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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真的是雨!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淋到雨!”
应龙有司雨之能,偶尔女魃法力失控、一不小心暴走,凶犁土丘都会哗啦啦下好大一场雨。
躁动不安、灼烤大地的腾腾热气就渐渐被驯服在淅沥雨声中。
偌大荒丘第一次下雨的时候,女魃高兴得光着脚在雨里跑来跑去。
她秀丽的头发也湿了、精致的裙子也湿了、素雅的妆面也花了,原本干净的脚上全是污浊的泥泞,比起天女像个体面全无的疯婆子。
面上倒是开心的。
这显然并不是她第一次淋雨。
第一次是在弱水以北,可她那时一心求死,被一场大雨淋湿了自焚的火苗,后来也不愿再提起。
她不愿意提起,应龙也无意再提。
应龙手里提着一壶酒,远远地看着她。
她跑了一会儿,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被打脏的裙摆,转了转,发现还能转起来,就对应龙说:“龙,我给你跳个舞吧。这么好的天气,最应该配一支舞!”
她是天上神女,舞姿是很好看的,寻常人无缘得见。应龙喝下一口酒,看见越来越多淤泥随裙摆飞舞溅到她的身上。
待跳完一支舞,她半截裙子都脏掉了,只顾得上擦擦脸上的泥,就急着雀跃地问:“我跳得好看吗?”
应龙说:“很好看。”
她听罢又得意地转了几圈,转完乐极生悲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应龙就止了雨。
她第一次心无旁骛地体验了一场雨,激动得不惜弄脏自己的裙子,甚至觉得未来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可在之后几百年的时间里,偶尔在雨里跳舞竟然就是她在凶犁土丘上唯一的消遣。
应龙的伤势恢复情况很糟糕,花了好几百年才勉强将她体内的致旱之力抑制了半数。
荒犁土丘上什么都没有,别说活物,经常许多天、许多天,任何声音都听不到。
漫山生长着的都是寂寞。
女魃也很难想象,这样凶名远扬的上古神祇,竟然就这样常年累月地蛰居于这样一片荒丘之上。
她起初待着觉得有些无聊,因为应龙不善言谈,就自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日子久了,竟然也习惯了。
而应龙对这座荒山简直不能用习惯来形容。
风从他身上刮过,他蜷缩在石台上,紧闭着双眼,简直变成了凶犁土丘的一部分。
在没有需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哪怕醒着,应龙也可以一动不动沉默许久,仿佛连下一秒该做什么动作都不知道。
他就像这座荒山。
——但他也不全然是荒山。
到了夜晚的时候,应龙就会化成原型,趴在水潭里看天。
他一身漂亮的鳞片被水打湿了,荡着比水波更柔情潋滟的光。
长长的尾巴翘起来,搭在水潭边上,一晃一晃的。
女魃也跟着抬头看天。
黑漆漆的天幕,细碎璀璨的星辰,圆圆的月亮。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呀。
可是应龙就能一看一整晚。
眨也不眨地看着,轻轻摇曳的尾巴在水潭里藏了很多很多秘密。
应龙在看什么呢?
“龙,再过几百年,等我的致旱之力完全被压制了,我们去游历人间吧,我还没见过人间真正的样子呢。”
“人族那帮笨蛋,胆敢这么误解本天女,等我恢复了,一定要多整整他们!”
“我要去偷他们的麦穗、吓跑他们养的鸡、画花他们的衣服。换季的时候,我先晒他们一会儿,等他们出了门,你再下雨,淋他们个落汤鸡。让他们知道,本天女可不是吃素的,哈哈!”
“……”
“龙,你怎么不说话?”
应龙摇摇头:“天女,等你能控制法力了,我就不能再陪你了。”
女魃的笑僵在脸上。
“龙,你要去哪里?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只剩独身一人了吗?”
应龙没有反驳她的话,却抿了抿唇:“我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要去见一个人,我有句话要告诉他。”
*
女魃坐在高高的、枯干的枝丫上晃着脚,低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小山妖,你来这里干嘛?”
“你来找应龙?应龙他出去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是那个曾趴在石头后偷看应龙的、莽莽撞撞的年轻小妖怪。
原来他就是青泽啊。
应龙,青泽来找你了呢。
虽然过了几百年,但是他来找你了呢。
女魃说:“你要是不急着走,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反正他回来也是要去见你的。
女魃想。
青泽摇摇头:“女魃姐姐,我要去找他。你快告诉我,应龙去了哪里?”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急性子。
女魃叹了口气,从干枯的树丫上飞身下来:“应龙去淮水助大禹擒无支歧啦。外面世道乱着呢,你这样笨的一个小妖怪,要是去找他,可别在路上受伤了。”
青泽得了答案,终于很开心地笑了:“谢谢女魃姐姐,我已经满一千岁了,不算小了。”
青泽道过谢就急匆匆走了,来时有些疲惫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好似压抑不住满腔的期待。
心意相通、鸳鸳交颈,自然值得期待。
女魃哼了一声,飞回枝头上坐着。
你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应龙要给我封住致旱之力才能离开,到时候你也还是要回来的。
她要当一根(个)亮(瓦)度(数)超大的蜡(电)烛(灯泡)。
牺牲自己,照亮凶离。
算了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是赶在他们回来之前花些心思做些准备。
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才不是一个空荡荡的荒丘。
应龙把她的致旱之力压制了大半,她可以下山给他们买些瓜果糕点,再打壶酒。再买点布匹、假花假草、家具木材……把周围布置一下。
对了,她还想换条新裙子。这条裙子穿了那么多年,都脏得看不出样子了。
她买好吃食,编了个果篮,搬来几个大石块做成桌凳,挑了个宽敞点的山洞,凿了个任一双爱侣造作也绰绰有余的石床,扛了进去,床头插上几根红烛,恶俗地在洞壁上贴了个“囍”,又走出洞口,安了两个足够厚、隔音效果足够好的石门,把光秃秃的树干简单修理装点了一下、插了许多假花。
最后换上新的裙子,坐在枝头晃着脚丫等。
应龙这么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呢。
等了一天又一天。
一月又一月。
一年又一年。
凶犁土丘的入口再没有人出现。
女魃抬头看天。
黑漆漆的天幕,细碎璀璨的星辰,圆圆的月亮。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呀。
女魃低头看地。
那汪藏着应龙所有心事的小小水潭已经被她烤得干涸了。
应龙没有回来。
青泽也没有回来。
他们不小心走到了太远的地方去,忘记了回来的路。
这座山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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