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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英雄救美里被救的那个美,姜洛很自然而然的,对救她的英雄予以注目。
今日天气这样热,连最注重仪态的穆不宣都舍下厚重的端午公服,穿了浅淡的白,眼前的盛光却穿了身玄黑,有如砚台中的墨,沉凝且深邃。
好在细看便能发觉袖口衣角等处,有以赤色勾勒出少许点缀。随着他举步走来,那些赤色微微地闪着光华,让近乎凝固了的墨仿佛注入了泓清水,缓缓漾开碧波一般的涟漪。
于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在这涟漪下慢慢融化,沉凝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盛光在离姜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道:“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还这么不设防。”
姜洛摇头:“我有设防。”
她指尖一动,被藏回袖袋的东西重新握在手中,举起来给盛光看。
寒光乍现,那赫然是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以盛光的眼力,他自然能看得出这匕首小归小,却吹毛立断,正正适合防身用。
便道:“有就好。”
说着俯身捡起那把剪刀,交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侍卫。
另有两个侍卫现身,一左一右地将小太监押走。
至于秦惜含,早在剪刀没能刺中姜洛的时候就彻底白了脸。她瘫软着跪在那里,惟恐会被姜洛察觉到她那大逆不道的念头似的,死死低着头,一动不动,满心的后怕。
幸好她没动手。
否则此刻被押走的人就是她了。
秦惜含重新扣紧十指,不料手掌湿滑得险些握不住,全是不知不觉间生出的冷汗。
行刺皇后,无论成功与否,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时姜洛问盛光:“这是要带去哪儿?”
知道姜洛指的是被押走的小太监,盛光答:“刑部,御史台,还有大理寺的人都在碧漪堂。先带去碧漪堂。”
碧漪堂?
姜洛若有所思。
刚刚过去这么会儿,即使身处这偏僻之地,也仍能听得见从上清湖那边传来的隐隐的喝彩之声,显见龙舟竞渡已经开始。
这种时刻,皇帝和姜序穆不宣等王公大臣都正在碧漪堂前观看——
盛光此人,到底是谁?
还有西棠苑那事,真的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吗?
姜洛心下想了许多,却一句都没问出口。她看了眼秦惜含,继续问盛光:“依你之见,这位秦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被提及到的秦三姑娘闻言,登时更不敢抬头了。
秦惜含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候对自己的处置,一面惊疑不定地想来的这个人是谁,居然连姜洛都要询问他的看法?
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公子;且他说话时的那种口吻,不容置喙,不怒自威,因此他应当身处高位,习惯了杀伐决断;最为主要的,则是他如此轻易地就能使唤御林军,并直接给那小太监定下了三堂会审……
越是顺着想下去,秦惜含的手掌就越是湿滑。
她正急切思索京城里谁家的公子符合这些特征,就听他说道:“秦三姑娘?秦家的?”
秦惜含一怔。
竟然不认得她吗?
她虽不如姜洛这个皇后有名,可时人但凡提起后宫里的娘娘,哪个不得说上一句她这个秦氏出身的前淑妃?
接着便听姜洛应声道:“是她,以前被封淑妃的那位。”
他道:“原来是她。”复道,“先带下去吧。”
侍立在旁的侍卫领命朝秦惜含走去。
秦惜含却慌了。
带下去?
带哪儿去,碧漪堂吗?
她只是默许小太监喊她淑妃娘娘而已,别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竟也要像小太监那样被三堂会审吗?
秦惜含终于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恐惧。
于是拼命地咬牙,咬得嘴里尽是血腥气。直至咬破舌尖,刺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震,总算从那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下一瞬,她立即抬起身,道:“臣女——”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望着站在姜洛身边的盛光,蓦然睁大了眼,神色剧变。
居然是他!
难怪姜洛会特意问他!
秦惜含当下又是觉得不可置信,又是觉得果然如此。念及刚才那句“原来是她”,她嘴唇颤动几下,终是下定决心,正待重新求情,岂料才稍微动了动身,就被侍卫堵住了嘴。
她“呜呜”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被侍卫从地上提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目送秦惜含被带走,侍卫们也都离去,此地再无第三者,姜洛才对盛光施礼,说了句多谢。
盛光道:“谢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出事。”
姜洛道:“那也还是要谢的。”
算起来之前他救过团团,这回又救了她,实打实的救命恩人。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姜洛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要是有喜欢的,回头她从私库里挑些好的送他当作谢礼。
“竞渡开始了,”姜洛问,“我不能吹风,打算找个没风的地方去看。你看吗?”
盛光说看。
姜洛便拽了拽兜帽,朝着碰见秦惜含之前走的方向去。盛光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后。
就这么走着,姜洛问:“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盛光道:“没有。”
姜洛道:“没有?”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人就都有喜好,你肯定有喜欢的,只是没察觉出来罢了。”
盛光道:“或许。”
姜洛不知他是真没有喜欢的,还是另有隐情,比方说他不能把爱好公之于众,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便转回去,道:“那我就依照我的喜好给你挑东西了。”
盛光道:“挑了送我?”他像是笑了,声音里带了那么点轻笑,“谢我救命之恩?”
姜洛嗯了声。
盛光道:“不必送我东西。好意我心领了。”
姜洛闻言再次回头,正要说不送的话会过意不去,却见他身上没佩任何的荷包香袋。
她正要把自己那朵装在香袋里的栀子花给他,叫他也响应一下端午习俗,孰料一低头,腰间空空荡荡,她也没佩香袋。
姜洛这才记起之前光顾着换衣服,换下来的香袋被她丢在了烟雨楼后院的那间屋子里。
左右看了看,这边只有玉兰,没有栀子,想现摘都不行。姜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玉兰。
奈何这个时节,玉兰已经开过花,枝头残留的完好的非常少。姜洛驻足,仰头对着栽在路两旁的玉兰枝头仔细梭巡一遍又一遍,终于选中朵最为饱满的,叫盛光帮忙摘下来。
盛光也不问她摘花做什么,极干脆地撩了衣摆往玉兰树干上一踩,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人已经离开地面,攀到了树上。
底下的姜洛仰着头,目露惊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又是一眨眼,盛光手持玉兰落地。
他把花递给姜洛,还未收手,姜洛已经把花还给了他。
他明白什么,有些诧异,失笑道:“你叫我摘花,是为了送我?”
姜洛点头:“我寻思着你没佩香袋,这儿又没栀子,佩朵玉兰也算应节吧。”
盛光笑得更深,道:“你也没佩香袋。”
姜洛道:“我穿着斗篷,佩了也看不见。”末了让盛光赶紧佩上。
盛光便低头,将玉兰的花枝往腰间束带上缠。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姜洛觉着,她这玉兰不仅仅是赠人,还是特别赠给恩人的,所以更应该手有余香。
她偷偷嗅了嗅手指。
可别说,经了刚才那么个来回,竟真的留有玉兰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她不禁仰头,瞟了眼玉兰树的枝头。
对面的盛光缠好花枝,抬眼见到她这目光,当即二话不说又攀上树,摘下第二朵玉兰。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盛光把这第二朵花递给姜洛,“你也佩上吧。”
姜洛顿觉救命恩人可太会了。
她接过花,学着救命恩人的样子把花枝缠进束带里。
在玉兰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的路途,姜洛没再耽搁,很快找到座离上清湖近,能看得清龙舟,又没什么风的小楼阁。
这小楼阁虽不起眼,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到二楼,房内布置得极雅致,有香炉,有蒲团,墙上也挂着不知哪位名家的真迹。案边还设了炭火炉子,可供人烧水煮茶。
姜洛在最靠近窗子的蒲团上坐下。
因为没风,她摘了兜帽,正要去看湖面上的龙舟,就听盛光问:“喝茶吗?”
姜洛道:“喝。”
盛光这便点了炉子,开始烧水。
姜洛开始看竞渡。
也是正赶上了,此刻的龙舟竞渡正进行到最热闹最激烈的阶段。
且不说那些落后的龙舟,单说中间和前头的,竞争无比激烈,往往这只龙舟才领先,下一瞬就被超过。几乎没有任何一只龙舟能够完完全全地领先。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看。
如果从最开始就有龙舟匹马当先,甩其余龙舟一大截,看起来是很爽不错,但爽感顶天了也就那么多,毕竟都只关注这第一去了,没人会关注第二第三。
像眼下这样就很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只龙舟能够夺得头名。
龙舟上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热闹极了。姜洛看得津津有味,忽听盛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洛,茶好了。”
姜洛回神。
见盛光不仅亲自烧水煮茶,还斟好了给她端过来,姜洛连忙接过。
她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正要喝,却恍然发觉,盛光他好像一直没看竞渡。
姜洛转头看他。
果然盛光在给她端过茶后,就坐回炉子边上的位置,垂眸自斟自饮,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丝毫没有要换个位置看竞渡的意思。
所以他这是特意来陪她的吗?
这一刹那,姜洛十分感动。
可与此同时,她对盛光的疑问也更多了。
他和姜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于三番两次地现身帮忙不说,连这看竞渡也要亲自作陪?观这数次相处,他态度俱都十分自然,她看不出他可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比穆不宣更难对付。
心知表面上愈是不露声色,私下里就愈是惊涛骇浪,姜洛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在谁身上栽一跟头,那么此人绝对会是盛光。
不过正如穆不宣说的得过且过,咸鱼的良好心态使得姜洛对那一天并不如何忌惮。
与其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那些尚未发生的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她看好的那只龙舟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姜洛想完了,收回目光,边喝着茶,边继续看竞渡。
炉子旁的盛光则在这时抬眸,默然无声地看姜洛。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
很快,他重新垂眸,比水中缓缓下沉的茶叶更安静。
直至姜洛喝完茶,才把杯子往案上一放,那边盛光起身过来,给她添茶。
姜洛道谢,说:“竞渡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看看最终是哪只龙舟胜了吗?”
她这么一说,盛光道:“那我看看。”
他在姜洛对面坐下。
不知可是他以前就看过许多次龙舟竞渡,因而这在姜洛看来非常精彩的竞渡,并未让得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动。偷偷瞟着他的姜洛不由更加恍然,他还真的是为了陪她。
更感动了。
可也更疑惑了。
他或许已经在怀疑她。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也有顾虑吗?
因为心思全放在盛光身上,最终姜洛看好的那只龙舟堪堪得了个第四,成绩没有她预期的好,她也没有太过惋惜,便将之抛到脑后。
竞渡结束,她该回烟雨楼主持午宴了。
于是起身来,同盛光告辞。
盛光跟着起身道:“我也回碧漪堂。”
因为是皇帝观看竞渡之地,碧漪堂的地理位置比烟雨楼更加靠近西岸中段。两人回去还算顺路,便同行了一阵,彼此话不多,却也不觉尴尬。
等抬头就能望到烟雨楼的飞檐时,盛光向姜洛一揖,选了别的路走。
目送他绕过拐角,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姜洛喊他:“盛光。”
盛光止步回头。
姜洛道:“刚才那个太监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盛光道:“我没听到。我看见你的时候,那太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行刺。”
姜洛说:“是吗。”
她定定看了他数息。
其实不管他听没听得到,事后他都该知道她是皇后。
对上皇后,甭管是普通人还是关系亲近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姜序秦苒,哪怕身为皇后的亲生父母,见到她,也得先行礼,口称娘娘。然盛光从不这样。
要么是盛光本身就不在乎礼节,要么就是他与姜皇后的关系比姜序秦苒还要更为亲近。
而纵观姜皇后病逝前的所有剧情,能做到这两点的,唯有皇帝一人。
可皇帝此刻分明正在碧漪堂里。
许是姜洛目光太过复杂,盛光整个人转过来,正对着她,她才说:“没事了,你走吧。”
“当真没事?”
“没事。”
说完,没等盛光再开口,姜洛向他行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烟雨楼下,迎面便是面露焦急的扶玉和弄月,后头还跟着容樱。
竟是大部队下来找她了。
姜洛抬脚走过去。
见这穿斗篷便服的果然是皇嫂,容樱道:“我就说皇嫂会准时回来,你们两个偏不信。”
弄月道:“这不是担心娘娘在哪睡着,忘记回来了。”
这话一说,容樱想起皇嫂之前同她说要去歇会儿,心道还真叫弄月说对了,皇嫂平时就是喜爱睡觉。然后道:“还好,皇嫂就是皇嫂,瞧着不爱管事,可真做起事来,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弄月附和道:“娘娘素来是有分寸的。”
两人在这儿说着,扶玉则迎上姜洛问:“娘娘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叫人跟着?”
姜洛道:“没去哪儿,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竞渡。”
扶玉道:“没吹到风吗?”
姜洛说没有。
扶玉细听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确实没有久咳的沙哑之意,遂放下心,道:“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娘娘先随奴婢去更衣吧。”
姜洛说好。
两人正要往后院走,容樱忽的一拍手,说道:“烟雨楼这边马上开宴,碧漪堂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宴了?”
弄月道:“碧漪堂那边应该比这边要早一点。”
容樱道:“那我赶紧再去趟碧漪堂。”
不然午宴一开始,那群贵女们玩起行酒令之类的玩意儿,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离席。
“皇嫂,我去去就回,”容樱道,“我千辛万苦做好的香袋还没送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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