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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龙僵硬地坐在原地,唇抿得紧紧的。
我朝他笑一下,给他倒新酿的百花酿。
他好酒,我闲来无事倒也学了两招。
几万年来,我便这样百无聊赖地同他玩着至交好友的游戏。我给他倒酒,同他讲收集来的故事,脑子里想的却是把他拆食入腹的各种花式。至交好友根本就不是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也习惯了口脑分离。可从某段时间开始,他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终于有一天,我从他手下救下我的弟弟,又在被他察觉之后说了些不应该由宅心仁厚的瑞兽所说的话。
这些话比起我心中所想可根本不算什么,却也第一次在应龙面前暴露了我属于神祇的冷漠和傲慢。
我看着他后退两步,知晓多年的苦心终于彻底毁于一旦。
应龙失去了万万载洪荒生命中唯一的朋友。
我失去了迄今为止的所有伪装。
我把衡山捣了个稀烂,看着一片狼藉的仙山,气喘吁吁、体面全无。
又花了几千年重新把衡山重新复原。
衡山彻底恢复原状那日,我持着一把白扇,一路走到了凶犁土丘。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应龙蛰居的地方。
一片死寂,连风也无。
焦黑一片、乱石嶙峋,如名号一般荒芜空旷,脚下全是碎石和散沙。
和他可真搭。
空旷的山峦间回荡着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我微微皱起眉,一路往里走去。
越到里面,越是一片死气沉沉,好似连空气也凝固了,寒气自脚下升腾,连骨子也浸入了冷。
我慢慢放慢脚步。
乌鸦坠落在枯枝上,黑云朝头顶压来。
一直走到荒山深处,才在被嶙峋山壁环绕的一块冰冷的巨石上找到了沉睡的他。
双眼紧闭,黑衣黑发,微微蜷缩着,一动不动,像朵尚未开放便已枯萎的花。
脚下碎石被我踩得咯吱作响。
我站到石台旁,说,应龙。
他的发梢微微颤动一下,过了几秒才睁开眼睛。
也许因为这样躺了许久,他的双眸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才聚起焦,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的呼吸窒了一下。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欲l望仍是半点也不曾平息。
他当初哪里只是看了我一眼,分明是给我下了蛊。
他慢慢撑起身子,看着我,说:“……白泽?”
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睑。
我仍是一派和煦,邀他下次再聚。
他一动不动坐在巨石上,黑发凌乱地披散着,石床下是一个酒坛,没有说话。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我突然愤怒极了。
我花了几千年才重建好衡山,他却不愿再去。
我到底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被他蛊惑,我到底为什么要强忍到现在。
横竖我只是想搞他而已,所有温柔体面都是手段。只怪我口味刁钻,竟然非要把这样一个人收入囊中。为了满足这样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兴趣,我已经足够有耐心,他却这样不识好歹。
也许我一直念念不忘便是因为至今没能吃进口。才会让自己陷得这么深。
等我突如其来的迷恋和欲l望得以满足,也许会发现不过如此,也不会再这样疯狂地觊觎着他了。
我白扇一扬,趁他猝不及防把他掀倒回床上。
应龙微微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我徐徐一笑,一只手摁着他,打开白扇,用刃锋抵着他的脖颈。
他必然不知我要干什么,但他一会就会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手上动作倒是不停。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似乎全然无法理解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神情全是愤怒和恼然。
他双目充血,右手狠狠向我攻来,在我手臂上划出一道重重的伤口。
我看着他挣扎间浸出血的脖颈,又看看手臂上深可入骨的伤口,收回折扇,凑到应龙耳边温柔无比地道:“应龙,你想杀了我么?……你想像杀死青泽那样杀死我么?你要杀死所有得罪你的人么?”
虽然未遂,我也无意与他计较,可他毕竟与我有弑弟之仇。
青泽好歹也是我弟弟,这人可真是半点不顾朋友之宜。
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我当初对他有意讨好,反倒急着向他解释,如今拿出来,却只有我责怪他的份。
我自然不是要责怪他,我只是想让他停下反抗。
让我一了心愿,翻过这个早该翻过的坎。
这句话显然是刺痛到了他。
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地看着我,动作停在原地。
我看他指尖一眼——他指尖上凝聚的法力也收了回去。
我亲亲他的脸颊,说:“应龙,这是你欠我的,今日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应龙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把他按在了石台上,像心心念念盼望了万万年、日日夜夜想象的那样解开他的衣服。
应龙十指攒紧,好似下一秒就会像我挥来,却只是放在原地,当真动也不敢动,任我动作,瞳孔微微涣散,神情痛苦绝望极了。
他不想当个杀神,却除了杀伐什么也不会。
眼看一向被紧紧包裹的皮肤一点点露出来,我大脑充血,只觉得心脏轰鸣之声响彻耳畔。
抬起头。
我的动作顿在原地。
我从没见过应龙这样的表情。
他必定是从杀死青泽开始就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既没办法反驳我的话,又被我骤然转变的态度打击,终于要彻底崩溃了。
可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从未让应龙看到的、看似体面优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将他拆食入腹的念头的我。
我的身体仍然蠢蠢欲动,胸口却渐渐冷却。
只要我稍稍动作,数万年的愿望就能实现。我就能摆脱这么多年的桎梏,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今日以后,他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与我没有关系。
他与我有弑弟之仇,用身体赔偿,也算扯平。
应龙的皮肤在寒风里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我直起身体,阖上他的衣服,翻身下床。
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落荒而逃。
我离开了衡山,不再回忆那日之事,找了个灵气充沛的荒岛,用法力设了个结界,仍是做我的瑞兽。
现实已经彻底分崩离析、难回当年,我要搭一个梦。
一个与现实隔离开的梦,一个应龙一定会喜欢的梦。
数百年后,我听闻他助战黄帝的消息,便主动请缨为黄帝著精怪图。
在军帐里待了许多天,终于在停战的时候走入黄帝军帐,邀请他登上蓬莱。
应龙看着我,表情僵硬得像是与我初遇的时候。
他应当无法理解,为何我能做了那样的事情,还当做无事发生。
他自然无法理解,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他兀自僵硬,我却一派自然,带他从战场离开,向他展示了给他搭的梦。
那个梦没能留下他。
也许从某一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定。
也许是在我暴露目的之前,也许是在他站在不染花田间、看着青年的倒下去瞬间。
可他不知为何,又突然后悔了。
他一心向死、渴求牺牲了数千年,却突然后悔了。
又在后悔之后没过多久讽刺至极地死去。
我不知青泽到底如何得罪了他,更不知青泽为何会饱含嫉妒地看着我。
可我听着青泽终于爆发出来的质问,突然察觉到了此前从未察觉到的东西。
青泽、青泽,那是我的东西,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我懒得和他解释,直接把记忆还给了他。
若他忆起当年我曾告诉他的那些秘密,便该知道他刚才的质问有多可笑。
若他忆起当年我曾告诉他的那些秘密,便应当知晓先来后到的道理。
丢下青泽,我独自来到淮水,挖走了应龙的逆鳞,却把尸体留在了原地。
我知道应龙会面对什么。
可我不在乎。
神与魔与我而言没有区别。
留不下应龙的蓬莱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也懒得再回去。
我避世不出,看着逆鳞受本体影响,一点点染上了魔气。
作为魔存在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往昔爱恨情仇也会随着应龙的堕魔一笔勾销,我也不用担心应龙再愚蠢地把自己当成一个注定牺牲的祭品,或者被谁杀死。
我也不用担心他再想不开去找死。
他本就是法力高强的上古神兽,若他成了魔,必将是三界再无敌手的魔。
只要把让他堕魔的那个家伙处理掉,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能杀死他的人。
我手里是唯一可以拯救应龙逃离深渊的希望,只要我什么也不做,昔日古神变会彻底堕为邪魔。
应龙如果知道是出于我的推波助澜,也许会恨我。
我装作不愿被他讨厌的样子,心里却一点也不怕他恨我。
可也许他不会。
也许他会以为这是我的报复,以为这是他必须为自己充满罪恶的一生付出的代价。
也许他会觉得自己活该。
不对,不是也许,是必定。
他必定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必定会觉得自己落到这个下场只是活该。
他必定会知晓自己漫长的一生彻底变成了笑话。
他必定会被彻底摧毁。
我咬了咬牙,一拳打碎了铜镜,走出房间,在逆鳞上施加了封印,把逆鳞破坏,散落人间各地。
我知道,没有逆鳞,应龙就永远活不过来了。
可我也知道,让他变成邪魔,对他而言必死更可怕。
我是个冷心、冷情、冷肺的上古神兽。我没有恨,也不懂爱。
才会把在心里澎湃的、想要将应龙吞噬殆尽的狂热心情当成欲l望。
才会过去那么久才明白,我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想把他搞得乱七八糟。
我想看汗水洇湿他长长的黑发,想听他失神地叫我的名字。
我想啖他血肉,把他拆食入腹。
我想扒开他坚硬无比的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又柔软无比的血肉。
我想看他露出刻意遮掩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想他用最初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让他用乞爱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如他所愿给他我早已准备好的、他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白泽心事爆字数了,青泽和龙龙的番外鸽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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