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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
公孙砚还维持着双手递书的动作,浑身停滞在这一瞬。那矜贵清冷的眉尖猛然抽了下,双瞳急剧骤缩。
场面一时安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良久之后,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我……我上去练新曲子了。”谢之宣低着脑袋快步离开。
“我、我去后头收拾茶水。”阿虎拎了块抹布跑开。
尹九咽了口口水,想笑不是,想走也不是,“公、公子,我去——”
“你留着!”公孙砚沉着脸冷喝。
陆容妤睁着乌黑大眼睛,眼里时不时流露些同情,但还是被铺天盖地的无情嘲笑掩盖,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以让自己笑出嗝来,“孙大哥咯咯咯……”
她捏着胳膊浑身颤抖,“没、没关系的,谁说老男人不能有春天咯咯咯,孙大哥不要自卑咯咯咯……”
“陆容妤!”公孙砚一张绝色的脸涨得通红,双唇抿得绷直,紧促。
一向以手段狠戾、冰冷无情闻名的公孙大人在这日午后,被陆容妤羞辱攻击得体无完肤。宽大袖袍下,男人修长的指节攥得发白,他怒喝了一声,陆容妤果然暂时止住了笑声抬起眼。
公孙砚的眸子胡乱扫了扫,忽然落在了边上垂头老实的尹九身上。
紧握的指节倏然松开,公孙砚侧目,“没想到,你竟然看这种书啊,尹九。”
“啊?”低头装死的尹九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惊愕抬头,目光在投来视线的两人身上扫过,笨拙解释道:
“不、不是啊,这书是陛……毕公子送给公子看的啊!”
“噗嗤——”
陆容妤这回真忍不住了,她抱着肚子蹲下,咯咯笑到打鸣。
公孙砚那冰山美人的脸彻底融化,绯红从脖颈攀上耳根子,幽邃的眸中冰刃一道直指尹九,一道直指陆容妤。
迟钝如尹九终于在陆容妤的无情嘲笑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家主子处在何等窘迫之中,连忙维护公孙砚形象。
尹九站了出来:“但、但是我也有看!”
不说还好。
说完,陆容妤的笑声猛地怔住,她缓缓抬头,蒙着水雾的眼眸眨了眨,又在公孙砚绝望的神情中,差点笑得一头撅到地面上。
三月晚风徐徐,公孙砚从茶楼走出时,依然是那副清风拂面冷艳如仙的姿态。
但如今的他,已经是被钉上“爱看艳本”“想吃嫩草”耻辱柱上的男人了。
日暮西山,红霞笼罩了天边。
陆容妤参加那春京大会比试还一举夺魁的消息传至了家中,似乎是有陆家的哪个小厮在场围观时将人认了出来,很快便回报了陆府。陆父陆母得知这消息后,先是震惊于陆容妤做出这大胆出格的举动,但很快又不觉得如何意外,毕竟陆母的母家在江南也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容儿博学多才也实属正常。
陆母欣喜设宴,道今夜要好生庆祝庆祝,陆父点头称是,又状似无意地提起,不如叫那孙公子也一同前来,好探探虚实。
公孙砚恨不得掉头就走,现在就杀去宫中弑君,又念起这几日暗影四处搜查陆付的马脚却一无所获的结果,深觉此人不简单,这才二入空心瓜窝。
马车悠悠行过萝江畔,男人虚倚车窗边,修长的指尖不经意在窗栏木槛边轻轻敲打。
须臾,淳淳声音顺风飘来,“风满楼……这名字取得倒是有新意。”
陆容妤坐在车后软榻,她笑吟吟支着脑袋,爪子鬼鬼祟祟地伸向公孙砚袖下书册,一边乖巧应道,“是人家取的呢!”
公孙砚反手拍落陆容妤的爪子,眉头微皱,“你可像个女子?”
陆容妤缩回爪子,嘴角窃窃暗笑迅速收拢微抿,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山雨欲来风满楼,茶楼名字便取自此诗句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乌云压城、风吹簌簌的画面似乎倒映在了眼底。公孙砚的面上闪过几分惊艳,投向陆容妤的眼神也生了些意外和赞许。
“但是呢,我觉得‘风流满楼’这个解释应该更贴切些——”
“唔。”
话未说完,陆容妤的嘴就被人用糯米糕堵住了。
陆容妤不满地蹙了眉,没有形象地直接将整块糯米糕都吞进了嘴里,两颊腮帮子被糯米糕撑得鼓鼓地,一嚼一嚼,活像只憨傻的小松鼠。
公孙砚不知不觉舒展了眉心,眼底落了些许柔意,紧抿的唇也不觉弯起了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很快收了眼,转眸继续望着窗外光景。
-
夜色低垂,茶楼打烊,一层二层都熄了灯,唯剩一盏暗暗小灯挂在三楼东屋,断断续续的笛声飘进风中。若仔细看,便能看到窗口处一道瘦小的身影。
谢之宣一边翻看着乐谱,一边竖着耳朵往下边听。往日这时候阿虎便该上来关门请人了,怎的今日都这点了还不来。
饶是心中纳闷,谢之宣却还是一直觍着脸待在东屋,一直留到了不得不走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茶楼一层已然关门,四周静谧已经没了人声。
桌上点了盏小蜡烛,谢之宣迈步上前,桌边摆了一叠白玉糯米糕。谢之宣讶异不解,小心端起了那盘糯米糕,便见了碟子之下压了一张小纸条。
“小乐师,阿虎家的牛生了崽,要回家照看,这段时间便麻烦你帮忙闭店啦!”
末尾处还画了个奇怪的字符:
【e=e=e=(~ ̄▽ ̄)~】
这是何意?谢之宣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眼神落在暗暗烛火火苗上,缓缓绽出了光芒。
黄昏时陆家来人,道家中设宴庆贺,邀请孙公子一同前去,陆容妤扭头便问小乐师可要一同去她家吃饭,谢之宣自知身份低贱,慌忙拒绝了陆容妤,只道自己不饿。
陆容妤又问起是否搭个顺风马车送他回去?谢之宣又拒绝了她,道新学了曲子,想再练一会。
陆容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下楼了……
谢之宣捏着纸张站在昏暗烛光中,晦涩复杂的神情从那白嫩瘦削的脸上一一闪过。
啪嗒、啪嗒……
水渍晕开了纸上墨迹。
小姐和这茶楼都如他梦中被神明赐予的宝物,干净、美好。她给了他贫瘠、虚无的十七载中最被尊重、最有色彩的日子,他将此处的人和物都视若珍宝,他如何愿意将这里一切沾染上自己的污泥。
谢之宣凝望着那小纸片片刻,将其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收近了怀中。
猎猎夜风拍打着茶楼崭新无缝的窗扉,少年端着那一盘小糯米糕,呜咽着,狼吞虎咽。
-
陆容妤毕竟扮了男装这么出格的举动,陆家父母虽不在意,但怕叫别人知道了指点指点的,便没有大张旗鼓。
今夜家宴设在后院亭下,只摆了一张桌子,谁知今夜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陆容妤才回来便捂了肚子遁走了,陆彦疏自午后回来,便没了人影,连汪福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于是今夜家宴便成了陆父陆母对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公孙砚三人的画面。
“哎,管教不方,公子见笑了。”陆付倒了一杯酒,笑吟吟地递给公孙砚。
公孙砚起身恭敬接过,颔首,“陆老爷一双儿女文才斐然,不必自谦。”
陆付憨笑,眼中精光闪过,“上次匆匆一见后,陆某反复思索,如何都想不起来孙业这个名字,孙公子可是记错了令祖父的名字?”
公孙砚仰杯饮酒的动作微顿了下,很快勾唇含笑,“陆老爷说笑了,许是祖父不常与人交际吧,要说隐世,陆老爷倒是比孙某想的深藏不露得多。”
两只老狐狸互相对视一眼,展笑对酒,心中各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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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舒服了。”
陆容妤揉着肚子迈过甬道,倏然竖起了耳朵——有一道低低的抽泣声……夹杂着夜风轻呼的声音传来,细细尖尖,怪瘆人的。
许是嫌命不够长了吧,作死小能手陆容妤立马探进了枇杷林。脚步踩动落叶,很快惊起了里头的人,一道身影从树桩后站了起来,两人打照面吓了一跳。
“小姐。”那是个瘦小的小丫鬟,夜色昏暗看不清脸,她怯生生地退后了一步。
见是个人,陆容妤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为何在此处哭泣?”
那小丫鬟吸了吸鼻子,“奴婢是后厨的小跟帮,今天请假回家迟了会,被大厨训了,心中不平……小姐千万别告诉大厨,不然大厨又要扣我工钱了……”
陆容妤宽慰了她两句,小姑娘便点着脑袋匆匆离开了。陆容妤也打算回身离开,视线从低低压压的昏暗枝桠扫过,忽然一滞。
四周静谧幽邃,夜间雾气弥漫,隐隐若现中,前方的枝桠上……垂着一只脚!
陆容妤浑身汗毛顷刻全倒竖了起来。
是人是鬼?
暗杀者?原著中的灭门?路过的杀人魔?夜行鬼魅?
陆容妤敛了一口气,移开眼神,“哎,好困啊!”
她伸了个懒腰,自然地往枇杷林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枝桠一阵抖动,“嘭”,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传来,陆容妤的心脏霎时跳到了嗓子眼。
陆容妤想跑,脚上却像注了铅一般沉重,就这么杵在原地。
身后传来确切的、靠近的脚步踩上落叶的声音,低压的恐惧席卷而来。
那声音一步一步靠近,陆容妤浑身抖动如筛,血液近乎倒流。
“噗嗤——”
耳畔猛然一声低笑。
陆容妤整个人吓得弹了起来,后脑勺似顶到了什么,身后一声闷哼。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陆容妤惊诧地回过头,便看见陆彦疏捂着鼻子倒吸冷气的模样。
“陆彦疏!”陆容妤瞬间炸毛,“你有病吗!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吓我有意思吗!”
“嗯,有意思啊。”
陆彦疏的声音低低闷闷,夹杂着枇杷林里的湿漉漉的雾气,有些沉重。
其间似还夹杂着浅浅的鼻音。
陆容妤皱眉,摸了下陆彦疏的脸,收回手捻了捻——一片湿漉。
“你流鼻血了?”
黑暗之中陆彦疏似是摸了摸鼻子,低笑,“是啊,哥哥流鼻血了。”
陆容妤没有细想他的反常反应,拉了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寻大夫,却被陆彦疏反手拉住了手腕。
他的手带着丝丝冷意,好似刚从雪地冰窖里挖出来一样,冻得陆容妤打了个冷颤。
陆彦疏很快将手缩回了袖子下,“陪哥哥说说话吧。”
陆容妤终于意识到陆彦疏今日的反常之处,又见他手如此冰凉,怕不是从下午时就待在这枇杷林了。
“我……”陆彦疏的声音低低传来,“我不想参加春京大会了。”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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