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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鸿舟把自己关在别墅里两天。
仅仅是两天,他就快要崩溃。
钟意总是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
她有时在泳池边出现,漂亮的鱼尾巴到了岸上变出两条细白的腿,湿淋淋地看着他;
她有时躺在大提琴书架上,纤细的小腿翘在半空,晾干她新涂的指甲油。一本正经地看《西方建筑史》,却又在他经过时从书本后面探出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故意用很懵懂的声线背诵露骨的情诗。
有时能从厨房看见她,她站在光下,把那一点红尘照得更亮。她捏着一把水果刀,专心致志切桃子时嘴唇不自觉嘟起来一点,她不知道那盘水蜜桃根本没有她的嘴一半可口。
牧鸿舟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虚无里勾勒钟意的轮廓。
睁开眼睛看不见她,可闭上眼睛全都是她。
他可以控制身体停止酗酒,但是无法操控意识终止思念。
多方电话如潮水般打来。他从a市离开后,短短两天内以牧鸿舟为主机的系统运转失周。
助理将这两天漏掉的行程穿插挪后,见缝插针,接下来几天他几乎没有喘口气的时间。教授在四十八小时前建议他好好养一养病,今天便提醒他记得晚上六点的研讨会。邮箱里躺着几十封未读信函。
牧鸿舟却在这种密集的督促中得到片刻喘息。他近乎自虐地在别墅滞留两天,如今终于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逃离。
牧鸿舟在候机室回复完客户邮件,即将合上电脑时脑中灵光乍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记起来钟意有个邮箱。
钟意的邮箱带有工作性质,不会轻易注销,并且她平时玩游戏什么的也大多数绑定的这个邮箱。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肝了那么久的游戏,暂时应该不舍得抛下。
牧鸿舟迅速注册一个新的小号,在收件人里输入钟意的邮箱账号,拿出比审合同还要严谨的态度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没有输错。
屏幕上的光标下落至在正文撰写的开头。牧鸿舟刚才势如破竹的速度在这里瞬间变得温吞犹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文字又删除,笨拙地反复了好几次。
最终,他只拘谨地打下一句:早上好。
牧鸿舟不知道钟意所在的国家处于哪个时区,她那边可能是除了早晨八点以外的任意时间。
他拿不准,犹豫再三,在底部弹出的时间框内选择了八小时后定时发送。
一天之中能够称之为早上的时间范围在六点至九点,他的命中概率只有可怜的八分之一,而钟意能打开这封邮件的概率更是未知。
但是当他看见屏幕上显示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时,心头一捧血再度沸腾。
最起码他的消息还能发出,最起码他们还有一线通道。
即使只是一根极细的单箭头,也成了牧鸿舟的吊命蛛丝。
他蹲在旷野的密林里,孤独地坚持一场看不到天亮的盲狙。
登机提示响起,牧鸿舟合上电脑,踏着朝阳缓步离开。
-
【早上好。】
一封简短的中文邮件在大段英文信函中格外突兀,却又理所当然地列在那里,钟意每天早上查看邮箱时都会收到,不知不觉已经持续了三年。
还记得收到第一封早上好的邮件那天,当时她切熏肉的餐刀略一停顿,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在外语环境中说母语的感觉很微妙,有点令人羞耻的兴奋。短暂的奇异感过去后她的视线移向发现人信息,对方的邮箱名字是一堆乱码,她只能从文字内容和@后面的邮箱运营公司推断这人来自国内。
钟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陆渐屿在搞鬼。
她给他发过去一个问号,对面过了一会儿回过来一堆感叹号,上蹿下跳地要来找她。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疯癫白痴味迅速让钟意把陆渐屿的可能性降低至零。
像他这种隔天一打鸣三天一开屏的花孔雀,怎么会发这种闷骚的邮件。她想太多了。
钟意没有回复,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进一步动作或者主动放弃。但是他真的既无聊又坚持,每天早晨八点发来一句“早上好”,若不是偶尔会加上一两句人话,等于一个没有感情的报时机器人。
提早下班,抽空吃了根冰淇淋,排了很久的队。
新客户很难搞,今天又喝多了。
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今天最后一次去那里看日出。
今年半个月的休假还没用,因为想不到该去哪。
......
说人话的频率不高,每次也就寥寥几句点到为止,像写日记给家长看,既想表现自己又怕适得其反似的小心翼翼。
钟意被自己的臆想取悦到了。其实她无意于探究这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只是在母语缺失的环境里,偶尔蹿出来的几句中文流水账也能让人感觉到故乡的温热。
她推测这个人应该是个搞科研或者做生意的男人,并且业绩相当不错。
当然也有可能做金融或者银行,但是这两个行业比较看脸吃人脉,而他必然是那种长得丑因而沉默寡言的理工直男,爬山没人陪,被网红冰淇淋店坑了一次又一次,情商堪忧,脑子也不大好使。
钟意对号入座一番,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大概是某个没有姓名的追求者。不敢向她表白,她走了反倒发起邮箱来。
对于以前的追求者,钟意大多都记不住,草包公子哥在她眼里是自动净化过滤的,陆渐屿那种花心大萝卜也不行。能记住的要么长得特别帅,要么长得特别丑。
特别帅的只有一个,特别丑的自然有自知之明不敢冒昧打扰。
钟意的邮箱就写在她以前的名片上,很多人都知道,其中不乏众多追求者。
这些追求者在她如日中天时前仆后继,在她家道中落时退散大半,随后她注销一切社交账号,国内能联系上她的人寥寥无几。
名片上其他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但邮箱她还在用,然而那群花心公子哥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用发邮箱这种类似飞鸽传书漂流瓶的老套手段追女生。
他们没有这份闲心,哪怕对之前正风光的钟家千金也没有这份连续三年一天不落的耐心。
遑论现在的钟意沦为众矢之的,如丧家之犬般逃出国的笑话据说在圈子里传了很久很多个版本。
当年钟家丑闻在热搜头条上扎扎实实登顶一周,钟连海跳楼的模糊远景图和不知道哪找来冒充钟家千金的照片被众媒体拿来添油加醋看图说话,情节精彩煞有介事。
网民恨不得冲上陵园把钟连海拖出来鞭尸,许多人扬言要杀了钟连海的孽种让他断子绝孙,否则众怒难填。
钟意觉得好笑,那么多人恨不得她死,却连想杀的人的名字外貌甚至性别都不知道。
拜托,老掉牙的迷信诅咒都得有个生辰八字吧。
徒生几分悲惘,钟连海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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