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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袁崇焕的妻妾并不多,至天启六年,他总共就娶了一妻一妾,育有一个女儿。

于女色上而言,袁崇焕的私德水准大约保持在晚明士大夫的平均水平。

由于大明有异地做官的成例,大明官员一般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公婆儿女,在任职的当地又纳一到两个妾室随侍照顾起居。

袁崇焕也不例外,他的正妻黄氏留在了广东老家,现在留在宁远城内的是小妾阮氏。

按照历史上的情形来看,袁崇焕纳阮氏,是严格遵守《大明律》法条规定的“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

他早年忙于应试科举,又喜好外出游历,四十岁依旧无有所出,方才纳了妾室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目前才两岁,一生下来就被送回广东留给黄氏照看了,因此在他左右,目前就只有阮氏一个女眷。

如果要现代人袁崇焕来形容的话,阮氏就是那种传统的古代劳动妇女,仿佛神话故事里的田螺姑娘,安分守己,任劳任怨,不声不响。

他今天早上确定自己穿越的那一刻,就是阮氏低眉顺目地跪俯下身替他穿鞋袜的那一瞬间。

那时阮氏在他跟前低着头,露出一块被绒绒碎发细细覆盖住的雪白后脖颈,整个人透出一股别样的温婉柔顺。

这种气质在现代已经绝迹了,跟恐龙一样灭绝了,现代男女即使是爱到至极都不会这样卑微了。

这种舍弃人格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在现代人看来是畸形而摧残人性的,但阮氏就不像是受到了不公平对待。

或者换句话说,她似乎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是在被歧视、被压榨,她仿佛一生下来就默默地接受了一个明朝妇女的既定命运,嫁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死后得一个墓志铭,然后她的人生就圆满了。

现代人袁崇焕没有第一时间对阮氏产生男女之情,就是因为阮氏无时不刻身体力行地在实践这种摧残人性的圆满人生。

譬如此刻袁崇焕抬腿进屋,她就迎上来冲他笑笑,尔后替他解开大氅,交给一边侯立的仆妇,尔后转身去了屋外吩咐摆桌子上菜。

接着她再进屋,端着热水热毛巾让袁崇焕擦脸洗手,期间袁崇焕要是问一句,“你在屋里还好罢?”

阮氏便应道,“还好。”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在屋里不觉得冷罢?”

“不冷。”

这时一桌子饭菜摆好了,袁崇焕撂开布巾子吃饭,阮氏就立在一边为他盛菜添汤。

袁崇焕在现代时,也是有人给他添过汤、夹过菜的,但是这些动作里往往伴随着的是类似于“你多吃点蔬菜”、“吃鱼眼睛呀,鱼眼睛补脑”的关心和念叨。

阮氏就不一样了,阮氏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她就盯着袁崇焕的动作,袁崇焕想干什么、想吃什么菜,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并且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袁崇焕面前的碗碟安排得面面俱到。

阮氏这样的性子,显然是为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量身打造的,倘或毛文龙是阮氏这样的脾性,再来一百个满清都给打垮了。

但是现代人袁崇焕就对阮氏的这一套敬谢不敏,他要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或许会觉得这样顺理成章,要命的是他是个推崇男女平等的现代人,阮氏这么寡言,弄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许多次袁崇焕都想放下筷子,让阮氏坐下来同他一起吃,但是几次话到嘴边,都被阮氏布菜的动作给噎回去了。

一顿饭闷声不响地吃完,饭桌上的碗碟被撤下,仆妇们忙着燃香,阮氏将一沓邸报塘报并近日寄来的信件递到了袁崇焕手上。

袁崇焕自然是先看邸报。

他随手一翻开,迎面就是一条,“丙辰,册封容妃任氏为皇贵妃,遣英国公张惟贤持节,大学士顾秉谦、丁绍轼捧册各行礼”。

任容妃,袁崇焕兀自思忖道,历史上这个任容妃晋升皇贵妃,是在她为天启皇帝顺利诞下皇三子朱慈炅之后。

崇祯皇帝能由信王而得继大统,就是因为天启皇帝膝下子嗣并不昌茂,乃至意外落水之际,宫中竟无有一位皇子。

而究其根源,是因为天启皇帝的许多妃嫔一旦有孕,或生下孩子之后,即为魏忠贤与客氏所谋害。

而这个任容妃在深宫之中,却始终能平平安安,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是魏忠贤的侄外孙女。

后世史书中说,魏忠贤与客氏屡屡戕害皇嗣,即是要效仿吕不韦,行那“奇货可居”之故事。

魏忠贤要保得他的荣华富贵,就必须在天启皇帝之后,再扶持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嗣君上位,那么这个嗣君,自然最好就是与他血缘亲近的孩子。

如今任容妃已经生下朱慈炅,魏忠贤有了倚仗,阉党的气焰必定更加嚣张。

历史上的袁崇焕和毛文龙被后世挑剔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二人皆于天启六年之后开始逐步讨好阉党,谄媚魏忠贤,这其中,或许就有任容妃得子而晋升皇贵妃的缘故。

有“国本之争”与“三大案”的前车之鉴,袁崇焕和毛文龙再有大功,也都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现在的内阁已是阉党内阁,倘或魏忠贤成功扶持朱慈炅上位,恐怕满朝文武皆是阉党,这天下就成了他魏忠贤的天下。

只是这个朱慈炅后来……

“二爷。”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袁崇焕的思路。

阮氏捧了茶盏端上来,“二爷,饮茶。”

阮氏这时说的是粤语广东话,袁崇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二爷”这个称呼是来自于袁崇焕在家里的排行,袁崇焕父亲袁子鹏共有三子,崇灿为长,崇焕为次,崇煜为季。

袁崇焕放下邸报,朝阮氏笑笑,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

虽然他方才说了许多话,但是经过一顿饭下来,他就一点儿也不渴了,广东人吃饭就喜欢炖上老大一锅汤,鞑子要打来了也不影响他们煲汤。

他喝那一口茶,主要是回应阮氏的好意,阮氏就是那种即便她自己辛辛苦苦受了罪,但只要她的男人领她的情,她就能受罪受得心甘情愿的传统妇女。

她天天尽心尽力一声不吭地伺候袁崇焕起居,就是想袁崇焕领她的情。

因为她这样的妇女就是希望她的男人在方方面面时刻是亏欠她着的,只要袁崇焕领她的情了,就说明她的男人认她的账了,那样她就幸福了。

所以袁崇焕除了吃了一口茶之外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原本想对阮氏道一声“谢谢”,再说一句“你忙了一天了,快坐下歇歇罢”。

但是他一见她就知道这种话不必说了,这种话落在阮氏耳朵里,就是她的男人开始不认账的苗头,而他袁崇焕是一个多么好的好人,他怎么忍心去破坏一个古代妇女的幸福感?

袁崇焕喝了茶,又拿起邸报翻了起来,这时阮氏又出声了,“二爷,茶怎么样?”

袁崇焕“嗯”了一声,道,“茶不错。”

阮氏道,“二爷从广东带来的茶不多了。”

袁崇焕从邸报上移开视线,抬头看了阮氏一眼,温言安慰道,“等仗打完了,咱们就能回广东了。”

阮氏点了点头,脸上神情笑吟吟的,却就是不挪步,“二奶奶该知道二爷这里的茶不够吃了,却不知信里有没有提及什么时候再捎茶来。”

袁崇焕又看她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想看家信是罢?”

阮氏立在那儿,没点头也没摇头。

袁崇焕心想,这家信不就是写给家人看的吗?他一个现代人,跟袁崇焕的家人还不能算是一家人呢,给个小妾看看信怎么了?

于是随手就把阮氏方才送来的信封又递了回去,“你看罢。”

阮氏却一缩手,又冲袁崇焕羞怯地笑笑,“二爷又在捉弄妾,妾不识字,如何能读信呢?”

袁崇焕被她那么一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又怜又爱的疼惜之情。

阮氏简直比他在现代养的宠物猫狗还要柔顺,猫狗不懂人的语言,还能呜呜地唤上几声,阮氏却连属于她这个物种的语言都不能用。

她只是看上去像一个人,实则连动物权都被剥夺了。

袁崇焕放下邸报,撕开信封,道,“那我给你念念罢。”

阮氏一听,即刻欢喜道,“多谢二爷。”

家信是袁崇焕的三弟袁崇煜写来的,他们的父亲袁子鹏与他们的长兄袁崇灿皆已去世,袁崇焕的广东老家里第一有资格写信的就是袁崇煜了。

信写得不长,全篇几乎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只是在信末才讲了一两句家常。

这样的信当然很无聊,袁崇焕在打开之前就猜到了,阉党当权,东厂特务无孔不入,连满桂这样的边将在说话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思量再三,何况袁崇焕这样与东林党联系紧密的文官?

因而袁崇煜即使有什么要紧话要告诉他二哥,也绝不会明明白白得写在信里。

袁崇焕将这一封平平无奇的家信念完,已经知道了袁崇煜写信的目的。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袁崇焕因为不满高第后撤的命令,于天启五年十二月再次上疏,请求回家为父守丧,天启皇帝不允,而反将他升任为辽东按察使。

袁崇煜写这样的信,自是为了感激天恩浩荡,属于例行公事。

大明尊崇儒法,在守丧一事上素来讲究“金革无辟”,因而大明的武将没有必须守丧的要求,只有文官需要皇帝批准“夺情”。

假设把天启五年十二月的这一次留任算进去,这已经是袁崇焕第四次被天启皇帝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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