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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人正经惯了,哪里听得出云垂野的弦外之音,倒是泓郎,一听这话脸就红了。
他们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不尴不尬地赔笑了两句,就去方才泓郎蹲着的地方蹲着去了。
“走罢。”云垂野拉着泓郎。
“侯爷。”少年人轻轻叫了他一句,便不说话了,云垂野看他这般光景,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了。
“见到我,不高兴吗?”云垂野想对他笑,到唇边却成了苦笑。
“奴不敢。”泓郎低着头,还是没忍住,“我、我是高兴的……”
腊月廿八。
帝都血战十余日,城里城外死伤无数,经相国习洛书与魔君交涉,两国暂休战火,草拟议和。
躺了好几天,无知无觉如死人的扶渊,也在这日,渐渐恢复了知觉。
他不过略动一动眼皮,一旁侍候着的辞盏就真的辞了盏,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落在扶渊耳里简直像天雷:“王爷!王爷!我家公子醒了1
还没等他想起来是哪家的王爷,元王殿下就小步跑进来了,伏在扶渊床头,拉起他的手就问东问西。
这厢扶渊还是没想起来到底是哪个王爷呢。
“皇、皇叔……这是怎么了?”扶渊只觉得抬起头来都费劲,更遑论起身,“七杀……”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钟离懿抓着他的手,似乎是喜极而泣了。
谁知这话落在扶渊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都结束了?什么叫都结束了?配上钟离懿的老泪,他更觉得不对劲,不顾自己昏头脑涨,抓着钟离懿的手就要起来。
“公子快躺好1是常令,把挣扎着的扶渊给按回去了。
“皇叔1扶渊仍紧紧拉着他的手。
“皇叔没用,才让你们遭了这么大的罪。”钟离懿另一只手覆上来,温温热热,是扶渊现在唯一的感觉。
扶渊愣愣地瞧着他,等着他下文。
“你们先下去吧。”钟离懿道,接了辞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常令犹不放心,又嘱咐两句,方才退下。
扶渊看了看周围,确定是在连远殿的寝殿里,多少松了口气。
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我……躺了几天了?”声音又轻又涩,简直不是自己的嗓子。
“今日已是第五日了。”钟离懿面上虽笑着,可泪珠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小渊,你可知道——”
只道一半,又生生止住了话头。
皇叔想说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无非这次来得凶险,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
“我没事,”扶渊扯出一个笑来,又问,“帝都守住了?”
“守住了,守住了。”钟离懿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下来,变得无比悲戚。
察觉到扶渊探寻的目光,他也藏不住了,直言道:“小渊,上清……没了。”
“没了?”扶渊不明白这个“没了”的含义,就算理解了,也不会把这个词和那个凌厉的人联系在一起,“怎……怎么就没了?”
他抓着钟离懿的手,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果真就爬起来了:“我……我不信,我要去找……找月院长。”
钟离懿看着他,神色不悲不喜,眼泪已经连成了线。
“为什么碍…”滞涩的嗓音复而更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钟离懿忙让他躺下了。
“……小渊,你且缓一缓,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皇叔得一件一件与你说明白了。”钟离懿的声音又低又沉,“你先缓一缓吧……”
扶渊仰躺着,抬手挡住眼睛,再一开口,已然听不出方才的情绪:“皇叔,您说罢。”
“……”钟离懿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从何说起,“小渊,这一战,我军精锐几乎全军覆灭,再无与魔族一战的可能。”
榻上躺着的人把手臂放下了,透过床幔看着房顶上绘着各种香草瑞兽的软天花。
“也多亏了你当日的安排,”钟离懿继续道,“若无七杀上神,百里山长,今日便是城破受降的时候了。”
少年仍是沉默,古井无波一般。
“最后……是上清亲上阵前,血战日夜后不支……”钟离懿喘了口气,慢慢的,一字一句道,“自刎祭旗。”
说到这里,扶渊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点怔然的意味。
“就是今晨的事。哀兵得胜,战火暂时是休了。”钟离懿继续道,“子泱的意思,是和魔族谈判——但咱们毕竟没了说话的底气,魔族同意了议和的事,却到现在都不肯退出风月关。”
“皇叔,我不明白。”扶渊偏过头去看他,“当时提议反攻的是舅舅,如今说议和的还是他。议和是什么意思——虎狼之师,可不是随便扔两块肉就能喂饱的。”
钟离懿当时也觉得奇怪,却并未深想:“子泱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场战事,皇叔知道多少?”扶渊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咱们输得蹊跷。”
这一战习洛书没让他和钟离宴插手,元王又是个富贵闲人,自然知道的也不多。
“小渊,你什么意思?”钟离懿站起来,镶玉描金的椅子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有人在算计我们,算计九重天。”扶渊没有看他,即使是现在被困于床榻间,有气无力,钟离懿也能看出他的咬牙切齿,“从月夕宴陛下不豫的时候——甚至更早,我们全都着了他的道儿了。”
“你说皇兄他……”钟离懿眯起眼睛。
“是。”扶渊迎上他的目光,“兰亭投敌、风月关破……这一桩桩一件件,件件都有他的手笔。”
“是……什么人?”
扶渊闭上眼,摇了摇头。
“小渊,我觉得这说不通。”钟离懿重新坐下,冷静了一些,“这么厉害的人,如果他想要的是九重天覆国,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不管是在月夕宴,还是哪次战役,对方都没有做绝。
“那么他想要的,就不是灭国。”扶渊语气笃定。
“不是灭国,那他想要的是什么呢?”钟离懿喃喃。这半年来,天下格局大变,他竟看不出到底是谁受了益。
扶渊仍是摇头,问他:“这些日子,皇叔都在做什么?”
钟离懿微愣,忙从纷飞的思绪中回神:“我还能做什么,左不过东奔西跑,能帮个忙就帮个忙。”
“那舅舅的意思呢?”扶渊又问。
“什么他的意思?”钟离懿不明白扶渊的话,习洛书主张议和,他方才已经说过了呀。
“虽说现在是阿宴监国,可大事上也都是舅舅说了算。”扶渊道,“虽说谋可寡而不可众,但亦有利可共而不可独1。舅舅毕竟是外戚,有些事也要考虑老仙君的立场;可您不一样,您名正言顺。”
“我……我不过徒有名分而已,如何能服众?”钟离懿明白扶渊的意思,也不推辞,只把问题指出来。
“您多虑了。您从不过问朝政,正是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2”扶渊露出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笑。
钟离懿听了,只得答应:这孩子是要借着自己的手,和习洛书分权呢。
“您别多虑。”扶渊声音轻轻的,“我不是信不过舅舅,我是怕他身边不干净。”
扶渊说得对,如今情势,怕是没有比他这个闲王身边更干净的了。
“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天时院……您去帮着料理料理罢。”扶渊想了半晌,才道,“若论年纪,庄师兄曲师兄还不及我,又是死读书的人,再者心中悲愤,难免会出岔子,闹些不尊重的事出来。”
“也是。”钟离懿点了点头,复而又道,“若是我主持,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正是。”扶渊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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