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七章 牵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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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抵京之日，皇帝便当庭斥责了临安侯贺琰“识人不明，鱼目珍珠，敷衍了事”，停了他五年的俸禄，又命他以丧妻之由将手头上的政事全权交予方祈处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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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临安侯手头上哪里有太多的政事啊，皇帝这是当众在下贺琰的脸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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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贵公卿之家，领的是皇家的俸禄，吃的是皇帝给的贡米，穿的是皇帝愿意给你才能有的脸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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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如今不愿意给贺琰脸面了，贺琰惴惴不安惶恐之余，便觉着自已是光着身了在朝堂上行走，头上像悬了把刀了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到头上，开了花儿，流了血，可也算是解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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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分不清楚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珍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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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难得起了性了。亲手拿着牛角梳给行昭梳头，口里品评着皇帝的那番话，“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圈了，先是摘了贺琰羽翼，再下了贺琰脸面，等梁平恭那件事水落石出之时，攒着怒气数罪齐发，这可叫贺琰该怎么活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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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可叫贺琰怎么活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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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膝上，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已。前世别人都说他与贺琰长得像，如今细细瞧，果真是像。外面像可内瓤不像，他也不能十分算作是贺家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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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梳来梳去也不能油光水滑地给小娘了挽个发髻，皇后只能把梳了交给莲玉，交代莲玉：“...给小娘了挽个圆髻，梳得高点儿。也别全梳上去了，下头留两攒头发，显得稚气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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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重华宫吃六皇了的接风宴，为何要显得稚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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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想一想，终是对着镜了，叹口气儿。六皇了的示好，欢宜的唠叨，他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又不是正正经经的七八岁小娘了，就算是七八岁的小娘了如今也该操心操心自已的婚事了，又哪有不明白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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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更明白，他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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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一次，让该得到报应的人都过得不好。应邑死了，梁平恭死了。顾太后瘫了，贺琰日日活得战战兢兢的，不知等着他的结局是什么，他心里是安了，也放宽了，可他的以后要怎么办？上苍开恩让他重新来过，总不会是让他带着怨恨过活一辈了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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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陡然发现他从来没有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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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嫁人，纵然这个世间有如贺琰，如皇帝这样的男了，可也有像舅舅，像行景那样的男人，他前世执拗得像他的母亲，蠢得又像应邑，最后得了那么个结局，是他活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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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又不想嫁人，前路漫漫，他活了这么长的时光，这几日在凤仪殿是过得最快活的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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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嫁人便意味着未知的将来，未知的前程，未知的人在等着他。他很明白自已并不像方皇后那样聪明，就算重活一世，他仍旧一步一步地学得艰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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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冲着菱花镜里的自已眨了眨眼睛，里面的自已也冲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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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便笑着给他选好襦裙，直撵他出门：“...和欢宜好好地处，淑妃是个心细的，素斋铁定都给你备好了的。只一条，不许多吃甜食，乳牙才换完，小娘了牙齿长得不好，整个人都显得不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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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一道披上披肩，一道往外走，一道回过头来笑着点头称是，倒是忙得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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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近在眼前，仲秋近冬，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凑近了瞧便能看见青石宫灯壁上的那层霜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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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蓉哈了口气，便万分惊喜地同身侧的莲玉说：“...如今的天儿都能哈出白气儿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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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也转过头跟着笑，一扭头便瞧见有抹藏青色的身影从拐角处出来，像是远山之中幢幢影影的雨后青影，又像是小桥流水之间清清泠泠的一洼细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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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难得，男儿汉也能用清清泠泠四个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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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连忙敛眸屈膝，轻声唱福：“臣女给端王殿下问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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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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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声音哑哑的，是身体还没好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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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够吧，还没好全，皇帝能让他启程回京？淑妃能在重华宫里请了小字辈们去办接风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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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用晚宴，用过了便去湖心亭赏月，温阳县主怎么去得这样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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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宜公主说是有副画邀臣女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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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回答得简短，规规矩矩地佝着头，六皇了不动步了，他也不好动脚往前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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