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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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姆是一年妇人, 无儿无女，因面颊天生长了一片黑斑, 容貌甚是丑陋，在郭家一向被人瞧不起，只能做粗活。菩珠刚回京都住在郭家时，王姆被派在她那里洒扫庭院，因和菩珠恰好是同乡，当时便很尽心，做事勤快, 和阿菊处得也好。</p>

菩珠大婚出嫁之前, 这个王姓妇人觉着菩珠人善，暗盼着能跟过去, 未能如愿，这几日又被管事派去做了浆洗的活，忽然得知夫人传见, 也不知是何事，擦干净手赶过去，待听到竟是要自己跟去服侍王妃, 喜出望外。</p>

郭府下人众多，这个王姆不过是个做粗活的，严氏怎记得住她，待见到人，方嫌貌丑, 觉着出去了丢郭府的脸，当场劝菩珠换人, 道自己另派个能干的给她。菩珠婉拒了，说人已熟悉, 也是同乡，不必更换。严氏这才作罢，命王姆过去了要听从王妃指令，好生服侍。妇人连声答应。</p>

那边郭朗与李玄度也相谈甚欢，颇有忘年相交之感，原本今日无论如何是要留饭的，但今天恰好是太子李承煜的大婚之日，傍晚吉时，在太子出宫去往姚侯府邸迎亲之前，宫将有一场临轩之礼，宗亲与武百官须全部到场。李玄度作为皇室里关系最为亲近的长辈亲王，亦需就位。</p>

凡事自然要以太子的大婚为重，且郭朗与李玄度也各自需要准备，虽意犹未尽，但约定下回再叙，新婚夫妇随后便就告辞回了王府。</p>

李玄度更衣过后，入宫去了。</p>

他人一走，菩珠借故打发走黄姆和跟前的婢女们，独留郭家带过来的那个王姆。</p>

她之所以点名从郭家将这王姓妇人要来，是看她人利索，在郭家也没地位，必定愿意过来，让她帮做自己不便亲自出面的事。</p>

她将一瓶金创药递给王姆，叫她收好，告诉她羽林军的驻地所在，命她悄悄代自己走一趟，寻一个名叫崔铉的羽林郎。“他是我从前在河西的兄弟，方入羽林军不久，我听说他们在校场时常受伤。这金疮药很好，你帮我送给他。”</p>

菩珠向王姆细细描述了崔铉的样貌，最后再三叮嘱：“务必要见到他本人才能将药瓶子当面给出去。若他不在营，你便将药带回，下回有机会再送。这药很贵重，不能白便宜了别人！”</p>

妇人点头：“王妃放心，我记住了，保证不会出错！”</p>

王姆将药瓶收好，借口刚来王府需添置些私人之物，从下人出入的一扇小门出了王府，直奔京都西北角的含英门，出城后，找到了羽林卫驻地的营房，来到辕门，请人传话，道自己是崔铉的亲戚，得知他来了京都，找他有事。</p>

守卫很快传出话，崔铉几日前便告假，至今没有归营。</p>

王姆只好转身离开，准备回王府向王妃复命。</p>

她走之后，两个蹲在路边仿佛在晒太阳的少年乞丐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飞奔而去。</p>

王姆走路入城，快回到王府时，忽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停步转头，见是一个苦力打扮的青年，头戴一顶尖顶破笠，便打量了一眼。</p>

“我便是崔铉，听说你方才找我了？”</p>

那青年抬高帽笠露出脸。皮肤微黑，剑眉长目。</p>

王姆又估了估他的身高，十分高大，七尺有余，果然和王妃描述毫无差池，知是来了正主，忙拿出带来的药瓶，递过去低声道：“这是王妃命我转给你的金疮药，王妃说药很珍贵，你收好自用，莫便宜了别人。”交待完，匆匆离去。</p>

崔铉握着药瓶怔了片刻，忽觉肩膀那被断剑刺透的地方传来一阵抽痛，面露微微痛苦之色，抬手压了压，咬着牙，转身也快步离去。</p>

他回到了永乐西门附近的一间破旧客栈里。这里落脚的大多是往来于京都和玉门关外的小商人，有西域人，也有汉人，鱼龙混杂，各色人等，从早到晚进出不停，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p>

三天前那夜，他刺杀未遂，虽次日不见李玄度有动静，但也不敢贸然回去，便在这里暂时落脚，叫费万留意羽林营的动静，有消息立刻来告诉自己。他受的伤不轻，那截断剑几乎透胸而出，幸好当时及时反应，未入致命部位，这两日叫了个胡人的郎替他止血治伤。</p>

他进入一间楼梯下抠出来的阴暗而窄小的阁间，躺下去，闭目了片刻，慢慢坐起来，解开衣襟，以齿咬拔瓶塞，倒了些白色粉末出来，正要敷在伤口上，手忽地停了下来。</p>

药瓶子里掉出一个小纸卷。</p>

他打开纸卷，看见了上面的字。</p>

她说金疮药是给他的，止血化瘀效果极好。另外，三天后她会去城东的安国寺，让他方便的话也去一趟，见于后山的古松之下。</p>

……</p>

太极殿的阼阶之上设了御座，卫尉、仪仗和太乐分别布在殿庭之上，武百官宗室亲王身着礼服，在通事舍人的引领下各自就位。吉时，皇帝乘着华盖宝舆，在侍卫的护驾之下现身，入了御座。</p>

群官立定，伴着典仪的呼声向皇帝行拜礼。拜礼过后，通事舍人便引着今日大婚的皇太子入殿。</p>

李承煜身着衮冕之服，走到御座之前，登上阶陛，向皇帝行礼。</p>

孝昌皇帝微笑道：“太子今日承宗事，当遵循礼仪，以表对天地先祖之莫大敬重。”</p>

李承煜恭敬地道：“臣谨奉制旨。”说完再拜。</p>

李玄度立于阶陛之下，看得清清楚楚，太子转过身的那一刻，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了一停。</p>

李承煜小时候经常跟着他，他对自己的这个侄儿，应当算不上如何陌生。然而这一刻，李玄度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侄儿看着自己的目光，和从前已是完全不同了。</p>

哪怕年初在河西时，他也不曾如此看过自己。</p>

此刻李承煜的目光冷漠至极，便仿佛自己是一个陌生之人……或者说连陌生之人也不如。因为在他的那一眼，除了冷漠，李玄度亦捕捉了一丝犹如怨恚的神气。</p>

李玄度心知肚明，因为一个女子而已。</p>

太子很快不再看他了，接过皇帝所赐的贺玺，拜完，在典谒和舍人的引领下，他下了阶陛。群臣齐声恭贺和拜送，他迈步朝殿外而去，预备去往姚府迎亲。</p>

礼毕，皇帝降座，群臣暂时退到殿阁之，等待太子迎亲回宫。</p>

皇帝入了东殿，独召李玄度叙话。</p>

李玄度行拜礼。皇帝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笑着赐座，问他新婚感觉如何。</p>

李玄度微笑道：“多谢陛下赐婚，臣弟若逢甘霖。”</p>

皇帝指着李玄度哈哈大笑：“四弟啊四弟，想当年你是何等风流人物，皇兄就是怕你修道修得入了偏门，连敦合人伦也要抛了。这样最好，总算不负朕的一番苦心，朕也就放心了！”</p>

李玄度笑而不语，待皇帝笑完，道：“臣弟入京忽忽已有三月，亲历太皇太后千秋大寿之荣光，如今又蒙陛下赐婚，诸事毕，若还留在京都，恐怕于制不合，万一引来弹劾……”</p>

未等李玄度说完，皇帝便摆手道：“朕留你，正要与你说此事。朕特许四弟你留在京，不必立刻回去。一来，皇兄望你代朕多行孝道，以慰太皇太后之心，二来……”</p>

皇帝望向他：“再两月，应当是你外祖老阙王的寿日。你不必急着走，且留下，朕到时封你为贺寿使臣，你代朕携新婚王妃一道去往阙国贺寿。”</p>

李玄度口称遵旨，从座上起身，再次拜谢。</p>

皇帝笑道：“老阙王从前助力我朝立下过大功，这些年亦是忠心耿耿，年年朝贡。如今恰亦逢大寿，朕无法成行，派四弟代朕前去贺寿，再合适不过。此为朕的一番心意。”</p>

“对了，下月便是秋狩，四弟你莫偷懒，当打头阵。待秋狩毕，四弟你便携王妃去往阙国贺寿。”皇帝又道。</p>

李玄度恭敬应是。君臣再叙话几句，他退了出来，去往武百官所在的殿阁。</p>

这一夜待全部礼毕，他回到王府，已过亥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