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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反正不知道那多么疼……”李夕月嘟着嘴,“也不让我休整两年?”
昝宁侧身抱过她一条胳膊,爱惜地抚弄着,最后和她十指交扣:“我知道很疼。你生儿子那天,你在屋子里疼了六个时辰,我在屋子外心疼了六个时辰。你额涅进进出出总看到的,我那天除了处置了两件加急的折子,一应事情都没问。”
李夕月任他抱着不做声。
不过,后来额涅李谭氏是和她转述过,而且一边说一边和亦武在比:“哎呀,真是比亦武好,我出去催热水那回,看他头顶在门框上,还以为他头疼,吓得想叫太医过来,结果他抬头问我:‘夕月怎么样了?’我回答说:‘胎位还没转过来,稳婆说还得几个时辰。’他当时就泪蒙蒙的,问:‘就没有减轻痛楚的法子?’我只好回:‘女人嘛,都这么过来的,万岁爷放心吧,夕月壮着呢!’”
“亦武呢,他媳妇生娃那天,就只会在外面搓手,搓完听见哭声,问:‘生了?’说是‘生了’,再问一句‘男孩女孩?’,说是‘女孩’。他他拉氏啊,当时就掉了脸子。亦武呢,只顾着劝他额涅:‘女孩也好啊!’,哪像万岁爷对你这样掏心掏肺的?!”
昝宁的泪光,李夕月只听额涅说过,不过好容易把孩子生出来,人累得昏沉沉的,倒是记得昝宁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说:“夕月,吃苦了……好好休息。”她那时候朦胧睁眼,见是他的影子,也就心大地睡了,他的笑意她还记得,至于有没有泪光,实在没力气关注了……
但此刻少不得作一作,逗逗他。李夕月哼了一声:“心疼和肚子疼可是两码事。做后妈已经挺不容易啦,得让我缓一缓。”
但是昝宁心里不得不说,她的贤惠和智慧,虽然不用在朝堂上,但用在后宫里实在是妙不可言。
后宫清净得很,完全没有先帝时纳兰氏掌控后宫时那种肃穆,皇帝被管得死死的,“偷腥”都得避着她;子女被管得死死的,对嫡母充满了畏惧。然而大家都觉得不舒服。
她呢,依旧是活泼泼辣爱玩的性子,好多时候没有皇后架子,但行事做派叫人不得不服。譬如今天对承笈和大公主,看着是帮两个孩子抓蛐蛐儿和蝈蝈儿,实际上不动声色消弭了两个孩子之间的对立——她太懂人了,人心的阴暗、不满,大多来自感觉不公平与缺爱,严刑峻法亦挡不住。但孩子们无不为她的开朗和活泼感染着。
昝宁觉得,他也一样。
“我的贤后。”他说了特别肉麻的一句,然后搂过她的脖子亲她,说话像个大男孩似的,“你太适合当额涅了,太适合当皇后了。你给我生一窝小崽子,我保证一个个都疼爱……”
“什么呀……”李夕月在被他亲吻的间隙里嘟囔了一句。
然后暗自想:颖妃那个方子,好像真的挺有效?把他这成日价腻腻乎乎的劲儿都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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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哥满百日那天,宫里张灯结彩很热闹,皇帝在前朝受朝贺,皇后在后朝接待公主福晋和命妇们。
宫中是大宴,习惯性的一顿正经八百的酒宴之后,是让人放松些的茶宴。
茶宴设在戏台边,一桌一桌的小席面,屏风分隔开男女,各不打扰地喝茶、吃点心、看戏、聊天。
白荼是三品淑人的诰命,这次随班儿进宫,见着皇后李夕月就是抿着嘴儿地笑。不过规矩得守着,所以两个人硬憋到台上的戏唱到第三折,才先后向旁边的人告了声“方便”,起身会面去了。
到底当了一年师徒,心有灵犀,在畅音阁外的围房边打转转,倏忽就遇上了。
白荼先蹲身请了个安:“皇后万安!”
李夕月一把扶起她,笑道:“姑姑还跟我闹虚礼啊?”
白荼笑道:“这可不是虚礼,奴才在宫里当差时就说过,礼不可废,这规矩岂能不守着?”
李夕月说:“好吧,您这一说话,我心里还揪揪呢,就怕那句又说错了挨姑姑的竹尺子。”
两个人边往休息的花厅走,边说一会儿闲话,问问彼此的家事,李夕月道:“哎,我现在可是羡慕死生闺女的了。姑姑也是个小闺女,贴心小袄似的,想想都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白荼笑道:“得了,皇上有了皇嗣,这才是臣民们最关心的。娘娘一举得男,这是国家的幸运。我听鹤章说,纳兰氏的旧部还有些在乌里雅苏台的,原来还贼心不死在蹦跶,倒是阿哥出生,天下大赦,边境的屯田新赐了款子,边境的毛子有觊觎之心,神机营派的几支队伍装备着西洋那里来的最新的火器,生生把毛子给打回去了,这下子也都老实了。”
李夕月顿时想起了亦武,点点头赞叹道:“皇上用人做事,是挺不拘一格的。”
白荼笑道:“所以咯,您这生孩子呀,也是国政,别妄自菲薄。”
又说:“李总管说了几次了,他身子骨越发不济了,想和皇上求着告老还乡了。他说,皇上身边有你,有见有识,还敢于谲谏,他也能放心了。皇上到底年轻,有作为,但也确实需要有人不断地匡正他——毕竟在上者日日听马屁话,说不定就自以为是了。”
李夕月觉得仔肩甚重,好一会儿才用力点点头,然后说:“姑姑,每每你说话呀,我还都有些紧张呢。放心,都记住了。”
白荼笑道:“别紧张,奴才在原来的屋子里还留着一件物事,在宫女围房的第三个抽斗里放着呢,你一看就熟悉的。”
讲了些沉重的,又问些轻松的:“哎呀,奴才好想去看看小阿哥呀。”
李夕月笑道:“行啊,你要去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百日酒宴办完,李夕月觉得有些累了,回到养心殿,再看一看儿子。儿子今天被闹腾了一天,也疲劳得睡熟了,倒是她的母亲李谭氏在一旁抹眼泪。
“额涅,怎么了?”李夕月有些紧张,“阿哥哪里不好么?”
“没有。”李谭氏说,“只是想着阿哥都百日了,我原本是入宫来照顾怀孕生产的你,不是来照顾小外孙的——他有这么多精奇嬷嬷照顾,原也不需要我。我可该回家了,可惜又舍不得小阿哥,唉,忍不住就想哭。”
宫里规矩大,后妃家眷只有在怀孕待产的时候才能进宫照顾,孩子生完又得回家去——但也已经算是体恤,避免宫里的明争暗斗,让后妃专心待产,也在最脆弱的时候聊解思念家人的苦处。
李夕月当然也舍不得母亲,不过她是个性子开阔的人,坐在母亲身边抱着她的肩膀摇摇摇:“额涅,你这么一说我也该哭了,我又怎么舍得你呢?”
这下,反倒是李谭氏安慰女儿:“唉,天下无不散的筵宴,女儿出嫁了,本就不该由做额涅的一直陪着。你也算福气的了,上不用伺候坏脾气的婆婆,不用见天儿地立规矩,下也照应得来几个前头的孩子,中间男人瞧着也对你不错。女人家到这个份儿上,是上天的赐下福分。”
她握着女儿软绵绵、肉乎乎的手,终于下定决心:“今儿你阿玛来看阿哥,也说等我快些回去,说你几个弟弟妹妹已经快翻天了,又说家里没有个女人照料可不行。我寻思着他现在是承恩公了,那些狐朋狗友的只盼着讨他欢心,别偷偷摸摸搞出个金屋藏娇的局面,我也不好收拾。我还是回去吧。”
李夕月像小女孩一样抱着母亲,滚在她怀里撒娇:“额涅,咱们什么时候再见啊?”
李谭氏心想:再见面还是容易的,三节六庆的时候,命妇都可以进宫,平常想女儿了也可以送东西进来,提前约好了,人也不是不可以进来,真不是想象中那种无上森严。再说,要是再怀一个,她又可以堂堂正正陪女儿陪到坐完月子。
于是她笑道:“你赶紧再给万岁爷怀一个,额涅再来照顾你。”
李夕月埋着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道自己娘可真是打得好算盘呀!
她到燕禧堂和体顺堂转了一圈,见等候招幸的嫔妃们都走了——日常都只走个过场,大家也都知道在这位薄情皇帝这里没戏,所以各有各的小爱好,在宫里变着法儿打发时间。
李夕月不由伸了个懒腰,真累呀!
突然,看见李贵小碎步趋过来,到体顺堂前对李夕月一笑:“主子娘娘,万岁爷今日翻牌子了。”
李夕月愣了愣,本能地先应了一声“哦”,然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淡淡道:“劄子送过来,我钤印就是。”
李贵笑道:“是。”
手里捧着劄子,等李夕月惊诧瞪眼的时候才说:“万岁爷说了,规矩还是不能废,翻牌子也得一视同仁,敬事房记档存档才方便。奴才快要告老还乡了,下头的徒弟们还得一步步学宫里的规矩,所以只能请皇后娘娘委屈,按规矩办事。”
明黄色绢面的夹宣劄子,里头印着月下蝴蝶的暗花,朱丝格里写着他俊逸的一笔字:
“月满深玉墀,薄暮正空濛。
烟霞犹舒卷,暖芳出金拢。
巫山知可期,笑靥何融融。
相思关不住,高台花融融。”
是他曾经写的,但又改了几笔。
李夕月不由一笑,把劄子丢回给李贵:“这是诗歌,不是行文的劄子。我读书少,看不明白的劄子可别给我。”
李贵笑道:“自然呢,还有万岁爷口谕:今日牌子翻的是皇后,请娘娘到后寝宫侍寝。”
昝宁早早地洗了澡,很正式地坐在床边看书,但神思不属,隔一会儿就让小太监问一句:“几时了?”又一会儿又问:“皇后呢,还在阿哥屋子里?”
好容易听外头传报:“万岁爷,主子娘娘来了。”
他把书一丢,心里生气,觉得自己太被她忽视了。
斜着眼儿等她进来请安。
她还没卸掉今日宫廷大宴的正装,梳得齐整的两把头,金凤的珍珠垂在满月般的额角,大红的吉服袍子,满绣着百子图,所以她蹲身请安那软绸都挺挺展展的。
“去哪儿了?叫我等这么久!”忍不住要怪她。
李夕月说话踌躇,半日才说:“先去看看阿哥,和额涅说了几句话;然后……”
昝宁派太监在阿哥那里看了好几回了,知道她没撒谎,于是追问:“然后去哪儿了?”
李夕月说:“今儿白荼不是进来的嘛……”
“别瞎扯些没用的。”他没好气的,“我问你去哪儿了?”
心里还有些委屈:我都生生等你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不可怜我?
李夕月说:“可她说她在宫女围房里给我留了东西,我就去取了呗。”说完这句,叹了口气。
昝宁目视她问:“既给你留了礼物,为什么叹气?礼物给我瞧瞧?”
李夕月好一会儿才把背着的手伸出来,里头是一把竹尺。
与寻常裁衣竹尺不同的,这把尺精心磨制,上面写着:“事君贵于兴国”六字。
李夕月正容说:“姑姑这话说得真是好呢。”
昝宁板着的脸慢慢被笑意融开,点头说:“不错,侍君不已容色,而以德色。”
他伸手说:“尺子给我。”
李夕月小心问道:“皇上要这尺子干什么?”
“自省。”他挑眉一笑。
李夕月松了一口气,把尺递给他。然后说:“想想自己,确实还任重道远。”
昝宁抬眼看她,又说:“今日和怀郡王相谈甚欢,他其实也很担心承笈,毕竟是亲儿子,唯恐他现在这夹在风炉里的位置难堪。我说,让他和一些宗室子弟到上书房先读书,将来总是太子的屏藩,日后只要对国家有出息,爵分上总不会亏待他,也算是朕养育他一年的情分。”
李夕月夸奖:“皇上,您可真会说话。”
昝宁笑一笑:“然后呢,和承恩公也相谈甚欢。荣聿手头差事过多,打算把内务府交给你阿玛打理。他也说,玩虫子熬鹰这种,以后得少一些,旗下大爷们的打发时间的闲勾当,还是不能发扬,不然个个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哪还有精气神儿为国效力?”
李夕月赶紧给他保证:“是呢,以后妾也不在后宫里玩虫子了。”
昝宁笑道:“不不,你把两位小公主哄得不错,比亲娘还热乎。现在玩玩蝈蝈儿、蛐蛐儿,以后呢,就玩玩桑蚕,明年皇后亲桑,可就交给你了。”
李夕月因为怀孕,错过了一次亲桑大礼,听得这话,顿时眼睛放光。
“皇上的重托,妾一定不辱使命。”
昝宁笑了:“是的,你的使命可多着呢!首要呢,国嗣不广,还得靠你多努力。”
李夕月脸红道:“这个……后宫还有那么多姐妹。”
然后看他把那竹尺在手心里轻拍,到底曾是作为宫女伺候他,习惯了他的坏脾气,此刻即便已经嫁为敌体了,骨子里未免一懔。
“今日已经和李贵放了规矩了。”他板着脸,“翻谁的牌子,便是谁努力伺候。”
压低声音喝一句:“床上来!”
李夕月问:“干嘛?”
昝宁终于板不住脸,憋不住笑道:“上床侍君!”
然后被她轻轻一啐,花容顿绽,娇羞得如轻云笼月,翠柏绕雾。
而后雾散云消,被翻红浪,留一段侍君的佳话与后人评说。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再写就要画蛇添足了。意尽于此。
希望这是一篇不一样的宫女侍君的故事,不是宫斗,不是上位史,而是两情相悦,共同成长。
最后一章很多地方写到“侍君”一词,也是我的主旨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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