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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摆在面前,陆川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这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只要他静下来一个人独处,脑子里就总是控制不住出现许多纷杂的画面。

笔尖猛地戳在纸上,渗出一滩墨水,他放下笔,起身去窗口吹风。

“陆律师。”助理敲门进来,“有位姓李的先生说要见您。”

“不见。”

“他说有话要和您说,关于她的。”

陆川静了片刻:“请他进来。”

助理出去不一会,他听到门外传来皮鞋踩地的脚步声。

李东扬穿着一套休闲装倚在门口,面色轻松,问他:“喝两杯吗?”

——

李东扬在便利店买了啤酒,和他说着话朝海边走。

神情自若,平静无波,仿佛不是情敌而是许多年没见的朋友。

“你应该知道我在和郑妮打官司,我的助理告诉我如果她的辩护人是你,我胜诉的可能很小。你接她的委托吗?”

“还没想好。”

李东扬笑了笑:“你不是一向只接重大的刑事案件吗?怎么这次在一个商业案子上犹豫这么久?郑妮那人你也看见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和她纠葛早晚得让她烦死。不如商量一下,我出她双倍报酬,你接我的委托吧。”

眼前是蔚蓝无垠的海面,海浪拍打着礁石击出破碎的浪花。

“可以。”陆川说,“但我不要钱。”

李东扬拉开易拉罐递给他:“前些年晚上我不敢睡觉,怕再睁开眼她就没了,做噩梦醒了也第一时间去找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给她操了多少心,她爱玩爱闹爱惹祸,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我也落个清净。”

陆川接了啤酒,目光静静放在海面:“她不愿意了。”

他说去整容,她拼命摇头。换作以前的狄然,只要她爱他,多少阻挡她都不会投降,可现在她哭得那样声嘶力竭,哽咽成一团,是难受是愧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她怪我吗?”陆川问,“如果我不离开,也许这些都不会发生,她是为了找我。”

“我曾经也这么想,觉得是我没看好她,可错是别人犯下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需要承担愧疚和自责。”

陆川转头看他,李东扬抿了口啤酒和他碰杯。

他笑笑:“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像这样心平气和跟你在一起喝酒。”

“你记得那年在墓园外吗?我提议打一架,你拒绝了。”

那时狄然在里面扔硬币,李东扬进门前曾经扬言要和陆川打架。

陆川后来没有和狄然说,因为架没打起来。

“你说你把狄然从我这带走了,如果我打了你这事到此结束,你可以不还手让我一次打个够。”

“我一想,那哪行啊,这明摆着钱货两讫,打你太便宜了。”

他看着陆川:“可是如果现在你打我一顿,能让她没有任何顾忌去爱她想爱的人,能让她真的开心,我也可以站着让你打一顿。”

陆川一罐啤酒见底,他手指微动,捏扁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她不开心吗?”

“她这些年过得很差。”李东扬淡淡地说,“我每年提议陪她回国,她都说不,你看到她现在坦然的模样,她用了七年时间才做到。”

“你没见过她因为治疗一个星期吃不下饭的样子,也没见过她自残发疯的模样,陪在她身边看这些血淋淋东西的人是我。”李东扬说,“她曾经拼了命想要恢复正常想回国和你在一起,可无济于事。她的病很难治好,是医生说的。”

陆川眸光暗而深,盯着半空盘旋的海鸥:“她手腕有两道疤。”

“她手臂上的伤更多,她总在夜里去卫生间看你的相片,抑制不住反应的时候,她就拿眉刀在身上划。”

“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如果你继续偏执下去,对她更残忍。”

“你当我是自私吧,我这短短的一生,所有的一切,只想把它给我最爱的人,只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不想看她哭看她难过,看她心里愧疚因为你整夜睡不着觉。”

“你放过她吧。”李东扬神色认真,带着祈求,“我要这一生就够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把她让给你。”

陆川沉默了很久,远处的海鸥将头探进深邃的海底。

他开口时嗓音低哑:“我也只有一个一生。”

——

傍晚下起瓢泼大雨,狂风大作,卷来海面上汹涌澎湃的波涛。

陆川站在围栏前,目光从未有一刻从海面挪开,雨水将他全身淋得通透,浪头打来,倏地击在他身上。他后退几步,冷水从衣领灌进去,头发湿淋淋贴着头皮。

他抬起眼,天边不见昔日耀眼的彩霞,暴雨朦胧了视线,巨浪源源不绝送来一道又一道带着温度和力量的水帘。

他被裹在一汪深沉的水里,透不进一丝空气,绝望得快要窒息。

——

李东扬这些天忙到很晚才睡,早上又要起早,刚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他把狄然搂得很紧,狄然睡不着想玩手机都没空隙。

她安静地躺着,脚插在肥皂热乎乎的屁股底下,戳他睡衣上的花纹玩。

屋外的雨从下午下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停,后院的泳池原本是干的,已经被灌了大半池子水,五月的天已经有了青蛙,从山顶那条小溪里爬下来钻到池子里叫唤,呱呱了一晚上。

狄然听着烦,想叫李东扬起来去捉青蛙,想到他每天在忙那么多事,又不舍得闹他。

静音的手机在枕头下面亮着莹莹的蓝光,狄然抽出来,是一个陌生的滨海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怕吵到李东扬睡觉,挂断了电话。

过了半分钟,那电话继续打过来。

她想了想,稍稍推开李东扬一点,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她按接了电话,对面却无人应答,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喂?”她问了几声,对方都不说话。

她怔了怔,试探地问:“陆川?”

那边又静了,过了很久,他才说:“没事。”

他声音很低很哑,每一个字都轻声喘着气。

陆川挂了电话。

肥皂从屋里跑出来,蹭着她的脚踝喵喵叫,狄然去看了看它的食盆,被吃得差不多空了,她给它开了个罐头,又把猫砂盆里的屎铲掉。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一抖把猫屎掉到了地板上,于是又去拿拖把清理。

她做完这一切,蹑手蹑脚上楼,趴在门缝里看了眼。

李东扬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睡得沉沉的,他白天累极了,这样的动静也吵不醒。

狄然换上衣服,拿着钥匙出了门。

咔嚓门响一声,李东扬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寂静的夜,他眼神倦意里带着十分的清醒,怔怔盯着黑暗里的角落发呆。

——

狄然冒着大雨将车开到小院,她技术不好,又逢雨天路滑,只敢慢慢地开。

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踩着几乎没过脚背的积水进了楼道,狂风暴雨之下短短的几步,她身上的衣服就淋了个半湿。

楼是从前的楼,不过比以前更旧了,墙面上的残渍黏著不清,她拐上三楼,站在门口时忽然犹豫了。

陆川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她只听过一次,那天他和她一起淋了雨,回家后发了一晚上烧得了一个星期重感冒。他也是这样的声音和语气,软弱得让狄然忍不住笑话他。

阴冷的风顺着走廊的小窗渗进来,她冷得哆嗦了一下,忽然没有勇气敲门了。

她又站了一会,转身沿着楼梯口下去,对面的门忽然开了。

浩浩手里提着一袋垃圾放在走廊上,他看见狄然,愣了愣。

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学刚毕业的孩子,记忆已经不清楚,他反应好一会,喊他:“然然姐?”

狄然回头,一时有些认不出他。

“我是浩浩。”他解释,“你来找陆川哥?”

狄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好像生病了,你去看看吧,我还有别的事。”

“那不行。”浩浩看了眼表,想了想,“都十一点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有哥家的备份钥匙,我拿给你,你进去看看。”

他说完不给狄然反应的机会,直接跑进门里找钥匙。

狄然扶着楼梯被潮气浸得湿软的陈年木扶手,指甲在上面嵌出一道浅浅的痕。

浩浩把钥匙和一板小药片递给她:“今晚我看见哥淋着雨回来的,好像也没吃饭,他胃不好,这个是药。”

狄然接过来,不知道陆川什么时候得了胃病。

浩浩进了家门,她一个人立在漆黑的走廊,手像不听使唤,将钥匙插进锁眼。

客厅的灯亮着,她刚进门,一只阿拉斯加扑了上来,毛绒绒一团,将前爪搭在狄然的肚子上。阿拉斯加很热情,也不怕生,嘴里呜呜的,伸出舌头舔她的手,狄然弯下身子摸摸它的脑袋,它咬着她裙边把她朝屋里拖。

她一路走过客厅,见到熟悉的家具摆设,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记忆里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陆川喜欢抱她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待不住,总是捣乱,陆川就按住她接上缠绵的吻。

屋里没有光,她开了灯,陆川躺在床上被光线刺得睁开了眼睛。

阿拉斯加扑到床上舔他的脸,他手肘撑起身子,看到站在门口的狄然。

他按住阿拉斯加的脑袋,侧身从床头柜掏出一个口罩。

“你怎么来了?”他脸色红得不正常,红里又带着苍白。

“你给我打电话……”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轰隆隆的春雷声,狄然的声音放得很低,陆川几乎要听不清楚。

“我烧糊涂了。”陆川盯着天花板,“只是想听你说话。”

他翻身下床:“天气不好,我送你回去。”

他被子下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袖子翻到肩膀上面,狄然看见他上臂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已经褪了痂,但像长足的蜈蚣一样吓人。

他额头冒着汗,狄然走过去按住他,她手背贴在他额头,不用温度计就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意:“你没吃药?”

陆川淡淡地说:“睡一觉就好了。”

狄然把他按回被子里:“吃饭了吗?”

他摇头,她转身要出去,陆川忽然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指骨发痛。

“我去煮饭,吃了饭才能吃药。”

陆川这才松开她。

她拉开冰箱,里面什么食材都没有,唯一的一包水面不知什么时候长了毛,她翻遍厨房所有的柜子,找到的只有速热米饭和泡面,垃圾桶旁堆了四五个泡面盒,除此以外桶里空空的只有几搓狗毛。

她去孙叔家借了一点米和两个鸡蛋,回来把米熬了粥。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陆川侧头看着她,他像个孩子一样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却清醒明亮。

“浩浩说你胃不好。”

陆川说:“工作太忙了。”

以前他喜欢做饭,但更喜欢她吃他做的饭时欣喜的模样,一个人久了只要能垫饱肚子,吃什么都不要紧。

狄然倒了杯热水给他,自己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陆川坐起来靠着床板,把水喝了。

狄然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忽然问:“胳膊怎么受的伤?”

陆川想了想:“没什么。”

“那么深的伤口还没什么?”狄然想起那晚在绿洲餐厅身边那人对她说的话,他说陆川回家的路上被人砍过刀子,说他不要命一样接危险又复杂的案件。

她忍不住说:“你可以不要接触那种危险的事情吗?还有柜子里的泡面,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好好吃饭的?”

陆川沉默片刻,问:“你在乎吗?”

狄然低着头:“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也想见你有人陪着……”

“不用你管。”陆川像个赌气的小孩,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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