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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纱店被骗,王进福一下老了许多,与这被霜打了的初冬一样,脸色蜡黄、眼角耷拉,白胡须也出来了。
只要一回家便跟姜桂枝絮叨,“三百多两,耀祖辛苦这些年攒下的,一下就没了,我得当二十年差才挣得下。”
姜桂枝劝丈夫,“你与阳儿哪经得住坏人算计。这么多,咱一辈子都挣不来,只能让耀祖回来看着办吧。”
王进福:“我咋跟玉环和爹娘说哩。”
姜桂枝:“不管咋说,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玉环妹。”
赵俭带了几辆军士赶的马车停到店门外。
“我托郝爷向守备府打问,五钱一包全要了。硫磺熏一下,黑棉花就变白。这种棉花百姓没人要,军营、监狱里反爱用这种棉花驱跳蚤、壁虱。”
王进福看着半屋的黑棉花,“换点儿是点儿,总比都扔了强。”
赵俭还带来二百两银子,棉花、棉纱、布照常进出。有了银子、有了货,生意便如以前一样。
过了几日,王进福觉得不能再拖了,必得到脚店去说明白。
南城墙外,护城河水黑黑的、静静的,柳枝垂在水面一动不动,没到窝冬时节,人们还都在忙碌着。
王进福走在硬实的土路上,鞋底“吧嗒吧嗒”响着,却是脚步沉重,心乱如麻。
老两口儿都在屋里,关锁正在收拾院子。
袁玉环见他气色不对,“哥,你这是咋了?”
王进福站在院子当中,咧了咧嘴,喃喃道:“你先不要说与爹娘,棉纱店被人骗了,失了三百多两银子。”
玉环一惊,“怎的如此多?”
莫耀祖生意上的事她很少打问,没想到莫耀祖已积下这么多本银。
王进福把经过说完,“都怪我,把这么多货托给阳儿一个娃,让坏人钻了空儿。”
玉环愣了会儿神儿,又心疼银子,又心疼王进福,半天回过味儿来,“哥,丢便丢了,木已成舟。只要咱人都好好的,银子慢慢挣。说起来,幸亏只是打钱财的主意,若是阳儿有个闪失可咋好。”
虽说玉环没有责怪,赵俭也尽了全力来帮,可王进福心里如何放得下,整日唉声叹气。姜桂枝又岂能不跟着犯愁,夫妻俩觉得没法面对莫耀祖。
王正阳看着自己惹下的事,压得爹娘抬不起头,也是整日心事重重。
“正阳,这么练功夫不行,出了何事”,大师兄立在面前,盯着他。
他把棉纱店被骗的事一说,师父却问:“你爹有那么多银子,为何却住这破旧院落?”
王正阳说:“是我姑夫的店,他出门让我爹看店,我爹去办案让我看,才出的事。”
二师兄高凤山拎着一把刀过来问:“那你姑父会不会让你爹赔?”
“不会。我姑和姑父与我们家好,再说我家也没银子”,王正阳说着想哭。
师父叹口气,“终归是孩子。你不识得他,又不知他拉来的货值几何,为何不找个附近的大人,帮你看看。”
大师兄搂着王正阳的肩,“既然你爹不用赔,你就不用发愁。好好练功长本领,以后对你爹、姑父好些。”
师父也拍了拍正在抹泪的王正阳,“你大了便知,金银的用处并没你想的那么大。你看我与你师兄,想要便能得来,可除了一日三餐,金银于我们真无它用。”
王正阳跟着师父、师兄往树林的背面走,二师兄背了一堆破烂东西。
土梁往北,进入一条沟壑里,下雨时,流水将沟底冲出一层层裸露的坚硬沙岩,如台阶一样。
师父对王正阳说:“本来我们是练‘跳坑’,这里地势正好,你先看师兄练。”
二师兄抖开那一捆东西,细麻绳将二指宽的竹板编在一起,两个师兄将竹板绑在腿上,膝盖便只能直直地挺着。
王正阳看着好玩,“如此岂不一推便倒?”
二师兄高凤山低头整理着,斜看着他笑道:“你来试试。”
看师父捻着胡须,微笑着冲自己点头,王正阳便一个龙出水,往他胸前打,没怎么用力,手却是不慢。
二师兄一搭手把他胳膊送了回来,“这不行,来真的。”
王正阳退后半步,这次用了七成力道,仍往他胸前打去,二师兄两膀一晃,同样的青龙出水,将他顶了回来。
看看师父,师父还是笑着点头,王正阳这次运足了力,身如游龙双出水,阴阳混元贯长虹,身催双臂向着二师兄连撞、带推、带挑打过去。
二师兄身如纸片一般,轻飘飘地随着他的奋力一击,往后退了两丈远,落地后呵呵笑着说:“这一下还行。”
大师兄抱着双臂旁边看着,“师父,你看他人不大,出手倒是挺周正。”
师父道:“初学者用招拙朴,想打哪里规规矩矩打便是。反倒是练得越多、功夫越深,却把拙朴给丢了。”
大师兄立马恭立,“师父明示,弟子是否也把拙朴丢了。”
师父:“功力深者,十之会变成霸道。管你是何物,只凭着劲力一拳或一脚,却不知骄兵必败。武功高强者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暗害比比皆是。拙朴不是手上功夫,是心性。”
两位师兄自沟底一点点跳上,再跳下地往复着。
师父对王正阳说:“眼前,你虽能如你两个师兄一样墙上飞,但若荒废了,不出数月,你上一般的高墙都会吃力。若想功夫一辈子带在身上,必得像你二位师兄这样练三年,平日还要常温习。”
两位师兄去练刀法,师父亲自给王正阳绑好腿,扶着下到沟底,一点点地往上跳。
遇到上不去的高处,师父就轻托一下,没几个来回,脚腕火辣辣地热。
师父教王正阳练拳法时,两位师兄则继续练跳坑。
师父道:“拳法无外乎一个力,一个形。心为力阴阳合,身为形阴阳合;身心静则阴阳住,身心动则阴阳出;阴阳凝聚谓之混元,再由内而外谓之力。形随力走,力随形移,看似缓实则疾,练拳练得就是阴阳形与阴阳力的合一。”
王正阳拉开虎架,顿觉力贯全身,一个青龙出水,紧跟着狮子摆头、夜战八方。
师父道:“你悟性尚可,只是你无论如何练,你两位师兄阴阳合抱起来比你大、比你壮,硬碰你必输无疑,此为功力的差异。”
王正阳:“师父,如此只有靠时日了。”
“亦不尽然,来,尽你所能打我一拳”,师父命道。
王正阳开门震山,想要右臂出水龙将师父打出,却是脚刚抬、肘刚屈,便被师父欺身,随手一掌拍得侧飞出去。
王正阳有点懵,“师父,如何这样?”
师父:“你的出水龙未动先静,未外先内,内则阴阳归窍。我这一掌正打在你阴阳归窍,身形阴而未阳之时。就如你往门里跑,我后面推你一掌,再把门关上,你必毫无还击之力,这便是搏杀时的阴阳。”
两位师兄也过来,师父给三个徒弟说道:“寻常百姓斗殴,强者一顿乱拳打得对方还不了手,就是先下手将他的阳堵在窍里。不是对方没有力,而是他的阳出不来,只有阴,不成力。二人相搏如此,兵法上的先下手为强、乘胜追击,乃至世间的各种较量都是此理。”
二师兄问道:“师父,如何看准对方的阴?”
“世上万物都是阴阳相随,只要他一动便生出阴阳,你观他内外、进退便是。以你之阳与他的阴合,则他的阳无处安身,他阴阳一分家则力散。”
王正阳:“凡二人对阵,我必是要以阳去寻他的阴。”
谁知师父连连摇头,“你去和大师兄试试。”
见大师兄卸了腿上的竹板站定等着他,王正阳拱了下手,蹚步开门锤,身如硬弓,拳如撞钟,用足了功力打上去。
没想大师兄也蹚步上前,开门出掌迎住了他的拳一抖,王正阳便倒飞出去,师父一边道:“你大师兄将你的阴阳抖扯的分了家。再来。”
王正阳依然是开门锤,却是被大师兄吸过去一般,又顺着摔出去。
师父道:“你看,只用阴也能制住对手,别性急,慢慢来。”王正阳又有些懵了。
师父让他看两位师兄过手,王正阳没看清楚,二师兄已趴下了。
师父指点着,“看,你二师兄猛虎下山已打得挺好,却右脚跟进时,前阴后阳分了家,刹那间被你大师兄抓住,只肩上轻轻一按便倒。”
王正阳似有领悟,“练功夫就是练阴阳合。”
师父点头、又摇头,“阴阳为术,练着练着就会丢掉,过些年月会再捡起来,然后再丢掉。所谓随手一挥几十年的修为,其义在此。”
见王正阳听得糊涂,便命他绑好竹板,开始从下往上跳。
王正阳的师父叫凌江川,四川峨嵋人。在福建莆田收大徒弟方少石,在河南登封收二徒弟高凤山。
王正阳曾自诩,“师父在山西平阳府收王正阳为徒。”
可师父却不说话,似乎有些无奈地微微摇头,大师兄好像眼神也会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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