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辞扬州遇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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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眼波流转，言语寥寥。正是：眼波初碰怎堪了？幽幽含羞草。情丝犹藤君知否？魂梦相牵盼君早起轿。</p>

孙姨娘轻挪莲步而来，便见紫鹃、雪雁两个丫鬟躲在月门处，扯了花枝悄然往内中观量。</p>

孙姨娘到得近前，顿时吓了两个丫鬟一跳。见是孙姨娘，这才松了口气。</p>

孙姨娘笑问：“如何了？”</p>

雪雁捂着嘴咯咯笑出声来，孙姨娘便莞尔，随即道：“老爷醒了，正要见复生呢。”</p>

紫鹃便道：“姨娘不若稍待，姑娘怕是与俭四爷还没说够话呢。”</p>

“那便多等一会子。”</p>

厅堂里。</p>

李惟俭将罗帕仔细收好，余光瞥见花丛旁的裙裾，正色道：“听闻又有林家子弟登门搅扰？妹妹若不好开口，那我就将其打发了。”</p>

黛玉摇头道：“这倒不用。有了前一遭，这回来的人极为本分，怕是一心要过继父亲名下。”</p>

“林叔父可应允了？”</p>

黛玉就道：“父亲并不看重这些……再说人心隔肚皮。他如今看着本分，焉知不是装的？俭四哥不用费心，父亲早有计较。”</p>

“那就好。”</p>

外间传来一声轻咳，孙姨娘缓缓行将进来，略略赧然道：“复生，老爷醒了，这会子就要见复生。”</p>

“哦？”</p>

莫说是李惟俭，便是黛玉也连忙起身问道：“父亲……可还好？”</p>

那孙姨娘道：“孙大夫改了方子，两副药下去，果然就醒了。”</p>

事不宜迟，谁也不知林如海还能撑到何时，李惟俭赶忙随着孙姨娘去看望林如海。</p>

后方正房暖阁里，眼看六月天，却门窗紧闭，又升了熏笼。李惟俭入得内中，便嗅到浓郁的尿骚味儿。相比前次，林如海又清癯了几分，面色暗黄，只怕体内毒素积存，不停的从表皮沁出之故。</p>

“林叔父！”</p>

林如海瞥见李惟俭，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复生来了，坐。”</p>

不劳丫鬟帮手，李惟俭拉过凳子在床榻旁落座。林如海这会子已然不能靠坐，只略略垫高了身形，看着李惟俭道：“寒暄的话就莫要说了，我这会子精力不济，下次醒来还不知是何时。”</p>

“是。”</p>

“复生……叔父这称谓，可要改一改了。”</p>

李惟俭与林如海对视一眼，顿时心下明了，起身郑重其事一揖到地：“小婿见过岳父！”</p>

“呀！”身后一声惊呼，却是不放心的黛玉追到暖阁门前，听闻此言，顿时羞不可抑，紧忙掩面而去。</p>

林如海好似的确精力不济，因是只是略略颔首，便沙哑着道：“玉儿年岁还小，只怕要除了孝方才能与复生完婚。因是我思来想去，才有如下安排——”</p>

李惟俭凑近身形，听着林如海的安排……</p>

家财散去，大半带去荣国府？不过十几万两银钱，李惟俭又岂会在意？</p>

待林如海说过，见李惟俭浑不在意，这后续解释的话语便说不下去了，感叹道：“我为官数年所得，不想竟在复生眼中不值一提。”</p>

李惟俭赶忙道：“钱财有价，真心无价。小婿厚颜求肯恩师代为求肯，本就不是为了岳父的家业。”</p>

林如海笑着颔首道：“好，好啊，我早知复生有情有义，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顿了顿，又道：“我为宦数载，家财虽不多，却总是结下了一些同年、故旧。虽说人走茶凉，可总有人还会卖我几分薄面。”</p>

说话间看向孙姨娘，孙姨娘便从箱笼里取出一只黑木匣子来，打开，露出内中一叠信笺。</p>

林如海道：“复生既入官场，总有马高镫短的时候。若遇为难之事，可持此信求援，或有几分助益。”</p>

李惟俭心下明了，林如海这是将所有政治资源尽数传给了自己啊。他少年得意，又看似朋友满天下，实则根基最是浅薄，连过气的勋贵都比不得。如今看似花团锦簇，来日遇到挫折，又有几人真心为其奔走？</p>

这十几封信笺，到时有半数响应，李惟俭就有了转圜余地。这内中的珍贵，外人自是难以体会。</p>

因是李惟俭郑重接了，而后起身长揖：“小婿多谢岳父照拂。”</p>

林如海摆摆手，说道：“遗奏，我已发出，就是不知圣人何时赐婚。玉儿这三、四年总要养在荣国府，复生若得空，务必多加照拂。”</p>

“此事小婿省的，便是岳父不说，小婿也不敢大意。”</p>

都是人精，早知荣国府衰败，那十几万白花花的银钱晃眼。若得知黛玉与李惟俭的婚事，谁敢保荣国府不会生出吃绝户的心思？</p>

李惟俭当着林如海的面点检了那些信笺，内中多是寄与地方知府、朝中御使言官，最高者不过从三品。看着自是不如恩师严希尧的人脉，可这般朝臣才是大顺的中流砥柱，过得数年，说不得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堂上的兖兖诸公。</p>

点检过了，李惟俭果然不曾见到寄给贾雨村的信笺，犹豫了下，问道：“岳父，为何不见寄给贾府尊的信笺？”</p>

林如海蹙眉道：“贾雨村此人，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p>

此言一语道破玄机！至于林如海当日为何举荐贾雨村，李惟俭又不是愣头青，自是不曾问出口。这朝野百官，能臣有能臣的用法，小人自是有小人的用处。</p>

就听林如海又道：“先前听闻，贾雨村好似走通了陈宏谋的门路，说不得这几年就要大用。复生在内府为官，不消与其打交道，此人心性难测，其起势时莫要开罪了。”</p>

原来早就与首辅一系的新党搭上了！李惟俭顿时释然，以贾雨村这钻营的性子，又哪里会放过新党这般的大粗腿？隐约记得剧中此人平步青云，后来还歹人抄捡了荣国府，看来是搭上了新党啊。</p>

当下翁婿二人密谈一番，林如海殷殷叮嘱，临了又好似有些幽怨。林如海不曾点破严希尧信笺中密语，李惟俭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p>

因着林如海病重，李惟俭自是不好留在盐司内宅。这日下晌回返驿馆，那晴雯就领着红了眼圈的香菱寻了过来。</p>

“慢慢说，这是怎地了？”</p>

香菱只顾着啜泣，晴雯就道：“四爷不知，甄大娘自上了船就不大好，起初还道是晕船。谁想今儿头晌就高烧不止——”</p>

“可请了郎中？”</p>

“请了，只是那郎中说得云山雾罩，只道甄大娘阴阳两亏，说此番怕是凶险。”</p>

李惟俭暗暗蹙眉不已。那甄大娘过了十来年苦日子，只凭着找寻女儿的心气强撑，如今寻了香菱，心下圆满，这一口气松下，果然病来如山倒！</p>

眼看香菱哭得泪人也似，李惟俭便道：“不妨，我恰好知道一位名医，即刻请来给甄大娘诊治一番。”</p>

香菱紧忙跪下道：“多谢四爷，香菱无以为报，此生甘愿做牛做马以报四爷恩德。”</p>

李惟俭摆手道：“这话就过了。你是我身边人，这般事我又怎会不管？”</p>

当下点过吴海宁走了一遭盐司衙门，将江南名医徐大业请了过来，为那甄大娘诊治一番，非但是阴阳，便是气血也极为虚弱。</p>

那徐大业便道：“甄家娘子这病症来得快，待我下两副药暂且安稳住。其后须得将养上一、二月，尤其是食补、药膳不可短了。”</p>

香菱忙问：“大夫，我娘可能去京师？”</p>

徐大业捻须道：“怕是不好移动，总要养好了才是。”</p>

“这——”</p>

李惟俭奉上诊金，命人将徐大业送回盐司内宅。心下暗自合计，甄大娘这一病，香菱怕是不好回京师了。</p>

可香菱这性子，向来绵软，惯于逆来顺受，实在当不得家。留这母女二人在江南，说不得会招惹来事端，总要再留旁人看顾。</p>

可惜红玉不在身边儿，有红玉在，此事自是会办得妥帖。如今除去香菱，还余下琇莹、晴雯二人，琇莹是个憨憨，空有一身武艺，遇事儿没主心骨怂得不行；晴雯倒是爆炭脾气，奈何心思都挂在脸上，半点心计也无。</p>

思来想去，李惟俭点过三个丫鬟将此事说过，继而道：“香菱母女怕是要留在此地了，我打算将你们三人一并送去林妹妹处。香菱自不用说，你们二人，一来照顾甄大娘；二来，也替我看顾着林妹妹。”</p>

香菱这会子满心感激，琇莹这个憨憨想着不能随行有些不高兴，晴雯倒是听出了弦外之音。</p>

“四爷……您跟林姑娘。”</p>

李惟俭笑着颔首：“守得云开见月明。此事不好张扬，伱们莫要传出去了。”</p>

晴雯便笑道：“恭贺四爷得偿所愿，林姑娘做主母，我是千肯万肯的。四爷放心，我保准儿看顾着林姑娘，定然不会让人欺侮了。”</p>

此事就此定下，夜里李惟俭又分别叫过琇莹与晴雯，给晴雯留了一千两银钱，几人花用都从晴雯这里出；又仔细交代了琇莹这憨丫头。晴雯敢吵架，每回明明占着理却偏生能吵得自己没理，李惟俭便交代琇莹，能动手尽量别吵吵！</p>

左右有黛玉照应着，林如海早就将姬妾打发了，只留了个不惹是非的孙姨娘。贾琏也不会无故生是非，留在盐司内宅，能上门找麻烦的顶多是林家那些远亲。有黛玉撑腰，林家远亲又算哪根儿葱？</p>

两女唯唯应下，只是满心不舍李惟俭，李惟俭又何曾舍得？夜里本要大被同眠、荒唐一场，琇莹羞羞答答不曾反驳，晴雯却是遭受不住，到底披了衣裳逃了去。</p>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领着人去得盐司内宅，不曾见到黛玉，只寻了孙姨娘将此事一说，那孙姨娘只道李惟俭借故留下人手照看黛玉，因是应承时眼中不乏揶揄之色。</p>

李惟俭厚着脸面只道没瞧见，待安置了甄大娘与三个丫鬟，这才带了碧桐登船启程，一路直奔松江府上海县而去。</p>

………………………………………………</p>

大明宫、御花园。</p>

政和帝正在亭中小坐，戴权便奉上奏书来。</p>

政和帝接过奏章来，细细观量。王子腾巡查九边，偏生在大同铩羽，前月方才闹过饷，朝廷拨付了一百五十万银钱方才安抚住，结果这个月又闹将起来。</p>

政和帝暗暗蹙眉，如今天下边将，半数出自荣、宁二府，眼看便要与准噶尔开战，自是稳字当先，可这清查之事也不能停下。</p>

他暗自思忖，总要安抚了这些骄兵悍将才是。忽而瞥见侍立一旁的元春，政和帝心下一动，放下奏章道：“你进宫多久了？”</p>

元春赶忙躬身一福道：“回圣人，眼看十年了。”</p>

“十年了啊……”政和帝转头看向戴权，吩咐道：“元春随侍有功，升做昭仪。”</p>

戴权赶忙应声，随即满是喜意地看向元春。元春虽面上略带喜意，心下却极为纳罕。</p>

这二年圣人虽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儿，却从未宠幸过，怎地这会子忽而就升了昭仪？</p>

大顺承袭明制，宫中女子若不为后宫，便为女官。自然，这二者之间能转换。女官得了恩宠，转做后妃也是寻常。</p>

这后妃自皇后往下，分作贵妃、妃、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这昭仪乃是嫔妃之下头一等，圣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p>

心下纳罕，元春叩谢了天恩，又端庄如故，随侍在一旁。</p>

政和帝随口问道：“忠勇王还不曾回返？”</p>

那戴权连忙禀报道：“回圣人，王爷一早儿去了京营，料想要耽搁一些时辰。”</p>

“嗯。”政和帝颔首，将王子腾所奏丢在一旁，待瞥见下一封，连忙展开来仔细观量。</p>

此奏章乃是病重的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所上，内中言辞恳切，自知时日无多，兼两淮盐政败坏，恳请圣人派能臣干将，快刀斩乱麻将两淮盐政疏离了，如此方才能不破不立。</p>

其后又求肯为其独女赐婚，临行之际，舐犊情深溢于言表。</p>

政和帝看得唏嘘不已。林海啊……那可是他极为信重的臣子！干练通达，又不失圆润，结果去得两淮数年，方才要大展拳脚便病重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