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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古木参天的林荫道,雕廊壁刻的灰白色建筑静静地矗立在前方地表。大胆繁复的浮雕在墙壁上呈对称式分布,凹凸曲态的墙面具有强烈的光影效果,更衬得顶部的圣像熠熠生辉。

经典的巴洛克建筑,堆砌得恰到好处,叛逆又不失端庄。

建筑学院理工楼修建至今几百年历史,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沧桑巨变,依旧保持着中世纪的华丽与神秘。

穿过淙淙喷泉,钟意拾阶而上,理工楼门口廊柱上的白鸽嘴里衔着几簇崭新的橄榄枝,这是有贵宾来访的欢迎讯息。

今天是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照例在早上九点举行小组会议。钟意推开门,教授一直待着的座位空着,旁人说他作为实验室负责人,前去迎接平台开发公司的来宾了。

钟意点头,去到她的工作台接着写论文初稿。

早上经由伯朗太太介绍,钟意加了那两个有购房意向的人的联系方式,现在就有电话打过来了。

她把电脑锁了屏,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

教授将近八十高龄,仍然活力非常,对来自东方的英俊男人有一种好奇的善意打量,而当得知对方正是舟翼科技集团总裁时,欣赏更甚,热情地带着人参观实验室。

牧鸿舟从下了飞机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忐忑。

这很奇怪,他这次压根都不是来谈生意的,而是前不久收购的新公司和一所英国top学院有合作,市场部负责人突然住院,他想着索性借此机会休个假,就代替前来了。

其实负责人病了完全可以由其他任何一个人代替,只是牧鸿舟当时看到合作院校的名字时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那是钟意本科就读的母校。

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的,世界名校几百上千所,钟意可能存在于其中任何一所,他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

钟意和他吐槽过多次伦敦的气候,一年到头湿哒哒,雨总是要下不下的,一下就是几个月,冷起来和热起来都像是把钝刀子在割一样。

食物也难吃,茶点倒是不错,可惜全是德法意的舶来品,英国本土那点讲究全使在填不饱肚子的东西上了。

她疯狂吐槽个没完,却又不准别人说它的坏话。

牧鸿舟问过张明很多次,钟意是不是去了英国。张明不作答,只道:“地球就这么大,我相信牧总要找一个人总能找到。不过,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呢?钟意那样果断的人,敢爱也敢恨,一旦放手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牧鸿舟身价今非昔比,却比那天在咖啡馆里更加狼狈。

不是没想过动用一些非正当手段去寻找钟意的下落,可他有手段,方家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让他得逞。

牧鸿舟碰了几次钉子,没面子不说,还险些被人家抓住把柄。舟翼为此吃了几次闷头亏,不得不向方氏割地赔款。

实在有些窝囊,但一想分红的大头是钟意,牧鸿舟又割肉割得毫不犹豫,上赶着送钱。

助理干瞪眼数次,直道方氏的人会下蛊。

只有牧鸿舟知道,下蛊的人不姓方,姓钟。

春季的尾巴,伦敦的雾气渐渐消散,空气还是湿润,习惯了四季分明气候的肺部乍然涌入大量水分子,牧鸿舟有些闷闷的不适,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怕不是条蛊虫。

牧鸿舟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个玩笑,嘴角噙了一抹笑。

或许是想到钟意在这里待过四年的缘故,牧鸿舟神态放松,十几个小时的远洋交通也不觉疲惫。

本来在会宾室相互认识简短洽谈一番就可以去宾馆休息,但这位教授热情邀请他去实验室做客,牧鸿舟一个人在宾馆也没什么事做,就答应了。

进门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牧鸿舟神色平静,经过他们时回以真诚微笑,实则注意力都放在与教授的交谈上,一张脸也没记住。

“牧鸿舟诶,真是他!”

“yi呢,她怎么不见了?”

“好像去洗手间了,不会这么巧吧......”

牧鸿舟隐约听见身后的议论声,钟意这两个字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能刺激他的神经,他脚步一顿:“......yi?”

教授落空半步,转头询问他是否自己刚才的叙述没有表达清楚。牧鸿舟回神,向教授致歉,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宽敞的实验室里八张独立工作台,一眼望去一目了然,三个人待在自己的位置,四个人两两分组在一起合作讨论,只有一个人不在。

牧鸿舟推测应该是暂时离开,因为那张桌子上的电脑还开着,并且锁屏画面看着似乎有些熟悉。

绵绵悠悠的云层,海平面上销金碎玉般的点点浮光,褐色礁石和底部偷生的野花,沙滩上一圈脚印。

牧鸿舟极少进那栋别墅,但是经常去外面的海边。他记得海面每隔多久涨潮一次,记得从早晨到黄昏的阳光洒在上面的光影变换,记得那个巨大的能躺下好几个人的平整礁石。

脑中反复印刻成型的场景和此时随意一瞥的画面重叠,牧鸿舟眼前似有白光炸开,他一阵头晕目眩,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是巧合吗,海景图不都是阳光沙滩水,是他过度想象了吗?

可是一旦蹿出来某个想法,潜意识就会自动将一切线索都往上靠。阳光像,礁石像,连那一圈深深浅浅的脚印也像。

牧鸿舟慢慢走过去,电脑边放着一些模型和图纸,会议笔记本内页上那几朵摸鱼的山茶花生动饱满。

抽屉拉开了忘记关回去,里面叠放整齐的资料旁边摆着一溜儿外壳精致的瓶瓶罐罐。唇膏喷雾护手霜,还有一些别的,但是牧鸿舟不怎么认识。

记忆跟着血液一道逆行,牧鸿舟几乎失去呼吸的本能。

冰冷寂静的实验室,他的心脏被架在火上炙烤,漫天火光都映着钟意的笑与嗔。

“请问,刚才这里坐着的是哪位?”牧鸿舟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问道。

“yi!”那个斜对面的女生心直口快,说完有点心虚地看了牧鸿舟和教授一眼,把头转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来:“师姐中文名叫钟意。”

牧鸿舟摇摇欲坠,三年来的折磨和等待在一瞬间化为粉齑,他有点飘忽茫然地:“她在哪里?”

“洗手间,应该快回来了吧。”另一张亚洲面孔的女生答道。

她们有点激动地对视一眼,对牧鸿舟说:“你认识她吗?”

牧鸿舟的声音像是黏住了出不来,他轻轻点头,稳重自持的人设岌岌可危:

“认识。”

何止是认识?

湿润空气像一张透明的网裹住他的呼吸,牧鸿舟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他闻到一点茉莉的香味,从鼻腔入肺,发酵出梅子酒的醉意,最后呼出时只有一层清浅的雾气。

多久了?

三年零两个月,再次闻到她的香味,牧鸿舟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后背发热出汗,神经像交互错开的电线一样瞬间炸开。

钟意真的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很讨厌伦敦的天气嫌弃英国的食物吗?

她还有多少口是心非的话?

那一瞬间牧鸿舟开始恨她。他在国内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失魂落魄得像条野狗,而钟意悠闲自得地待在象牙塔里,画花赏鸟,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

牧鸿舟在钟意的椅子上坐下。

他坐在那里等,他心想只要钟意回来让他看一眼,和他说说话,不要赶他走,他什么面子都不要了。

他开始设想待会儿见了面,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想了很多句话很多种情形,最后却从打完电话回来的教授那里得知,yi家的狗突然有点狂躁,她临时请假回去处理了。

牧鸿舟满腔热血一点一点冷却,教授见他状态不太好,问他要不要去酒店休息。

牧鸿舟点点头,疲惫起身。

从理工楼出来,教授多少从他前后种种态度中嗅到几分不寻常:“需要我向她转达你来访过的消息吗?”

“不用,”牧鸿舟当即否决,他顿了顿,“今晚的宴会,她会来吗?”

“作为实验室的代表,她自然在受邀之列。”教授笑了笑,“我想她会来的。”

-

芽芽的青春期虽迟但到,钟意急匆匆赶回去看见院子里一堆打翻的花盆,全是她费心劳神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名贵种,泥土溅得到处都是,被咬破的游泳圈扁塌塌地挂在秋千上。

钟意气得大喊它的名字,罪魁祸首终于浮出水面。

芽芽慢腾腾地从游泳池里钻出来,浑身金毛湿哒哒地贴着,像个穿了紧身衣的胖子,嘴里叼着钟意上周刚买回来的限量高跟鞋,鞋带已经被它咬断了。

钟意扶着墙差点昏迷。

房子在临近售卖之际突然遭殃,钟意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她把狗拎出来让它举起爪子站着,气急败坏地,像泼妇一样捏着报废的高跟鞋狠狠骂了它一顿。

钟意打了家政电话请人过来打扫。十五盆花直接去世九盆,沙发和地毯被抓得掉皮起毛,从毁灭程度来看只能白送给下家了。

她每往计算器上多摁一个零就瞪狗一眼,芽芽没精打采地往狗窝里一趴,一个下午都拿屁股对着她。

折腾完已经到了傍晚,钟意要出门了。她给芽芽脖子上套了狗链子栓在一楼楼梯,它立刻可怜起来,狗眼睛往外淌水,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碰瓷。

钟意磨着后槽牙,又把链子取了,把它提溜到二楼厕所。

“我今晚回来要是看见你踏出厕所门半步,”她弯着眼睛笑容温和,“明早我就炖狗肉吃。”

钟意长发一甩出了门,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教授站在门口,见到她时眼里泛起一点笑意,问她狗怎么样了。

钟意作头痛状,表示当妈都没这么操心又气人。说的好像她当过妈似的。

交际对钟意而言轻而易举,她容貌姣好谈吐流利,今天算是异国遇见一堆老乡,一时没忍住就喝得有点多。一圈走下来,钟意感觉有些头脑发晕,揉着太阳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

她还没歇上一会儿,便听见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雄性的荷尔蒙气息朝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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