是去岁三、四月的事儿了。那会子俭四哥新来，却被薛家无缘无故欺负到了头上。外祖母虽出面调停了，却到底是委屈了俭四哥。</p>

只怕俭四哥那会子……心中定然十分不忿吧？又见宝二哥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俭四哥又自幼父母早亡。</p>

黛玉忽而酸涩起来，有些心疼眼前的良人。</p>

旁人这般年岁，只怕读书还不曾读出名头来，俭四哥如今却要独自支撑家业了。虽一向从容示人，可谁知俭四哥心中的苦楚？夜阑人静之时，只怕也会如自己一般委屈不已吧？</p>

黛玉攥紧那玉石，脉脉道：“我与俭四哥……又不看中这些。不过是一块顽石，俭四哥自有能为铺展，也不用在意这些死物。”</p>

“妹妹说的极是。”</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