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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天没有反应,我悬着一颗心等着他。
过了好久,我还以为他趴在我怀里睡着了,谁知,他轻轻推开了我。
这时候,他眼神清明,看着我,眼里映着火光。
我说:“你得离开那个地方才能慢慢好起来,我可以陪你。”
他摇了摇头,嘴唇似乎都在发抖。
我看着他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他始终看着我,然后一点点后退,直到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其实很短暂,但对我来说竟然像是被放慢拉长了的慢动作,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是对我的凌迟。
我走到花园边,像是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样,靠在那里低头看。
很快的,我看见他出现在我视线里,他从我家跑到对面那扇门前,翻找了半天,又折返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出现,身上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件黑毛衣,怀里抱着大衣。
我看着他拿着钥匙开门,再关门之前,他看向了我。
只是一眼,然后大门紧闭,我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宣告这个夜晚的结束以及我的失败。
27
我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儿,自己闻着都呛。
唐泾川绕到另一边上车时,我打开我这边的车窗,想让烟味儿散一散。
他上来,坐好,还是皱着眉头的样子看我:“你怎么没去医院?”
我清了清嗓子,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沙哑,大概不能都怪在发烧身上,毕竟我刚睡醒。
“等你。”我说,“这边不好打车,大过年的,怕你回不去。”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唐泾川又问,“万一我一直不出来,或者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先走了,你怎么办?”
“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呗。”我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干。”
他沉默了,不看我,转头看向外面。
我看着跟他相反方向的窗外,刚好视线里就是殡仪馆。
那里又是哭声连天,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家出殡。
这种日子遇见这样的事儿其实挺晦气的,可我却盯着那边看得无法收回视线。
我头疼,嗓子疼,哪儿哪儿都疼,之前那一粒退烧药和躺在车里睡的一觉并没有让我好起来,果然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总也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很麻烦。
我知道我应该赶紧去医院,但是能跟唐泾川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实在难得,我不想走。
“早上我把昨天我们剩下的饺子给吃了。”
我没话找话说:“硬币跟糖都被我吃到了。”
他始终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又说:“看起来今年我运气会不错。”
“水航。”
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他直呼我的姓名,而不是疏离的“水先生”,他表情严肃,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儿。
我很紧张,怕他接下来告诉我的话是我最不想听见的。
不过还好,他只是说:“听我的,现在去医院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竟然被我读出了祈求,可怜巴巴的,就好像正在生病的人是他。
这样的唐泾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我直视着他,点头说:“好。”
我的这个“好”字,低沉沙哑,像是嗓子里混进了一培沙。
我说:“你系好安全带,我们去医院。”
大年初一的医院也是一如既往的病人成堆,停好车进了门诊大厅时,我已经完全打不起精神。
唐泾川走在我旁边,突然跟我说:“你身份证带了吧?给我,我去给你挂号,你到那边坐着去。”
一切都自然得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昨晚那件事,我说:“我自己去就行。”
他不说话,就是看着我。
他一这样看我我就没招了,只能从了他的意思。
我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开玩笑似的说:“别带着我身份证去干坏事儿。”
他没理我,拿着身份证转身就去排队了。
唐泾川这人,我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明明心里抵触我抵触得不行,明明巴不得不再跟我打交道,可是,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却还愿意照顾我。
说他善良比较好,还是说他傻比较好?
查了好一会儿,我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医生说我:“是不是大年三十晚上在外头闹不穿大衣冻着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唐泾川,发现他也在看我。
医生给开了药,我得打几天吊瓶。
唐泾川让我去注射室等着,自己拿着单子去开药。
我看着他为了我忙前忙后,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感觉他就是一缕我握不住的烟,现在这缕烟围着我打转,用不了多久,就要散到天边去了。
我闭着眼靠着注射室软软的大椅子坐着,觉得有些热,就脱掉了外套,晕晕乎乎的,又差点儿睡着,唐泾川回来的时候叫我说:“等会儿打上针,你躺这儿睡。”
vip注射室只有我们俩,这边是沙发,对面是窄窄的床。
我问他:“等会儿你走吗?”
“什么?”
我说:“医生给我扎了针,估计要打一个小时,你等我还是先走?”
他把我的大衣挂了起来,正好这时候护士进来了,他说:“你直接去床上躺着吧,扎完了就好好睡觉。”
“那你呢?”我不死心地追问。
护士打岔:“水先生是吧?”
我说:“对。”
我去床边坐下,眼睛一直盯着唐泾川。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耻,但是大概因为生病,所以格外想耍赖。
我躺在床上,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我眼睛也盯着唐泾川,可是他看着我的手背,针扎进去回血的时候,他皱了皱眉。
护士嘱咐了我两句,然后关门出去了。
我问他:“你要走了吗?”
他转身,那一瞬间我连呼吸都忘了。
可他转身之后只是拉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在我身边坐下,说:“你睡吧,我等你一起回去。”
28
一个人生活惯了,身边有人陪着的是什么感觉都快忘干净了。
我睁着眼看着唐泾川,他说:“闭眼。”
这让我想起前一个晚上,我们穿着毛衣站在院子里看烟花,当时我让他许愿,告诉他闭眼。
我没忍住,咧着嘴笑了,然后乖乖听话,躺好,闭眼。
人发烧的时候,说昏睡就昏睡,之前在车上都已经睡了一觉,本以为睡不着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意识了。
我这一觉睡得安稳,但不长久,睁眼的时候一瓶药还没打完。
发烧烧得我脑子反应迟钝,半天才扭头看身边的人。
唐泾川还在,我松了口气。
他没发现我醒了,因为他正坐在那里看书。
我眯着眼看他,半天才看到那本书的书名——《谁此时孤独》。
是他吧。
我想,这书名跟他还真的挺搭。
我一直这么躺着有些不舒服,稍微动了动身子,他立马看向了我。
“这么快就醒了?”他放下书,我问他:“你哪儿来的书?”
“护士借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他:“这书是讲什么的?”
他拿过来,给我看,我单手接着,看了看那封面。
浅浅的香芋色封面,看得人很舒服,作者叫里尔克,这是本书信选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了封面上印着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他说:“这本书之前我已经看过了。”
唐泾川站了起来,去给我接水。
我对这书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对他感兴趣的一切都感兴趣。
我坐起来,头脑混沌地看着他。
他把水给我,又在椅子上坐下:“多喝水。”
他说:“刚才护士说了,你明天和后天还得过来。”
“那明天和后天你还陪我来吗?”
唐泾川看了我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说:“不来了。”
我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
“我觉得这书名起得挺好。”我说,“但是大过年的说什么孤独不孤独的,听起来有点惨。”
唐泾川没说话,摸了摸口袋,掏出烟。
我刚想说给我也来一支,他又把烟收回了口袋里。
医院禁止吸烟,我们都差点儿忘了。
他说:“你照顾好自己。”
我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生病了别拖着,赶快到医院检查。”
我不出声,假装已经睡着。
“按时来打针,别嫌麻烦,别觉得退烧了另外两针就不用打了。”
我说:“唐泾川,突然发现,你也挺爱唠叨的。”
我扭头看他,发现他脸红了。
大概是有些恼怒,他不看我,过了会儿才说:“我只是不愿意看见有人生病。”
我能懂他的意思,他照顾了太久的病人,不说久病成医,他爱人久病,他也快病了。
我跟他道歉:“对不起。”
“你道谢就够了。”他说,“我也得跟你道谢。”
我们俩越聊越糊涂,却也越聊越清楚,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其实都已经看穿,只是,彼此不愿说破,怕伤人伤己。
我说:“又下雪了。”
他扭头看过去,微微歪着头看着窗外:“今年的雪真多。”
“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厚,开车时我小心谨慎,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才到家。
停好车,我靠着椅背点了支烟,他要下车,被我叫住了。
“能不能跟你借本书?”
他诧异地看向我:“什么书?”
“就刚才在医院你看的那本。”
他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等会我给你送过来。”
“别了。”我开了车门,“我跟你去拿。”
今天一整天,我大概一直都在惹他讨厌,可我压抑了太久,今天突然就像个刚刚进入叛逆期的青少年,总是想给他添麻烦。
其实,不过是不想这么快跟他分开,找尽了借口多跟他相处哪怕一小会儿。
我跟着他回了家,发现他家里之前打开的包裹都已经重新封好。
我问他:“你这是要搬家?”
他一边拆箱一边说:“对,我和你说过的。”
我差点忘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我龌龊的心思,他也毫不留情地决定要搬走。
我接过他递来的书,对他说:“我看书特别慢。”
“没关系。”他说。
“万一你搬走了我还没看完,以后还你书,怕是很麻烦。”
他微微仰头看我,吞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那这本书,就送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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