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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与夙延川一起生活了五年。

第一年她心里抗拒又别扭,除了每天去看望夙怀谨,她几乎足不出户。

新婚三个月,她婚后第一次被皇后召见,就带了一名凌氏的女孩子回东宫。

夙延川站在帘栊下看着她,问:“这是你希望的么?”

她深深地屈膝:“皇后娘娘是一片慈母爱子之心,妾不敢辞。”

软烟罗轻雾般的隔断里,他的目光又深又沉,像是不见底的海。

她从最初的最初,就很懂得看他的心思。

这样的本事被用在刺伤他上面,也是无往而不利。

可是她自己,也没有觉得多么开心。

凌家的姑娘后来被封了良娣,住的地方离她和夙延川都很远。

上阳宫足够的大,让她想看不到谁的时候,总能一个余光都扫不到。

如果就这样度过后来的日子,也许即使是长梦回首,心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痛楚和不甘。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夙延川赴死的最初,是他无微不至的保护,深沉如海的宽容,还是只是某个花瓣上含|着露水的清晨,她隔窗看见他中庭剑舞,流光如雪的一霎。

庆和二十三年她生辰,太子把一直养在外院的皇孙谨交给了她抚养。

庆和二十四年,夙怀谨长到了三岁,可以单独开院了。而她则开始在太子奶嬷嬷玉暖的辅佐下,以女主人的身份操持更多东宫系的庶务诸事。

他们成亲的第五年,太子将东宫核心的臣属向她引见。

那年收敛一身锋芒的夙延川注视着她,像情定后,像新婚时,像命图中写好的初见,他挽弓射箭,轻描淡写间克敌,而后低下头来看她的那个眼神。

他将她抱在怀里,似有遗憾,他道:“从前觉得你还小,来日方长,总不急着让你生儿育女,如今却觉得,还是太晚了些。”

说了这句话的太子夙延川,在一个蝉声不起的夏日高台点将,与他的外祖、舅父、表兄弟们一样,西出帝京,远征管羌。

帝都风起云涌,她的祖父下狱,她竭尽全力为之斡旋,但年事已高的祖父在离开诏狱之后很快病逝。然后就是宫变,她把夙延川留给她的侍卫都派出去,却没能救回她的父亲。

再传来的消息,就是震惊天下的平明之变,夙延川身死重围,而她将身随殉。

十年一场大梦,家族、双亲、手足、夫婿,竟俱如指间沙。

怎么能甘心?

顾瑟用力按住了胸口。

一颗心砰砰地跳动着,像是沉睡的梦魇的哭泣和嘶吼。

是啊,怎么能甘心?

无论这场梦是真是幻——她怎么甘心,把余生走到这样的一条路上去?

她盯着床柱上微微拂动的流苏,紧紧抿住了嘴唇。

夙延川是三更天才到了庄子上。

九月子夜的风带着一身的凉意,从软甲的缝隙里侵入肌骨。他这一趟出门,并没有带着用惯的大内监杨直,身边的随从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军汉、游侠儿,三天两夜奔袭千里,风尘仆仆,面上都有些疲惫之色。

夙延川下了马,将马鞭丢给一旁的侍卫,大步流星地走向堂屋。

厅堂里点起了灯,候了三、四位老幼文武各不相同的男子,此刻都迎出来,纷纷行礼道:“太子殿下。”

夙延川微一颔首:“诸君免礼。都坐下说话。”

他自幼习武,肩背挺峭,行动时凌厉又矫健,穿了一身玄色合身的软甲,宛然一柄发硎的□□般凌厉迫人。

众人俱都俯首,直到他在上首的交椅上坐下之后,才依次落座。

坐在右一位的是一位相貌平凡,中人身量的中年男子,虽然穿着读书人的葛青儒衫,但行走之间却隐隐然带着军中的凌厉之气。

白日里护送顾瑟一行人的青衫少年就坐在他下首,即使是在太子夙延川面前,依旧瘫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漂亮小|脸,除了初时见礼,一声也没有出过。

剩下的那位年轻男子坐在了对面,他落座之后,先是在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了翻,拿出几支小瓷瓶来,道:“殿下这一路颠簸辛苦,臣请为殿下检查伤口。”

待夙延川点了头,他便离了座位上前。

玄色的夜行甲被剥开,隐约的血腥气息变得浓郁。

年轻的太子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一条血肉翻卷的伤口从背上斜拖到腰间,凝固的血渍把黑色的甲衣染上绛紫光泽,他只是皱了皱眉,很快拎了块干爽的布巾,横啮在嘴里,肩背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柳鸣羽咬开瓶塞,将烈酒浇在因为重新撕裂而变得鲜血淋漓的创口上,又一层一层地抹上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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