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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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大男孩和几个漂亮孩子的热情欢迎,迅速安抚了她的烦恼。乔让艾美一个人去对付女主人和碰巧同样来访的都铎先生。她专心致志地与年轻人玩,发觉这样变换令自己恢复了精神。她饶有兴趣地听大学里的故事,一声不吭地爱抚着短毛大猎犬和卷毛小狗,干脆地同意“汤姆·布朗[2]是条汉子”,全然不顾这种不恰当的赞美方式。当一个小伙子提议参观他的海龟池时,她爽快地跟着走了。这一举动招来妈妈的笑容,慈爱的淑女整一整被子女们的拥抱弄乱了的帽子,那拥抱的样子就像熊,但很亲切,对她来说比心灵手巧的法国女子做出来的完美发型还宝贝。
艾美听任姐姐去玩她的把戏,自己也尽兴玩乐着。都铎先生的叔叔娶了一个英国女郎,还是在位勋爵的远房亲戚呢。艾美无限崇敬地看待他们家族,尽管她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但还是跟大多数国人一样,对爵位肃然起敬——这是对早期君主信仰的那种默认的忠诚。若干年以前,一个皇家金发男孩到来的时候,这种忠诚使这个阳光下最民主的国家骚动起来,这种忠诚与年轻国家对古老国家的敬爱也息息相关,就像一个大儿子对专横的小母亲的爱,母亲有能力的时候拥有儿子,但儿子造反后,便一顿责骂令其浪迹天涯了。不过,即使这种与英国贵族远房亲戚的攀谈令人心满意足,也不能使艾美忘记时间,盘桓的分钟数恰到好处时,她很不情愿地抽身离开了这个贵族伙伴,去寻找乔,热切地希望她那无可救药的姐姐不会处在给马奇姓氏蒙羞的境地。
情况原本可以更糟,但艾美已经认为够糟的了。乔坐在草地上,周围驻扎着一群男孩,一条四爪污秽的狗歇息在她节日礼服的裙摆上,而她正在向心怀钦佩的听众讲一个劳里恶作剧的故事。一个小孩正在用艾美的宝贝阳伞拨弄海龟,第二个正在乔最好的帽子上吃姜饼,第三个正在用她的手套玩球,所有的人都玩得很高兴。当乔收拾起她那被损坏了的财物要离开的时候,她的那一群卫队簇拥着请求她再来:“听你讲有关劳里的戏谑故事真好玩。”
“都是顶好的男孩,不是吗?待了一会儿后,我就感到格外的年轻活泼。”乔说着,把双手背在后面漫步走着,几分是出于习惯,几分是在隐藏弄脏了的阳伞。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都铎先生?”艾美问,明智地避而不谈乔走了形的外表。
“不喜欢他呗,他爱摆架子,慢待姐妹,烦扰父亲,提到母亲很不尊重。劳里说他放荡不羁,我觉得他不值得结识,所以不理他。”
“你至少要对他有礼貌。你对他只是冷冷地点个头,可刚才你对汤米·张伯伦又是鞠躬又是礼貌地微笑。他的父亲是个开杂货店的,你对他们俩的态度反一反,那才对。”艾美责怪地说。
“不,不行。”乔倔强地回答说。“我不喜欢,不看重,不钦慕都铎,尽管他的爷爷的叔叔的侄子的侄女是一位爵爷的远房表亲。汤米贫穷、羞涩,但他善良,而且非常聪明。我觉得他好,愿意对他表示恭敬,因为他虽然手里摆弄的是牛皮纸袋,却是个绅士。”
“跟你争论没用。”艾美说。
“是没用,乖乖。”乔打断她的话,“还是让我们显得友好些,在这里留张名片吧,显然,金家都外出了,谢天谢地。”
家庭名片尽了职,两位小姐继续前进。到了第五家,她们被告知小姐们今天有事,乔再次感恩起来。
“我们现在就回家吧,今天就别管马奇姑婆了。我们随时可以去她家,穿着我们最好的礼服拖过一路灰尘太可惜了,再说我们又累又烦。”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姑婆喜欢我们穿着入时地登门造访。这对我们来说是抬脚之劳,但会给她带来快乐。我认为,这对你衣服的损坏程度到不了那几条脏狗和那群野孩子所损的一半。弯腰,让我取掉你帽子上的碎屑。”
“你真是个好姑娘,艾美!”乔说着,懊悔地打量一下自己弄坏了的衣服,又瞥一眼她妹妹的衣服,她的衣服仍然光鲜无尘,“希望能像你那样,能轻而易举地做些小事情来取悦人。我想过这些,但做这些事情太费时间了,所以总在等待时机搞个大好事,而让小事从身边溜走了,但我看最终还是小事最有效。”
艾美笑了,怒气立刻平息,还带着母爱的神情说:“女人应该学会与人相处,尤其是贫穷的女人,因为没有其他方式回报人家给予的恩惠嘛。如果你记住了这一点,并照着去做,你会比我更招人喜欢的,因为你的长处更多。”
“我是个坏脾气的古董,而且永远是,但我愿意承认你是对的。只是对我来说,与其违心地去取悦一个人,还不如去为他两肋插刀容易些。我这种爱憎分明太强烈的性格很不幸,是不是?”
“如果你不能掩饰,那是更大的不幸。不瞒你说,我并不比你更认可都铎,但没有人要我对他这么说。你也同样,犯不着因为他不讨人喜欢而使自己显得不随和。”
“但我认为,女孩不认可男孩就要表露出来,除了举止上体现出来,还能怎么做?说教没有用,这一点自从我对付特迪以来,我就明白,同时也感到悲哀。但是可以从许多小事情去默默地影响他。嗨,如果可能的话,对其他人我们也应该采取同样的办法。”
“特迪是个出类拔萃的男孩,不能用来例证其他男孩的。”艾美说,音调严肃而肯定,这话若被这个“出类拔萃的男孩”听到,他会欣喜若狂的,“如果我们是美女,或者有钱有地位,也许能做点什么。但是,因为不认可一些人就横眉冷对,认可一些人就笑脸相迎,这样做毫无效果,只能让人觉得我们古怪,像清教徒。”
“所以我们要纵容我们厌恶的人和事,只因为我们不是美女和百万富翁,是不是?这是多好的道德原则。”
“说不过你,我只知道这是处世方式。反对随大流的人,只会因为费尽苦心而遭人耻笑。我不喜欢改革家,希望你也不要尝试着去当这个改革家。”
“我的确喜欢改革家,如果可能,我要成为一个改革家。尽管有人耻笑,这个世界没有改革家就不会进步。我们俩观点达不成一致,你属于旧派,我属于新派。你会生活得很好,但我会活得很有生气。我想我宁愿享受扔砖头和呵斥。”
“行啦,安静一下吧,不要用你的新观念去打扰姑婆。”
“我尽量不去烦扰她,可在她面前,我总像是着了魔似的,会突然冒出一些特别直率的话,或是激进的看法。这是命中注定,我无能为力啊。”
她们发现卡罗尔姑婆和老太太在一起,专心致志地谈论着某个很有趣的话题,看到姑娘们进来便放下了话头,用一种窘困的眼神看着她们,显露出她们刚才正在谈论她们的侄孙女们。乔情绪不好,任性劲儿又发作了,但艾美正处在天使般的心境中,她善良地尽到了责任,控制住了情绪,并使每个人都舒心畅意。这种亲情交融的气氛立刻感染了两位姑婆,她们亲切地称她为“我亲爱的”,眼神里传达出她们后来加以强调的意思:“这孩子每天都在进步。”
“你是不是要去交易会帮忙,乖乖?”卡罗尔太太问道,艾美坐到她的身边,那种贴心的神情是每个长辈都喜欢的。
“是的,姑婆。切斯特太太问我去不去,我提出看管一张桌子,因为我除了时间没有其他东西可出让。”
“我不去。”乔断然插话,“我讨厌受人恩惠,切斯特一家认为让我们去他们宾客满座的交易会帮忙,对我们是个莫大的恩惠。我惊讶你居然会答应,艾美,他们只要你去干活。”
“我愿意去干活。交易会是为切斯特家办的,也是为自由人办的。他们真好,让我去参加劳动分享快乐。善意的恩惠不会让我烦心。”
“完全正确。我喜欢你的感恩之心,乖乖。帮助那些感激我们努力的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有些人并不感激我们,这令人懊恼。”马奇姑婆一边从眼镜的上面看着乔,一边说道,乔离她有点距离,坐在摇椅上摇着,表情有点郁闷。
要是乔知道一股巨大的福气正在她俩中间徘徊,而平衡点只能落到一个人身上,她就会马上变得像只鸽子的。但是,很不幸,我们的心里没有窗户,看不到我们朋友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在普通的事情上,也许看不见更好,但有时候能知道人家在想什么,会是一种安慰,也能节约时间和免得淘气。乔接下来的话,剥夺了自己长达多年的快乐,同时也接受了一个学会控制自己舌头的适时教训。
“我不喜欢受人恩赐,压迫我,让我感到自己像个奴隶。我宁愿一切事情都由自己做,完全独立。”
“啊咳!”卡罗尔姑婆轻轻地咳了一声,眼睛看看马奇姑婆。
“早就跟你讲过了。”马奇姑婆果断地向卡罗尔姑婆点个头说。
幸好乔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她还能高傲地坐在那里,一副挑战的表情,这种神情随你怎么形容,就是不能说是动人的。
“你会说法语吗,乖乖?”卡罗尔太太把手放在艾美的手上问道。
“相当好,多亏马奇姑婆,只要我愿意她就让埃丝特经常跟我对话。”艾美感激地回答说,这使得老太太的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
“你的外语怎么样?”卡罗尔太太问乔。
“一个字也不认,我学任何东西都很笨。受不了法语。法语是那么难缠那么无聊的一种语言。”乔直率地回答说。
两位老太太再次交换了眼色。马奇姑婆对艾美说,“乖乖,你现在身体相当强壮,是不是?眼睛没再烦扰你了,是不是?”
“一点也没有,谢谢你,太太。我很好,明年冬天我想干些大事,以便那快乐的时光到来时,我可以随时动身赴罗马。”
“真是个好姑娘!你应该去,我相信你会有这么一天的。”姑婆拍拍她的脑袋,赞许地说,艾美则为她捡起了线团。
牢骚鬼,闩上门,坐到炉边纺纱去。
鹦哥正歇息在乔座椅背后的栖木上,它弯下来看着乔的脸叫着,仿佛在不礼貌地质询问题,神情那么滑稽,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
“很会察言观色的小鸟。”老太太说。
“来,散步去,乖乖?”鹦哥叫着朝瓷器柜跳去,示意要一块糖。
“谢谢,我散步去。走,艾美。”乔结束了这次访问,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拜访的确对她的身体很不利。她以绅士的方式握手道别,而艾美亲吻了两位姑婆。两个女孩离开了,消失在远处,留下阴影和阳光的印象,促使马奇姑婆做出决定:
“玛丽,你好好去做,我出钱。”
卡罗尔姑婆果断地回答:“我当然会去做的,只要她父母同意。”
[1]英国诗人丁尼生的同名诗歌(1855年)的人物。
[2]托马斯·休斯是中的人物,该讲学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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