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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所说的那只钿螺玳瑁八角箱就搁在乌鹭看管的妆奁内,九只团窠莲花盒子拼接而成,绕中间的圆形盒组成八角,内置各色簪环、臂钏、花钿、脂粉,金银珠宝、琳琅满目,但乌鹭知道,她要的不是其中任何一样,而是当初将箱子交给她用作掩护的舆图。国朝有制,舆图藏之有司禁止无故取用,公主却在翰林院观看过《皇齐九州坤舆图》后,将其粗略地默了出来藏在八角箱内,之后更是数次前往窥测,归来后描补润色,使之不逊于原本,这是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乌鹭将图取出来后就默默告退了,菀青独自端详着绢布上纵横的道路,心算从兄的路程,完全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直到杨吉前来禀告适宜,才带着图穿过回廊来到厢房内。

“除了行宫,我从来没有到过帝京之外的地方,所以没有经验,”她将绢布铺在案上开门见山道,“依你看,郡王这一去赶得上吗?”

来人也不扭捏,上前查看舆图后道“若之前估算得不错,前后相差不会超过两天,只是不知谁前谁后罢了。公主不必寄希望于新平郡王,要破死局,非摧枯拉朽之力不可。”

菀青叹道“我本没有指望他做到什么,能拖延一些时间就够了。”低头看了一会儿舆图,忽然又道“太傅一事,传过去又要几天呢?”

“慢一些,但不超过四天。”

菀青心里算了算时间,无声的哀愁像最昂贵的沉檀,甫一点燃,就充满了每个角落,她就在这无形无象的情绪中,做着最冷酷的判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偏偏此事难以速决,不如先看信王下一步的动作,以长姊的谨慎,徐家肯定避嫌,盯紧魏家那几个人,必有收获,等他们有破绽了再做决定不迟——还有,许府丞这个人,你也找人盯住了。”

信王刚刚拜官,朝中还未有自己的党羽,所靠只有亲戚的势力,盯住这些人也就明白他的动向了,他们显然就这个问题讨论多时了,至于许府丞,那人也觉得不容忽视,很快心领神会,颔首道“此刻一动不如一静,剩下的交给我来做,公主静观其变就好。只有一点,信王选择出手,必然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不可能仅专注于朝堂一道,请公主在事情有结果之前,务必小心谨慎,留意身边。”

菀青点头允了,见他已有退意,取出一枚铜符道“这段时间你或许需要出宫办事,用这个,可遮掩一二。”

他接过来一看,发现是郡王府友的随身鱼符,不禁讶然,菀青见状解释道“这是从兄走之前交给我的。”说完又苦笑道“我和他再难毫无芥蒂,但信任还是有的。”

他不再说什么,收好铜符,行礼后便离开了。

位于帝京天街东二街永崇坊北门之西的一座民居,就是朝廷正六品詹事府丞兼知起居注许翕赁居的地方。这宅子不足一进大小,两间厢房围着一间正屋,看样子是从一户大宅中隔断出来的,独居的话似乎勉强有富余,好在带一个小院,青砖铺路,左边植一棵椿树,右边植一棵桂树,为主人带来一些好风水,收拾整齐了,青瓦白墙映衬着碧绿浓荫,也称得上雅致,一点玲珑的造景,足以显示居住者的匠心。

但如果提前知道了是何人居住,这样的赞誉恐怕不会有——虽说太子名分未定,东宫官只是一个虚衔,可起居郎却是出了名的清贵文职、天子近臣,如此普通的一间宅子,还是租来的,即使装点上全城人的谀词,也与许翕的身份不相匹配。纵然帝京居大不易,可以一个六品官的俸禄,他足够在这个不甚繁华的坊内购买几进大院,但不知何故,多年来他一直坚持租住在此,从未搬家,也没有在院内增添一点装饰。

当初年少雁塔题名、中博学鸿词科敕头,不是没有人踏破了门槛,或结交、或捉婿,将这有些偏僻的永崇坊一角挤得门庭若市,另有一些格外热情的,私下猜测凭他的文采风度必是世家出身,为了阿谀,当面以郡望呼之,称他为“许常州”。对此,许翕既不应承也不阻止,逼得紧了就一笑置之,没过多久,帝京官场上人人皆知这位新科进士是个滑不溜手的人物,又见他的住宅始终穷酸,出身想必寻常,渐渐失去了兴趣,而他本人就像屋前的那两棵树一样,不曾改换半分。

这一日下了朝,许翕照旧驱马半个时辰回到永崇坊住宅,下马后直接把缰绳交给看门的老仆,回屋自去更衣,脱去公服再出来时已是一副道士打扮,头戴竹质小冠,青褐黄裳,外罩月白鹤氅,只少法帔,那老仆见怪不怪,顺手就把缰绳拴在了椿树上,显然是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这并不奇怪,许翕本就是当今朝廷中少有的修道之人,因为先帝闹出的“三清之变”,入朝的官员们多少有些闻“道”色变,民间问道之风再怎么兴盛,进了官场总要避一避的,在这些人中,许翕独树一帜,凡无明令要求着公服之所皆披鹤氅,惹得一众人为之侧目,甚至皇帝临时起意幸崇文馆听学,馆阁众臣接驾时也是如此。

彼时,他还是一位九品校书郎。传话的小黄门一声“圣人至”,多少人忙着换下私服,身边人都劝他先行更衣,交好的一位同年急得要把自己的襕袍脱下来给他披上,更多的人则幸灾乐祸等着少年进士不期时的摧折,从云端落到泥里。他却云淡风轻地拒绝,然后出迎施礼如仪。

皇帝果然注意到了这副道家装扮,打量一番后笑道“宫里多年不见此装束了,卿何故与众不同?”

许翕叉手道“无它,性之所至而已。”

皇帝闻言亦一笑置之,这件事遂传为美谈。帝王宽宏的雅量与臣子的名士风流,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这桩与古人小品异曲同工的趣闻被大肆传播,流传之广不亚于他连中贡举和博学鸿词科,从此许翕在帝京居民心目中的形象,由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惨绿少年变作不食烟火的世外高人,格外飘逸出尘。因为这个名声,多少节度使求贤若渴,延请他到藩镇担任幕职,皆被许翕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自此他在帝京的仕途一帆风顺,成为了皇帝的宠臣之一。

眼下,飘逸出尘、忠君报国的许道士在院子里铺上茵毯、设好几案,开始焚香烹茶。鼎沸的水声中,他从容地筛好茶末,搅动竹夹调和盐粒,注汤育华止沸,茶香氤氲开来时,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是信王的人先来呢,还是惠然公主的人先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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