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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往左边指了指,作坊出去左面不太远是她立起来的碓坊,用河水流经的力量来舂米。梁玉摸着下巴说:“你看,水流带动水轮,水轮一直转着圈儿,像不像纺车一直在转?”她说自己会木匠也不是瞎吹的,看梁满仓父子做过木匠活,因为手巧又稳,也帮忙打过下手,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一拍手,梁玉又做了一个决定:“以后我就琢磨这个了!”水碓里用的是连机碓,既然能用连机碓,就表示一个转轮可以带动的就不止一支纱锭,完全可以替代脚踏纺车了。作坊里用的纺车就是脚踏的,一架可带数支纱锭,干得快的人效率尚可,只是太人累了。且水流是日夜不息的,人力就不行了。以水碓为例,忙的时候夜里挑个灯就可以接着舂米,脚踏纺车没有人踩就纺不出纱线来。【3】
如果水纺车好用,进了原料来纺线再卖,赚个加工的差价,也是很可观的。梁玉很乐观。
吕娘子道:“三娘沉迷此道可不妥当。”
梁玉笑道:“不不不,正该如此的,我可不是荒废了正事来玩这个。私铸铜钱是要被崔颖抓的,织布可不会。唔,我先琢磨琢磨,有点眉目了再让木匠来做。先买些木料来吧,即便攒造不成水纺车,改一改做脚踏的也可以。反正上半截都差不离。”
吕娘子笑着摇头:“亏你想得出来,也亏得他不管你,老夫人也纵容你。”
萧度质问的时候吕娘子也在场,约摸能够理解老夫人为何纵容。稍一取笑,吕娘子又问:“说起来,萧司马问的那个,三娘有何破解之策?我看是非人力所能及了。”吕娘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爱解难题。梁玉说得都很对,但是她也忍不住去想。她想了不少办法,除了隐姓埋名逃跑以待时机,是真没更可行的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不是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只要不做人就行了。萧度与凌珍珍,其实已经摸着门儿了,但是用错了法子。”争位的时候如果劝不听,让凌庶人直接去死,完事儿,接下来随便怎么收拾烂摊子都行。事发之后换个姓名逃掉,找到二王,靠着外甥别惹是生非也能活命。退一步,世上的隐户那么多可见户籍的管理也不算很严,更改姓名,甭管自己做个产业还是找个有潜力的人嫁掉,潜伏起来等待时机呗。丈夫不顶用就自己养个顶用的儿子出来,拼个几十年,一生也不算白过了。最次的,去崖州,一把菜刀开天辟地做个狱-霸,照样山高皇帝远当个土霸王,儿子侄子都揍出个人样子来,她梁玉一定不像杨仕达那么作死。
所以说,萧度一旦问了梁玉,凌珍珍就算死透了,梁玉不比凌珍珍的单纯善良,梁玉的心是黑的。
【吕师真是言而有信,说做个好人就做个好人,若是放在以往,她一定能想出差不多的办法来。如今想到这个的只有我自己了。】梁玉垂下了眼睑,自嘲地笑笑:“哎,我真不是个好人。”
吕娘子也笑,与梁玉相处得久了,梁玉的一些情绪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这是已经有主意了,但是不能说出来。吕娘子识趣地岔开了话题:“还是想想纺车吧,水纺车要是真的行了,能带的纺锭比现在多一倍不止吧?舂米要多少力气?纺纱要的力气就轻得多。”
“不错!”梁玉的干劲也足,“凡有河水的地方,都能用得起来了。”
美娘好奇地问道:“那织机呢?也行吗?”
梁玉想了想,道:“还是一样一样的来吧,织机比纺车麻烦不少,可不大好弄。先把纺车弄出来。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么多工匠可用呢。你要是有心,不妨留心看看织机是怎么干活的。”
美娘有事做,焦虑得到了缓解:“嗳。”
萧度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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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度先是找错了地方,他老远就先看到了碓坊。水碓突出河岸,很多时候这是一个妨碍船只航行的存在。在水流丰富的河流上面,经常布满了碓坊,以致朝廷不得不出政令疏通航道。不少权贵之家都爱搞这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萧度对水碓比较熟悉。
他到了碓坊,停马看了一阵儿,问追上来的小吏:“这是梁家的产业吗?”
小吏道:“是娘子的没错。”
萧度在碓坊没找到梁玉,又打听了一回才弄明白梁玉在哪里。萧度依旧对这种亲自跑到挥汗如雨的现场的做法颇有微词,开织布坊不算问题,派个管事来便好。譬如大长公主,从来不亲自去管这些破事,心血来潮去看看,说不定还上手,也只是心血来潮的偶尔。
作坊的门禁很严,男子是被严禁的,如有必要也须有人陪伴。萧度在门口被拦了下来,等放行的功夫,两辆车被放行,车夫出示了腰牌,跟车的力伕被拦了下来。萧度觉得有趣,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
力伕是流人出身,以官话做答:“来接货。”
萧度虽是个世家子,经济营生的常识还是有一点的,问力伕:“是这家娘子自己的铺子吗?”
力伕摇头:“并不是。她家产布越来越多,我们主人家的铺子也从她这里进货。”
萧度不太敢相信:“真的么?你仔细与我说来,如何?”说着示意自己的侍从给了力伕几枚金钱。
力伕接了钱,知无不言,将作坊的产量,招了多少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一一道明。萧度越听越奇,农桑是国家的根本,想认真做官如萧度,别的可以不知道,亩产、消耗、平均一个妇人一年能产多少布帛却是必学的功课。梁玉这里的效率竟然这样高,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待力伕说完,里面的货也装完了,梁玉也亲自出来迎接萧度。萧度先伸手往车上一按:“且住一住。”将一匹布取来摸了摸,又理了个角,捻一捻,诧异地想,【这布居然造得不错。】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说不错,是真的不错。
松开了手,萧度看清了梁玉的打扮,又吃一惊:“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啦?这……成何体统?”
梁玉笑道:“体统是什么?”边说边笑边摇头。
萧度想起来她昨天说过的教养凌珍珍的话,顿时噎住了。体统这个东西,有时候,咳咳。萧度低声问道:“这是你开的作坊?怎么想起来开的?为什么还要亲力亲为呢?”
萧度的目光是肯切的,对一个有志改变,而又有一个是她债主的哥哥的人,梁玉的脾气也无限的好了起来。
梁玉道:“我不能闲着长霉呀。不做点正事,谁当你是个人?”
“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
“我还是想问,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办?”萧度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之前问是有些赌气,有些不服,现在是真切的想知道答案。但是梁玉恐怕不会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了。
“司马是说,真遇到事情怎么办?”梁玉笑道,“不让自己落到那个境地不就行了?从生下来,多么长的岁月,会发生多少事,件件都是机会。阿娘体弱,我就去弄钱让她吃上肉。不识字、不明白道理就会被瞧不起,我就去读书。卢会要害我家人,我就杀了他。土匪要劫掠我的车队,我就杀了他。恶霸不让楣州安稳,我就杀了他。这里没有我惯吃的果蔬,我就种出来。家人担心我,我就经营产业让他们知道我能过得好。楣州穷困不安会让小先生为难,我就让它富庶起来。”
萧度头脑很清醒地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并非顾左右而言它。她从来没有把凌珍珍放到过眼里,她下的是一局大棋,而不是与小姑娘日常攀比。境界不同,无从比起,所以她是“三姨”,珍珍就只是珍珍,无论多少人觉得她们出身处境相仿就像照镜子,她们两人实际从未在同一张牌桌上对坐过。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萧度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只能冒出这么一句话,【若易地而处,只怕珍珍等不到见‘四凶’便已经哭成泪人了。】
萧度还是喜欢温柔女子,却不妨碍他从此时开始对一个泼妇产生了敬畏之情。他问道:“听说袁郎亲自耕种,这是你教的吗?不必这样看我,像我们这样的人,断不会主动去做这些事的。”
梁玉点点头:“不错。”
萧度想了想:“那我找他去吧。”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梁玉瘪瘪嘴,【看来不像是来捣乱的,萧礼的这个人情,算是还上了?】“他今天走得远,此时再去恐怕来不及了,不如明天你们一道吧?”
“也好,”萧度点了点头,很客气地道,“明日再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几段话第八章里出现的内容,是行文的需要。千字三分,包括后面的菜刀在内字数不超过333字,字数不够扣一点jjb的,在这里做个说明。
【2】“□□健”是《周易》里的话,全句是“□□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相对的一句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戴物”。三姨这货能做到第一句,第二句现在跟这个黑心肝没啥太大的关系。
老夫人说的东食西宿,是个典故,讲一个姑娘到了结婚的年龄,两个备选项,东边的那个有钱但是丑,西边那个英俊但是穷,姑娘就说,我开后宫,东食西宿怎么样?
老夫人是完全理解了梁玉的意思:你他娘的养菟丝子又嫌它不能当房梁,你咋不上天?老子凭本事混到现在,跟你们不一路。
【3】水碓出现得非常的早,最迟在汉代已经有了,连机碓是西晋杜预发明的,时间也很早。脚踏纺车出现得也早,而水力大纺车同样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所以,水力纺车即便让三姨给造出来了,也不算我给开的金手指,是差不多就该出现的。而且本文架空,大家甭细究背景了哈,看我大差不差的瞎编一下得了。
多哔哔两句,三姨和珍珍是两类人,三姨从来没把珍珍当成对手,所以她不跟萧度点评珍珍,只说自己的立场,批也是批凌庆和萧度在珍珍的事情上傻逼。她一开始瞄的就是“完蛋了,神仙打架”。要是萧度一问,三姨就回答说“我要是凌珍珍,就把我姐打成狗,让她不敢争位”,那就不是三姨了。她脑子转得快,马上就有答案,可是为啥非得说出来不可呢?而且三姨的办法吧,说出来珍珍也用不了,光逃命这一条,三姨能剁了劫匪,珍珍就……
三姨说弄死贤妃,因为三姨对贤妃么得感情,三姨维护的是自己姐姐,仇人死就死了,珍珍对亲姐姐还是有感情的。
所以这办法珍珍还是不能用。自古谋士多气死,你出个主意老板给你嘤嘤嘤“臣妾做不到啊!”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最后,易不易地,两个人都不容易,三姨一路的艰苦是看得见的。珍珍的遭遇也不能全部归因于她自身,出身不能选择,受的教育也不能啊。凌庆就要一个软糯可人的小女儿,就这么养了,你说咋地吧!
三姨举例子,并不是说珍珍就是马桶,重点是“可惜了材料”,是对凌庆和萧度的不满,并不针对珍珍。珍珍大嘴巴说了小先生和她的事情,她有仇早就报了,报完就算完。
啥时珍珍碍着她了,那再干。
三姨是个事业咖,并不care跟砍人捞钱无关的破事,并不想点化萧道友,只不过因为“卧槽!还欠萧大佬的人情。”才哔哔的。萧度上一章的问题是问三姨的,他的本意不是问梁、凌两家有什么高下,是针对两个姑娘的际遇。因为凌庆这货,萧度也是欣赏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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