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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那件朱红直襟蟒袍,淡淡地问我:“你打算让我今天穿这个?”
想想好几日飞针走线的辛苦,换来他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我已经恨意填胸了,我向榻上一坐,扭过脖子不看他,暗忖着怎么扳回这一局,半晌道:“你脸皮都冻僵了,还是穿上这件厚的吧,别再冻一会子都不会笑了。”
萧尧果然黑线了,连冷笑都像冻在了脸上似的,“你不只本性难移,还刻薄恶毒!”
我的胃又开始排山倒海,愤怒的小火苗仿佛随时都会窜上来,一把拽过衣裳,扔在地下,“不穿算了,谁要你穿,我用得着巴结你么?”
萧尧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反应如此强烈,冷冷看了我一眼,走掉了,临出门时向后一指,道:“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好心!我就是得罪过你,你也用不着这样!”我莫名其妙,像被施过妖法的猪八戒,悬在半空,然后,萧尧回身走掉,妖法结束,我轰地一声跌在地上。
半晌,我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对刚刚飞来的无厘头横祸百思不得其解,我重新总结了一下萧尧:不仅妄自尊大,还喜怒无常。
度娘忙跑过来,替我揉着胸口,劝道:“郡主先别生气,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别生气?我都快成热气球了!我看住度娘,咬牙切齿道:“根本就是这个人有蹊跷!”
手触到一堆软软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那件跟我一样一脸倒霉相的朱红直襟蟒袍,我抓起来拼命撕,但那块料子实在太好了,怎么撕也撕不坏,人倒霉的时候,连布料都不肯跟你合作,我只能一边甩着勒得生疼的手,一边吸冷气。
度娘好说歹说,终于把衣裳拿了过去,收在紫檀雕龙大柜里,在合上柜子的一刹那,伊顿了一顿,忽地回过身来,扶着柜角的云头,喃喃道:“郡主在躺着歇歇,奴婢去去就来。”
我一生气的时候,就会想起好多事,也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只觉得不一会儿,度娘就回来了,这时天已黑透了,北风呜呜过穿过枯枝,天地都仿佛在瑟瑟发抖。月亮升起来了,虽然是饱满的上弦月,却白得惨淡,印在淡青灰的天上,像纸片泅了水,于是月亮中央就被染上了几块不规则的稍稍浓于天色的青灰。
度娘掌了灯,屋里立时充满了软溶溶的黄,伊走到床前,坐下来,握着我的手,道:“今天的事叫郡主受委屈了,不过郡主也别怪萧大爷,他也有难言之瘾。”
我不动声色,静静地躺在床上心想看你怎么给他辩护,伊停了一会儿,才说道:“郡主只别不信,郡主只往绾碧阁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听度娘话中有话,可恶的好奇心又开始蓬勃生长,于是置方才之辱于不顾,披了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一径来到绾碧阁。
夜空里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无力地眨着眼睛,园子里更冷了,身了穿得一层又一层的厚衣裳仿佛一下子被压缩了似的,变得薄而透。
绾碧阁庭前屋后都没种什么花,只有遍地的藤萝香草,牵丝引蔓,垂檐绕柱,春夏之际,尚有翠带飘风之清凉,如今严冬时节,只余条条枯藤,缠着光秃秃的大玲珑山石。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倒不是怕萧尧看见我再冲我发脾气,而是怕他再看见我,以为我是追过他来的,我庞大的自尊将会比那块大玲珑山石更加地无地自容。
月光暗淡,我走到他身后两三丈时,才看到他穿着大氅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这件大氅似乎很眼熟,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件素缎冷蓝镶滚大氅,我第一次见到萧尧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痛楚绵绵,我强令自己收回思绪。供桌上立着一块灵牌,炉袅残烟,奠余玉醴,香炉前面的白瓷碟子里放着四样吃食,其中两只碟子压着宣纸的一角,宣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应该是诔文。这洁白的宣纸,洁白的瓷碟,洁白的残烟,在天地间的浓黑中,显得格外刺目。
萧尧跪在蒲团上,先是抑扬顿挫地念那诔文,文绉绉的,我也听不懂,后来,他一个人絮絮地对着灵牌说起话来,因为太冷,离得又远,我听得不清,大约是说“让娘含笑九泉”之类的话。
原来今天是萧尧母亲的祭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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