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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玉耳边炸响开一声惊雷。
她慌忙盯着薛止的眼睛,一瞬之间,瞳孔当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压低了声音,警惕地低语道:“三哥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止却好似一点儿也不在意,轻笑道:“当着妹妹,难道还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么?妹妹,若是你我兄妹二人不满这薛氏已久,为什么不把心中苦怨说出来呢?还是说,妹妹不敢?”
从她出生至今,朝廷如何、后宫又是如何,长玉心里看得分明。
薛氏寡恩。
除了浑身上下这一体血肉之外,薛氏可曾给过她任何?
她恨。只是这恨,并不是能当着薛止的面说出来的。
薛止静静看了她一阵,伸手温柔拖着她的手心,低声道:“无妨,妹妹不敢说,我来说。”他微微停顿,垂眸道,“君上昏庸,天下苦薛氏久矣,民怨积聚下来,来日的朝廷是怎样的局面妹妹想过没有?天下既非薛氏一家之天下,真等到官逼民反的那一日,若是天下有志之士登高一呼,这天下难道还归薛家所有?我虽为皇子,可是在这样的昏君鼻息之下谋求一席余地,已然是厌倦之极。再者,妹妹,难道你真的不恨陛下吗?你想想,安氏娘子与你这么多年的苦难,究其根本到底是谁造成的?说到底,是陛下。是他将你们母女二人弃之不顾,也是他,将安氏娘子视为玩物,最后又弃如敝履,让安氏娘子错付了这么多年的情与义在他身上。长玉妹妹,难道你真的不恨吗?他是你的生父,是你母亲这一生倾其所有奉献的男人,可你母亲临死之前,他却连一眼都不肯再见你们母女。长玉,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最该恨的人是谁吗?”
薛止的声音温和着娓娓道来。
长玉静静听着,马车外风雨大作,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薛止的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长玉的手微微颤抖着,薛止瞧着她低头沉默,过了很久,才听见她轻轻启唇,说了一句。
“你说得对,我是恨薛家,也恨陛下。”
薛止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经意的笑,他缓缓捏紧了长玉的手,凑近过去温声道:“长玉妹妹,你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们欠了你我的债,一件件都应该讨回来。在这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为安氏娘子报仇。”他温柔拍了拍长玉的手,“三哥哥想要替这天下百姓讨回公道,你想要为安氏娘子报仇,所以你和三哥哥,才是站在一起的人。”
“我是想替我母妃报仇,可是三哥哥。”长玉盯着薛止,“你又当真是想救燕国百姓出水火之中?”
薛止微然一笑,知道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这皇妹也不会相信,索性道:“我当了皇帝,便能把燕国从陛下的手上救出来。”
长玉逼问:“陛下皇子多如牛毛,三哥哥怎么就能笃定自己一定能够登极大宝?还有,长玉不过宫中一介无宠帝姬,就算原先有几分宠爱,可是临吉殿我母妃过身以后,我也早已经失宠陛下,我又能帮三哥哥什么呢?”
薛止骤然便笑了,眉目弯弯如新月,端的是清风明月般爽朗。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长玉的脸:“你觉得忠勇王血洗盛京宫,留下的宫人还有几个?妹妹流落在外多时,只怕消息没有为兄灵通。妹妹还不曾知道吧?太后已经身死,后宫当中的皇嗣,早已经被除了个干净,如今陛下跟前的皇子,只有我一个人。”他慢慢笑了一声,“以后,也只会有我一个人了。”
长玉的心中陡然一震。
她抬眸瞧着对面笑意爽朗温润的男子,有几分后怕起来。
薛止的心思太深,在这个人面前,她心里那几分算计不过是些无谓的功夫。
跟在薛止的身后,那才真正是如伴虎一般。
可是,她却仍旧有些心动。
如今已孑然一身,总算是死,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能为自己的母亲报仇,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一试?
薛止眸子沉黑,静静看着她,知晓她在心里权衡忖度。于是又道:“妹妹放心,有我薛止在一日,妹妹在后宫当中,就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一切都有我这个哥哥替你筹谋。妹妹只要安心等着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就好。在那之后,妹妹是去是留,我薛止绝不多说一句。”
“三哥哥要我做什么?”思想挣扎良久,长玉终于还是退了一步。
薛止面容这才浮现起笑意:“不急,别的事情先放到一旁,妹妹,先帮你把杀母之仇报了,这才是正经事。”
长玉迟疑了一阵:“再则还有一桩事情,我有些担心。”
薛止道:“妹妹请讲。”
“如今陛下将回銮,不久之后贡国来朝,一旦我上奉贤殿和亲,三哥哥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薛止听她问的不过是这个,释然一笑:“无须担心,有我在这里,绝不会叫你去和亲的。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长玉垂眸想了一阵,“回宫之后,我当做什么?”
薛止一笑:“什么也不用做,多与贤妃亲近,以后的事情,我自然会一一交代于你。”
长玉也瞧着薛止淡淡一笑:“好,都听三哥哥的。”
*
一路上饥餐渴饮,不曾停歇,几日后,长玉随着薛止抵返盛京城。
入盛京宫宫门时,长玉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宫门城墙。
母亲安氏娘子伴着明昭帝荣宠前往行宫安胎好像还是昨天,今日再回盛京宫当中,一切好像都已经恍如隔世。
这一趟临行出门,死了太多人,变故了太多事。
长玉把纱帘放下,转身过来。
薛止坐在她对面温柔笑道:“已入盛京宫,妹妹可以安心了。少时候入内宫以后,为兄还要准备明日接驾陛下回朝的事情,妹妹就自行先往返含章殿歇息,等我这里有空了,再去看望妹妹。”
长玉可客气回话道:“三哥哥一路接我回宫辛苦,也当好好歇息一阵才是。”
薛止弯弯眼睛:“明日宫中下乌县迎接陛下回宫,后日就会抵达,妹妹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长玉回话:“这是自然的,三哥哥无需挂心。”
兄妹二人两个在内外宫的分界之处分了手,薛止往着外宮折返回去,长玉便带着燕草往内宫含章殿的方向去。
薛止早已经吩咐了人提前入宫替长玉安排车马。
上了撵子,一路朝着含章殿过去。
长玉在撵上端坐着,燕草跟在身下,低声道怪:“主子,这宫里也太冷清了些,走了这么久连几个人影子都没见着,这是怎么回事?”
长玉坐在撵上,瞧着冷清的宫道,行了好半天才偶尔能遇见一两个宫女太监。
她静了静,才垂眸沉声低语道:“忠勇王血洗盛京宫,太后连着后宫的一众妃嫔皇子帝女,都已经薨逝了,如今宫中在选新人入宫伺候,一时之间自然冷清一些。”
燕草尚不知道这些,一听长玉的话只觉得汗毛倒竖起来,青天白日里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主子……您别吓唬奴婢……”
长玉垂眸一扫,身下抬撵的人都是生面孔,于是回头瞧了一眼燕草,低声道:“有什么话,等回含章殿再说。”
燕草知道长玉警惕,点点头,也封口连忙不多说了。
至含章殿前殿,仍旧是一个人都无。
过了庭院,燕草不禁皱眉捂着鼻子:“主子,有血味儿……”
长玉沉眉冷眼:“死了这么多人,这是自然。先回摘星阁再说。”
主仆二人到了后殿,摘星阁里冷冷清清,燕草推开院门喊了一声,可一个出来的人都没有。
长玉意料之中。
到了摘星阁,把门一关,才算是能安心了几分下来。
燕草给长玉倒了一杯水,蹙眉不安道:“主子,这一路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长玉垂眸,喝了一口水。
冰冷的水顺着肺腑一路往下流下去,长玉才觉得自己的心沉了几分。
茶罢搁盏,她才沉沉道:“是该不安,这宫里,马上只会更不太平了。”说着吩咐燕草,“后日迎陛下回宫,你替我找几身素丽的宫装,一切打点好了,我要好好去接一接陛下。”
燕草只觉得心里不安,可也不好说什么,只欠了欠身:“奴婢知道。”
长玉心里谋划着,薛止的话其实她并不全信,无论如何,也得等着明昭帝回宫之后,她亲自从贤妃嘴里把话套出来,再做定论。
她可以替薛止做这把杀人的刀,只是,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做。
*
明昭帝的鸾驾在长玉回宫之后的第三日抵达了盛京。
圣驾回銮,满朝文武都得相迎。
抚南侯听闻忠勇王谋反,也立即从关北回京。
一番接待可谓是热闹。
宫中设宴款待,丝竹歌舞,无不尽欢。明昭帝高兴得很,丝毫没有被李太后的骤然崩逝而感到悲痛。
此次诛杀反贼忠勇王,薛止是头号功臣,明昭帝极为高兴,当即加封了亲王爵位。
不知为何,满朝文武也多奉承薛止,一味提及此次平反当中,薛止是如何英勇,又是如何为明昭帝效力。
明昭帝越听越高兴,一乐起来,挥手就赏赐了薛止许多珍宝美女。
薛止始终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笑着一一谢恩,脸上神色平静从容。
酒过三巡之后,薛止才站起身来朝明昭帝道:“此番儿臣还为父皇接回了一个人。”
明昭帝与身边郑小宛正饮酒作乐,一听薛止这话,于是回过头来瞧着薛止道:“哦?带回谁来了?”
薛止沉静一笑,转脸看向殿外:“就在殿外。”
明昭帝正是高兴,招了招手笑道:“传进来。”
长玉已经在殿外等候许久,听见这一声传话,便踏进了殿中。
魏皇后与李贤妃等一干后宫妃嫔并未曾随明昭帝上殿,此时明昭帝身边不过有郑小宛作陪。
甫长玉一进殿中,郑小宛便笑了起来,道:“陛下,原先在乌县的时候,臣妾听说九帝姬在骊县混乱中走丢时,还很是担心,如今看到九帝姬安然无恙,臣妾这心里就也安心了。”
明昭帝听郑小宛这话倒是微微一愣:“爱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郑小宛笑道:“倒是妾身忘了,骊县那些贱民叛乱之时,怕陛下您担忧,于是皇后娘娘便未曾将九帝姬走失这事告诉陛下,如今看到九帝姬安然无恙,想来是无事了。”
长玉正跪在明昭帝阶下,听着这话,心里不觉一阵冷笑。
她在骊县走失,她的父皇甚至不知道。
多可笑的一件事。
她朝着明昭帝拜了一拜:“儿臣长玉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明昭帝也不多问,只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既然回来了,那便是好了,去后殿给皇后娘娘道一声平安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便不再与长玉多言,只专心与怀里的郑小宛调笑着,二人饮酒作乐,根本不将身边的人放在眼里。
众人也不敢说什么。
长玉抬头,与薛止对视了一眼。
薛止搭下眼帘,轻轻点了一下头。
长玉于是朝着明昭帝磕了一个头:“儿臣告退。”
说着,由侍女搀扶着往侧殿过去。
侧殿与明昭帝所在的正殿,全然是两般景象。
明昭帝不顾及盛京宫当中李太后惨死,可是魏皇后等却不能不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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