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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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早, 卯时末刻，菩珠就要随姜氏出发去往安国寺礼佛。为了赶上时辰, 算上梳洗、穿衣，外加抵达蓬莱宫在路上要花的时间，她得卯时便起身。</p>

她怕自己睡过了头，昨晚吩咐婢女到点敲门。</p>

一早，叩门声如约而至，而这时窗外天方蒙蒙亮。幼年起吃过的那些苦太过深重，以至于犹如被打上钢印, 前世那长达十年的富贵生涯也始终未能让她获得发自内心的安全感。半梦半醒, 她仿佛仍身处河西，朦朦胧胧想到这么早就要起身去驿舍干活了, 只觉痛苦万分，还想睡，可是她不起来, 阿姆要做的活的就更多。</p>

到底哪一天她才能和阿姆一起过上稳稳当当富贵荣华的日子……</p>

“阿姆。”</p>

她在梦里叹气，含含糊糊地叫她，习惯性地往她怀里蹭了蹭脸……</p>

等一下, 好像有点不对。</p>

阿姆的胸脯又暖又软的，现在这个……暖是暖，怎么硬邦邦的？</p>

耳边又传来几下叩门之声。</p>

菩珠一顿，彻底醒了，猛地睁眼, 发现自己搂着李玄度，正在往他怀里钻。</p>

这就够羞耻了, 更羞耻的是，他竟然醒着！</p>

透入帐内的晨光十分黯淡, 但足够叫人视物了。菩珠见他盯着自己那只正扒在他小腹上的胳膊，面容紧绷，神色怪异。</p>

这下完了，想装睡也不行。</p>

菩珠飞快地缩回手，朝里挪了进去，扯过被子捂住自己已经涨得通红的脸，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头。</p>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我阿姆……”</p>

她声若蚊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脑袋都用被子给蒙起来。</p>

李玄度唇角微微一抽，忽地坐了起来，转身便撩开帐子下了榻。</p>

绛帐在他身后瑟瑟抖动，菩珠听到他冷淡的声音隔帐传了进来：“起了吧，莫耽误时辰。”</p>

他等下也要一起去，护送姜氏今日的安国寺之行。</p>

菩珠看着帐外那道背对着自己的模糊身影，感到他这句话里似乎并不见恼。或许他大人大量，不和自己计较，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忙跟着爬了下去。</p>

二人各自被服侍着洗漱穿衣。卯时，晨曦渐白，出发去往蓬莱宫。</p>

太皇太后这次出行只是临时起意的烧香礼佛，非大法事，所以带的人不多，只是她身边的几个亲近人，除了怀卫和宁福郡主，剩下的就是菩珠。昨日起安国寺不接香客，羽林卫派人马警跸，今日一早，羽林郎将韩荣昌亲自带队在宫门外等候护送，远远看到李玄度到了，拍马来接，和他抱拳作揖，相互寒暄了两句。</p>

近旁那辆马车的帷帘被挑开，墨绿底的金丝绣帘之后，露出了一张女子的美貌面容，面上带着令人观之心悦的笑容。</p>

“韩姊夫，今日辛苦你。”</p>

菩珠主动向他点头问好。</p>

她早就不再怪他害自己误嫁李玄度了。</p>

事情已经发生，怪死他也没用。</p>

何况，菩珠心里对他也是有几分敬意的。前世孝昌皇帝派陈祖德为大将军迎战狄人的那一仗，他亦参战。陈祖德战败身死丢了河西之后，是他临危受命，率领数千将士死守靖关这扇通往内郡的大门，抵挡住了狄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最后终于等到援军，他却因了伤重不治而亡。</p>

当时消息传到京都，众人皆惊，再无人敢嘲笑他半句。他也算是用壮烈一死，洗刷了自己生平的最大屈辱。</p>

和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的李玄度相比，韩荣昌更喜欢这个会笑眯眯地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美貌小王妃，见她对自己如此热情，颇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弟妹言重了。能护送太皇太后还有弟妹去礼佛，乃我之荣幸。”</p>

菩珠含笑放下帷帘，马车朝着宫门继续行去。</p>

韩荣昌目送着马车，低声抱怨李玄度：“我前日请你饮酒，你怎不来？若不是我，你能娶到如此一位王妃？貌美不说，性情竟也如此柔善，实是我生平所见之……”</p>

李玄度不等他说完，面无表情地打马走了过去。</p>

今日出宫，姜氏一辆马车，菩珠和宁福同车。怀卫本是要坐姜氏那里的，出发前却又跑到了后头，姜氏也就由他了。待到东曦既驾，蓬莱宫一干跟随的女官使女和宫监也都各自就位，登上了尾随的小车，一行人马便出发往寺院而去。</p>

安国寺是敕建皇家寺庙，住持有国师之号，早带着僧人们等候在了山门之外，迎姜氏入了山门，穿过山门殿与天王殿，引到大雄宝殿。</p>

姜氏命人全部退在槛外，净手之后，独自步入殿内。</p>

大雄宝殿里光线冥昧，佛香袅袅，显得幽深而庄严。菩珠站在槛外，远远望着殿内的那道背影。老妇人手执香，虔诚跪于拜垫之上，半晌不动，似在默默祝祷，祝祷完毕，她礼拜再三，随后起身，将香柱插入佛前香炉，这才退了出来。</p>

姜氏拜佛过后，寺一位精通佛理的高僧大藏在法堂为她开了一个经会，李玄度菩珠和李慧儿有幸一同聆音。</p>

大藏法师在僧人的赞唱佛名声入了法堂，坐上莲座。李玄度代太皇太后行到法师座前，双臂撑地，恭伏于地，行了一个拜礼，随后起身归位，坐在菩珠对面。</p>

大藏法师讲经。菩珠听了片刻，觉得经奥妙难解，座上法师清音琅琅，天花乱坠，她却始终不得其门，犹如听取天书，片刻之后未免犯困，但又发觉不但姜氏凝神细听，李玄度坐得笔直，一丝不苟，连身旁的李慧儿竟也听得专心致志，正走神，恰又撞见李玄度瞟向自己的目光，或许是心虚的缘故，总觉得他在讥嘲自己，心不免羞惭，于是又驱走困意，挣扎去听。</p>

经会讲了一个时辰，午钟声响，上午讲经方告一段落，下午还有一节。</p>

姜氏含笑向法师拜谢，命李玄度再代自己恭送法师，随后问菩珠，早上听经，可有心得。</p>

当着李玄度的面，菩珠很想说点什么高深的心得出来，奈何腹内无话，说错反而更糟，只能羞惭低头，老老实实地道：“我太过愚钝，于佛理半点不通，实是辜负了法师的一番妙音，更辜负太皇太后殷望。”</p>

李玄度绷着面，把脸扭向了一边，肩膀疑似微微抽动。</p>

姜氏哑然失笑，道：“无妨。大经玄义，我亦是一知半解，何况是你。佛理虽说深奥，归根究底，不过是教导世人辨明善恶，止于至善。只是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临终善大于恶，无愧本心，便足以成佛了。你年纪还轻，日后再多些阅历，便能慢慢明白了。”</p>

菩珠依然茫然不得头绪，但听了这一番话，却有甘泉过顶的畅快之感。岁后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谆谆教导，且又身处佛境，不禁心生庄严曼妙之感，恭声应是，决心午后课堂定要认真听讲，断不能再犯瞌睡让某人看笑话。</p>

陈女官来请膳。用了素斋，李玄度到前殿去了，菩珠和宁福到后堂收拾出来专供女眷休息的禅房午憩。</p>

怀卫来京都也几个月了，姜氏舍不得让他回，见他自己也不想回，便给他请来武老师，规定每日在宫须读书两个时辰，再习弓马，完成之后方能玩耍。今早出来，犹如放风，姜氏知他坐不住，未拘他一道听经，只吩咐不能顽皮。他先跟着大和尚在寺里东游西逛，撞钟击磬，因寺院地方大，足足耍了一个上午，午吃了点素斋，哪里睡得着觉，去前殿找韩荣昌要骑马，道过些时日秋狩，皇帝已经答应带他去长见识了，他若不趁现在练回他从前的一身好马术，难道狩猎时让他撒开两腿跟着鹿兔在后面跑？</p>

他是振振有词，韩荣昌却知他金贵，万一摔了担罪不起，借口自己要行守卫之责，将他甩给了李玄度。李玄度试了试他的骑术，给他找了匹性格温顺个头矮小些的母马，左右午间无事，亲自带他在山下练习马术。</p>

菩珠和李慧儿在同间禅房歇息。她心记着几天前约见崔铉的事，和李慧儿说了几句闲话后，让李慧儿先歇着，道自己想去后堂的观音阁拜观音许愿，交待了出来，让婢女都不必跟，带着王姆来到观音阁，拜过之后，穿了过去，行到寺院的后山门。</p>

后山门外也守着一队韩荣昌的手下之人。秦王王妃现身，道听闻后山有好风景，趁午休在附近散步消食，羽林郎怎敢多问？</p>

菩珠命守卫不要跟，径直去往附近的那株老松，快到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崔铉，立刻转头望去。</p>

一名青年男子正从侧旁松林的小道上飞快地岔出，朝着自己疾步而来，身后不远的地方，站了几名随扈。</p>

但这人，却不是她要等的崔铉，而是一身燕服的太子李承煜！</p>

菩珠一愣，不由地停了脚步。</p>

李承煜神色显得很激动，很快到了她的面前，伸手便要握住她的手。</p>

菩珠眼疾手也快，略略一避，他握了个空，手便停在半空，凝视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苦笑，低低地道：“你是在怨我吗？怨我没有在陛下那里争，让你做我的太子妃？”菩珠心里暗暗叫苦，但更是清楚，这一关自己迟早是要过的。</p>

全是她咎由自取，毕竟，这是她自己开的一个头。</p>

她只是有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p>

罢了，既然李承煜自己已经找了过来，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也好。</p>

菩珠朝惊诧望着自己和李承煜的王姆使了个眼色，叫她退开些。</p>

王姆回过神，急忙远远地避开。</p>

菩珠心里想着如何和他说，口问：“太子今日怎也来了这里？”</p>

李承煜道：“我听闻太皇太后今日来寺院上香，带你同行，我想见你一面，便微服而来。方才本想叫个和尚传信进去，不想恰好遇到你出来。”</p>

他解释完，神情又变得焦切。</p>

“你听我解释，并非是我有意负你，而是事情来得太快，我知晓的时候，父皇已经下了圣旨，将你赐婚给了……”</p>

他一顿，咬着牙，“赐婚给了秦王。我当时也想去寻父皇，求他收回成命，奈何身为太子，很多事身不由已，我盼你能体谅。我更知道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今日特意来见你，便是想让你放心，我从未忘记之前对你许过的承诺。你且忍忍，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接回，赐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与你共享这天下的荣华！”菩珠被勾出了一阵心酸。</p>

谁会知道老天如此安排，让她空费心思白忙一场？原本若是一切照她计划，她此刻应该已是太子妃了。</p>

罢了，这边的路已绝，不想了。</p>

菩珠道：“殿下，事已至此，你我缘分已尽，往后各自安好，请殿下勿再记着从前事了，殿下厚爱，我担待不起……”</p>

李承煜的神色再次变得激动。</p>

“孤不想听你如此说话！你莫灰心，假以时日，孤一定能让你回到孤的身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