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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当中,冷清安静。
魏皇后就端坐在侧殿的主位上,往后是李贤妃等,并着薛长敏、薛长忆姊妹两个。
众人都是一身素服,脸上神色哀戚。
长玉甫一进侧殿,坐在下首的薛长敏便第一个抬起头来,脸上神色讶异,脱口而出:“九……”
今日从乌县折返盛京,一路匆忙,至盛京之后,明昭帝不管不顾地就拉着众臣在殿上宴饮作乐,魏皇后等未的明昭帝旨意,遂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够现在侧殿等候消息,遂自然也不知长玉已经先行折返盛京的事情。
看到长玉走进来,魏皇后的面容上闪着一丝惊异。
殿上众人也都各怀心事一般。
长玉走进侧殿里来,不动声色地将殿中众人神情收揽眼底,沉下心,迎着一众惊异的目光走至魏皇后的阶下,行了一个万福的大礼,道:“长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魏皇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面容上涌起一个释然的笑,赶紧招手吩咐一旁的兰姑上去:“快把九帝姬带到本宫身边来。”
兰姑应声上去,搀扶起长玉。
长玉行完礼,方跟着兰姑上了魏皇后的坐边。
薛长敏和薛长忆盯着长玉走过身前,长敏咬了咬牙,把眼底的愤恨压了下去。
长玉上魏皇后身前,魏皇后忙执了她的手,忧心道:“骊山行宫之后,本宫遍寻不到你的身影,还以为你……还以为你已经……”话未吐完,便是以帕拭泪,哽咽起来。
一番惺惺作态令长玉心中恶心,可却还是搀着魏皇后,也攒了几星泪珠子出来:“皇后娘娘,是长玉不懂事,叫您担忧了。骊山分别之时,那些流民将长玉困住,后来得陆家世子相助,方捡回来一条性命。儿臣流落在外之时,日思夜想父皇和皇后娘娘能够派兵救长玉回去,可是却一直等不到兵马前来,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长玉也装作难受一样,抬手抚了抚脸颊上的泪水,“所幸,三皇兄的人来到了骊县,这才将长玉平平安安地送回来。”
魏皇后拖着长玉的手,怜惜道:“可怜你了,孩子。”
长玉的眼泪说来就来,摇摇头:“还得多亏陆世子与三皇兄,否则今日,长玉便不能在这儿见到皇后娘娘并各位姊妹了。忠勇王叛乱,盛京宫遭血洗,如今能在见众位,已经是神佛庇佑。”
魏皇后叹了口气,脸上也是哀戚神色:“不是本宫不能救你,至乌县当日,贤妃就曾经与本宫提过发现你走失之事,只是那个时候,忠勇王叛乱在外,本宫听见你八皇姐说,亲眼瞧见你被陆世子所救。本宫想着,陆世子武艺高强,应当会护好你的安危,且当时乌县封城,一切要以陛下为重,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薛长敏登时就愣了,转念一想方咬牙切齿:好你个魏氏,全按到我身上来了,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于是薛长敏两忙走出坐席,上倒魏皇后身边,也拖着长玉的手,恳切道:“九妹妹,当日姐姐我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着想,不得已而为之啊。妹妹你是个知分寸的,那时情况紧急,孰轻孰重之间,总得有个抉择,妹妹你千万不要怪罪于我。”顿了顿,又微微笑了一声道,“何况,还有陆世子为了妹妹你拼命,想来也是这样,妹妹才能平安回到盛京。”
薛长敏话里“拼命”两个字格外扎人耳朵。
薛长忆在一旁听着,冷不丁笑一声道:“陆世子前头不是才拒了八皇姐定亲了,怎么转头倒是对九皇姐这这样好?莫不成原先抚南侯世子退婚与九皇姐有什么关联?”
魏皇后回头,低声训斥:“好了,长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做什么?又要叫你八皇姐伤心?何况世子如今在宫中黄金台供职,你九皇姐是皇室金枝玉叶,他护卫你九皇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薛长忆有些不满,冷瞥了一眼长玉:“要我说,如今九皇姐是否清白都还不一定,孤男寡女的在外流落这么长时间,谁知道都会做什么?这样的人,也配上奉贤殿接见安定皇姐?”
长玉的脸色未变,心中只笑一声。她倒是想与陆嚣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正好也推了含章殿的差事。
倒是魏皇后,一时间便厉声呵斥道:“长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是你这个做皇妹的该当与皇姐说的东西么?你皇祖母才殡天不久,你就敢在本宫的面前说话这样放肆了!?你九皇姐不配上奉贤殿的话,难道你配?”
薛长忆一时怔住,没料到魏皇后会对自己发这样大的火,又听见“皇祖母”三个字,眼圈登时红了,眼泪泫泫,一咬牙,绷着脸转身就往哭着跑了:“我找我皇祖母去!”
“十一帝姬!”竹姑赶紧唤道。
魏皇后头疼得厉害,揉了揉眉心赶紧吩咐竹姑:“赶紧跟着她出去,前头陛下还在设宴款待众臣,别叫她在出了什么茬子!”
竹姑匆匆一福身,紧跟着转脚步就随着薛长忆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魏皇后这才拉过长玉的手,轻声安抚:“长玉,别与你十一皇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桶的脾气。”
长玉连忙垂首低声道:“皇后娘娘,如今皇祖母才殡天不久,十一皇妹心里难受,因此心里烦躁一些也是有的。”
魏皇后安慰的一笑:“如今盛京宫里出了变故,这个节骨眼上,你能够这样明白事理,本宫很是高兴。”说了这么一阵,方才想起拉着长玉到李贤妃的面前,“长玉啊,你在骊县走失的时候,贤妃尤其挂念你在心上,如今你平安回到宫中,也该拜一拜贤妃才是。”
长玉心中某处突然一陷,感觉无形中像是有一只重拳砸在自己心窝上,连呼吸都有些哽住。
她抬眸看过去,但见贤妃就坐在一旁。
李贤妃身上穿的还是那日由骊县启程回盛京时身上穿的衣裳,舟车劳顿,面容上神色憔悴得厉害,可眉眼仍旧是冷清的。
她端坐在那里垂眸静听了一阵长玉与魏皇后说话,未曾发言,一直等长玉到她面前见过了,那双丹凤眼也不过浅浅一抬,慢慢道了一声:“好。”
恰此时,外头的大太监吉祥进来,朝着魏皇后跪了下去。
长玉也转身过去,但见吉祥的手里还捧着一卷圣旨。
魏皇后道:“吉祥,可是外头陛下有什么话吩咐下来?”
吉祥朝着魏皇后拜了一拜,方才捧着手中的圣旨道:“皇后娘娘,陛下适才才想起来,先太后的遗体如今还停放在慈宁宫当中,太后殡天乃是国丧,陛下说您是太后的亲儿媳,太后的丧仪之事,就吩咐您一手操办下去了。还说,今晚上有郑贵妃陪伴,皇后娘娘您与后宫各位主子,可以先回去各自安歇。这一路回宫,路上叫各位主子受惊了,后头内务府里自然会给各宫的主子们送些安神宁养的吃食药品过去,皇后娘娘,您领旨吧?”
吉祥的话一出来,不光是魏皇后,在场所有人的眉头都蹙了起来。
一种微妙的紧张蔓延在殿中。
魏皇后迟疑了一阵,方才反问吉祥道:“郑贵妃?”
吉祥赶紧“哎哟”一声道:“皇后娘娘,您可不知道呢。刚才在外殿,陛下高兴忠勇王伏诛,嘉奖了此番有功的三殿下一干人,除了封三殿下的忠孝王,另外还加封了郑氏夫人为贵妃,说是此番贵妃陪着陛下一路受惊,多有劳累,特此犒劳。”
魏皇后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座下的妃嫔们低声议论起来:“贵妃?本朝还没有这样越级封赏的先例呢!”
吉祥连忙哈腰:“娘娘,今日这陛下的尊口一开,这不就有了吗?”说着又朝魏皇后道,“因着国丧,外头已经给到达盛京的各国使臣发去帖子了,陛下说了,将朝贡的事情推到新年之后,等太后入皇陵之后,再做定夺。娘娘,您先把这圣旨给接过去吧?”
兰姑搀扶着魏皇后上前,侧殿当中的众女眷纷纷跪下。
等魏皇后接了圣旨谢了恩,众位才起身来。
魏皇后手捧着圣旨,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道:“诸位姐妹们也都奔波了一日了,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妹妹们便都先回宫各自安歇吧,等明日开始,为太后主持后事,到时候还得辛苦各位妹妹帮衬本宫了。”
众妃连忙都答好,魏皇后也觉疲倦,便先带着人往坤宁宫的方向过去了。
魏皇后一走,剩下的妃嫔们也才慢慢都散了。
长玉眼瞧着李贤妃带着梅姑走了出去,便也准备跟上去。
却就在将要出门的时候,被人伸手一横,生生拦在了原地。
长玉步子一顿,抬起头来,正见薛长敏沉眉冷眼地瞧着自己,勾起嘴角冷不丁一笑:“九妹妹,总算是回来了?”
长玉懒得与她废话,抬手一握就把薛长敏的手腕给放下来,抬腿就要往前走。
谁知道薛长敏从身后一把就揪住长玉的衣摆,连拖带拽地把她拉了回来。
“九妹妹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姐姐的话都还没说完。骊山一别这么久一阵时间,妹妹难道不想与姐姐叙叙旧?”薛长敏冷声道。
长玉倒是笑了:“叙旧?想不到八皇姐现在还有心情与我叙旧?淑妃娘娘惨死宫中,连带着八皇姐同胞的十九皇弟。想不到丧母丧弟的关头,八皇姐还有闲心与我叙旧?要叙什么?难道要妹妹问一声八皇姐,同样失母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薛长敏一把紧紧捏住长玉的手腕,盯着她道:“陆嚣当真救了你回来?”
长玉瞧她一副紧张模样,倒是有些好笑:“对,是陆嚣救的我,而且还是差点舍生救我?如何?”
薛长敏冷言:“从前我不与你多说什么,可是如今,我万万由不得你再沾染陆嚣。抚南侯世子是我的表兄,我们虽退了亲,可是若是我想要再订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不要妄图在陆家身上沾染什么!如若你识相,我劝你最好离陆嚣远一点。你不想和亲,旁的世家公子还有的事,随你搭上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搭上陆嚣。”
长玉乍一听这话还有些怔住,可是只稍微一想,她就明白了薛长敏话中的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今陆淑妃身死,薛长敏能仪仗对的,全然不过这个舅家。
她从前或许看不上陆嚣,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做选择,毕竟,确实只有陆家能庇护她了。
想到这里,长玉抬头,瞧着薛长敏的眸光不由得有些轻蔑起来。
她抬起一只手,拂开薛长敏的禁锢,微笑道:“八姐姐从前不是从来瞧不上陆嚣么?怎么今日倒是这样紧张起来?哦,妹妹知道,原是如今淑妃娘娘过身,八姐姐如今景况与妹妹我五十步笑百步,如今想起来陆嚣是一门可以依附的好亲事了?”
薛长敏的心事骤然之间被戳破,骤然间她面容红起来,转而浮现上怒气,逼近一步朝着长玉道:“你若在与陆嚣纠缠不清,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客气。”
长玉一笑,推开薛长敏:“好,那姐姐尽管对我不客气好了。骊山之下,我与宫中分离,姐姐向皇后娘娘说的一番话,是生生要我的性命啊。姐姐尽管不客气,到时候,咱们姐妹,新仇旧恨一并合算。”
薛长敏一怔,往后退一步。抬眸时,正见长玉盈盈笑着望着她。
长玉拨开薛长敏,往侧殿外的方向追随李贤妃而去。
薛长敏转身,瞧着长玉离开的身影,狠狠咬紧了牙关。
*
自侧殿当中追出去,刚下了大殿,迎面便撞见一个人。
长玉着急追着贤妃过去,连头也没带,径直就要绕开那人往前追,却没料到又被人拽着袖子从后头拉了回来。
今日是三番五次被人拽住,长玉也有些恼了,抬起头来刚要发作,便听见头顶上一阵熟悉的声音笑道:“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一抬头,也愣了。
就见陆嚣浑身穿盔贯甲,正站在她面前满脸的笑。
长玉一时也愣了,回想起薛长敏这个时候还在殿中,拉着他便要往一旁过去:“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嚣笑道:“回盛京的时候正巧遇上我父亲,今日便同着一道从乌县转了回来。我刚刚跟着我父亲在城外扎营,这个时候才入宫拜见陛下。我在殿上找了你一圈儿了,怎么就找不见你人影?”
长玉迟疑了一阵:“我……”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喊话:“表兄!”
长玉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薛长敏从侧殿当中出来了,心里暗道麻烦。
陆嚣也正奇谁叫他这一声“表兄”,蹙眉回头看过去,但见薛长敏正领着侍女正从侧殿台阶上下来。
薛长敏匆匆下了台阶,立在陆嚣跟前,很自然地便伸手上去拖着陆嚣的手淡淡笑道:“许久不见表兄,此番盛京历劫,能够再见到表兄真是太好了。”
甫薛长敏的手沾到陆嚣的手,陆嚣便飞快将手抽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长玉的身后,拱手以礼道:“还请八帝姬慎重。”
薛长敏的脸色一时之间便有些过不去,她的手僵在那里。
长玉回眸瞧了一眼陆嚣,陆嚣赶紧朝长玉摇摇头,满脸的着急,像是想跟长玉解释。
薛长敏悻悻收回手,好半天,才又抬起头对着陆嚣道:“表兄,如今我母妃过身,我这心中总是过意不去。从前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常念叨您,如今她过身了,到时候您也该过去拜一拜才是。”
陆嚣只站在长玉身后,板着脸拱手道:“待太后娘娘丧仪过后,臣自然会拜一拜淑妃娘娘,八帝姬自己珍重。”又顿了顿,“还有,如今臣在宫中,八帝姬称呼臣姓名即可,这一声表哥,臣不敢担当。”
陆嚣三言两语将薛长敏打发了回去,一张脸臭得很。
薛长敏眼瞧着陆嚣这人说话油盐不进的,又看了一眼跟前的长玉,冷笑一声,朝着陆嚣道:“听说表兄在骊县时救了我九皇妹一命?如今九皇妹平安回宫,表兄功不可没啊。”
长玉正想开口,却被陆嚣拽住了。
陆嚣看她一眼,才朝着薛长敏道:“臣供职黄金台,救九帝姬乃是职责所在。”
薛长敏走近一步,淡淡笑道:“表兄当真是职责所在?还是说,表兄在瞒着我些什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嚣一听这话,眉头一皱:“八帝姬是什么意思?”
薛长敏道:“什么意思?表兄,你别忘了,你才拒婚于我不久,别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倒闹得舅舅脸上不好看。”
陆嚣一听这话,立即便不满道,冷眼瞧着薛长敏便道:“太出格?什么是太出格?臣与八帝姬早已经解除婚事,臣做什么事情,关八帝姬什么事么?再者八帝姬凭什么管臣的事?八帝姬从前不是嫌臣出身乡野么?既如此,八帝姬,您还是少说两句吧,咱们这表兄妹,没这么深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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