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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晌午,青泽才想起殷洛又有一日半未曾进食,收起碎片,扯着殷洛下了马车。
他点的都是寻常小菜,跟着殷洛吃了两口,只因心情不好,便觉得哪道菜都不对劲,呸呸呸了好几口。殷洛又问他对接下来的行程有何计划,青泽有些不太耐烦。绑来殷洛原本就只是一时兴起,哪里有什么计划,敷衍地回答了,想了想又道,马车里太无聊了、空气又闷,姑且先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殷洛见了他的态度,神色也不很好,生硬地说:“我回马车里等你。”
青泽说:“车夫,你,对没错就是你。要想让马儿快点跑,就得让它多吃草,把车驾到驿站去,喂马吃点马草,再让驿站里的人把马车里面都好好整理打扫一下。嗯?驿站有点远?没事,不着急,你自己慢慢去,我们晚些时候再出发。”
说罢转过头,对殷洛道:“你刚才说什么?”
殷洛道:“……”
既然回不了马车,那便陪着青泽在外面消会儿食罢。
两人走在城镇街道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勉强算是并肩而行。
青泽看了看前方汹涌的人潮,又侧头看了看殷洛,仍是只看到一个一如既往的侧面。
过了半晌,殷洛低声轻咳了一声,很不自在的样子。
青泽轻笑一声,扭过了头。
高高的天上飞着两只风筝,时而彼此缠绕,时而天各一方,渐渐地远去了。
他们是在此地歇了几日的,因没有了窃脸贼的威胁,闲逛完了这大半日,待马匹吃饱喝足后就上马车驶到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大抵日有所思,便有一夜,青泽午夜梦回时揽着垂死的应龙、握着自己插进应龙身体里的长剑、也梦见了两只同样的风筝。清醒之后,想了起来——那个年头里,哪里来的风筝这种东西呢。
他正胡思乱想着,又听到隔壁轻轻的响动,坐起身来,不知存了怎样的心思,也轻手轻脚将门推开一道缝。
此时正值深夜,殷洛背对着他站在走廊尽头,外套披在身上,头上没戴发冠,头发披散下来。他面前跪着一个蒙面人,低着头,双手捧上一条细纸。
殷洛接过纸卷——纸卷极小,打开了也不过才巴掌大小——沉默不语地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引了火。火苗哔哔啵啵,不一会儿便将纸条烧成了炭。
待火焰燃尽,他将炭灰洒在墙角的花坛里,对蒙面人做了个手势,那人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着,月亮银盘似的挂在天上,殷洛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来,拢了拢外袍,视线无意识扫过青泽的房间。
青泽眼疾手快地阖上了门扉。
他虽然关上了门,却并没有入睡,而是侧耳静静听着。外面仍是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轻轻的吱呀声,应是殷洛回了自己的房间。
青泽爬回了床上,鼻腔中充斥着刚才梦境里从应龙身体中流淌出来的血液腥味。
月落日升,又是一夜。
白日里倒是没什么异样,青泽毕竟有过不少走街串巷的经验,对于该在哪里探听到那些在朗朗乾坤下探听不到的小道消息最是知晓。综合了这几日听闻的风声,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小偷和乞儿是知道消息最快且最容易问出东西来的,他们接触的人多且杂、胆子又小,见得多懂得少,好又不够好、坏也不够坏,一点点的利诱就能得到一堆的消息。
先是说了,近日偶尔能见到从逐月国来的戴着面具的怪人,近不得身去。
后又说了些听闻的逐月国的异状。
再往后便问不出什么了。
最后还是趁殷洛休息时又抓了个赤目鬼童子,这才得到了有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妖族人心惶惶,都传言说自二十余年前起的诸妖诅咒竟与魔族有关。现今魔族已经发现了魔神降世的迹象,蠢蠢欲动了起来。那些小偷乞儿所说的、从逐月国而来、戴着面具的人便是魔神的信徒。
青泽问:“魔神信徒便是魔族么?”
赤目鬼童子道:“魔神信徒与魔族不是一样的东西。魔族大多是被魔气引诱堕入魔道的各界生灵,而魔神信徒则是信奉魔神之力的普通人族。……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他说话的语气恨恨的,显然在与魔族的龃龉中吃了不少亏。
青泽将他放走,陷入了沉思:
此世迄今为止也只出过蚩尤一个魔神,可蚩尤早已被黄帝请应龙斩杀,这所谓的魔神到底是蚩尤复活了、还是又出现新的拥有魔神之力的魔?
蚩尤应当是魂飞魄散地死去了,若这魔神当真是蚩尤复活……既然蚩尤都能复活,那应龙……是否也有复活的希望?
他摸了摸衣襟里的几块鳞片碎片,指尖神经质地战栗起来。
天还没亮,他便敲了殷洛的房门。
“殷洛,逐月国在什么方向?”青泽的语气有些雀跃,“我决定了,我们去逐月国。……今天就出发,不,立刻就出发。”
殷洛怔了一下,道:“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青泽点了点头:“你快一点罢。”
他在门口踱步了两圈,看着从走廊窗口泄出来的天色,又道:“你快一点罢。”
殷洛原本也没什么行李,三两下便收拾好了,拿了门牌出来,发现青泽刚才同自己说着话,其实并没有看着自己的方向。
青年微微伸着脖子,只留给殷洛一个天真又凉薄的背影,眺望的视线落在了不知在哪个尽头的远方,连余光都忘记施舍给客栈里小小的木门,转过来时,神色已经很焦急。
他含笑说:“收拾好了?那我们走罢。”
*
逐月是个和射羿一般的小国,两国依傍,边境线之间有一道长长的、荒芜的古道。
枯藤老树,道路泥泞,虽然一派荒凉,却仍可见浑浊至极、爬满虫豸的污水,可见并非旱魃的手笔。初入古道时若还在人迹罕至荒郊的合理程度,愈往里走就越感到一股诡异的、使人齿冷的森森阴气。
明明是两国交界,却既无官兵,亦无流匪,连偶尔出现的动物,都裹着脏兮兮的皮囊、支棱着骨瘦如柴的四肢,窸窸窣窣,一副诡异又凶悍的模样。
山兽们挂着一模一样的笑,裹着一模一样的狼狈,睁着一模一样的赤红眼眶,用不同的兽的五官、带着一模一样的神态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身子是逃也似的匍匐在地上爬行的,因与距离的改变而将头转出了几乎三百六十度,像一幅幅跑动着的、恶毒又浪漫的抽象画。
古道两旁早年种着整整齐齐两排树,为的是驱沙防尘,原本应该枝繁叶茂,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直直耸立着。长长两排且高且直带着焦色的木杆使这古道显出一种格外压抑的狭窄。
吱呀、吱呀、吱呀。
——哐咚。
随着巨大的沉闷声响,一路颠簸的马车猛烈摇晃了一下巨大的车体,一边车轮陷进了水坑中,整个车子一下子倾斜着动弹不得了。马匹受了惊,几乎就要撒丫子狂奔,被车夫猛地拉住缰绳,前腿抬起,发出一声划破长空的嘶鸣。
好在车夫也是有足够经验的,不一会儿就控住了马,下车查看起事故情况。
车轮卡进去的角度有些麻烦,所幸水坑不深,多花些时间还是能出来。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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