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但为君故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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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崖岛的仆人前来敲门，请白决前往裴氏剑堂。</p>

路引至一半，有人匆匆赶来截下他们，说道：“洛笙公子么？我们少主请你今日待在屋中哪也不要去。”</p>

来人盘着一只斜花髻，耳上挂了两只紫熏梧编的短坠，越过领路的仆人与白决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p>

白决认出她是裴谨身边那个唤作银盏的丫鬟，她则被白决的样貌所惊，指着他道：“你、你是！”</p>

银盏见了他，倒比裴谨反应还大得多，白决可不敢与她相认，只微笑道：“是长得和一位名人有点像，许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不是他。”</p>

银盏却还是盯着他目不转睛，周围几个引路的仆人问道：“银盏姑姑，你方才说少岛主的意思是？”</p>

白决插话：“别呀，为什么？我来岛上不就是赏剑的。”至少名义上是。如果不去，也太奇怪了。再说有热闹不看非好汉！本来觉着赏剑无趣，现在裴谨这么一拦，他逆反心理作祟，偏想去看。</p>

再说今日和段临风约好了，看完剑后要帮他忙的，总不能爽约。</p>

银盏表情稍有松动：“也……没说太死，如果洛笙公子你想去……？”</p>

白决弄不懂裴谨是什么意思了，顺口道：“想去啊。”</p>

银盏慢慢退后了一步，侧开了身，轻飘飘道：“那你就去吧。”</p>

这一趟拦的可真是莫名其妙。白决随意朝她点点头，跟着引路仆人继续往剑堂去了。</p>

刚行至剑堂门口，白决就后悔了。一眼望去，那里面聚集了相当多的修士，来自各门各派五湖四海，甚至他还看到了北邙剑宗的服饰。</p>

不应该呀，北邙剑宗不是来协助调查玄门杀人案的么，刚来那天看见船上载过来赏剑的修士虽多，也没今天这样多呀。</p>

他们汇聚在一处，人声鼎沸，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白决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走，仆人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他笑嘻嘻打马虎眼：“人太多了，我想了想还是回屋睡觉吧，好困。”</p>

他刚一转身，却被北邙剑宗的几个眼尖的修士看见，喊他：“站住！”</p>

白决权当没听见加速往回走，叫住他的人直接掠到他身后用力按住他的肩：“我叫你站住！”</p>

那人扳着白决的肩把他转回来，白决一看见他就心呼不妙，此人观衣饰是资深弟子了，没准当年在秋江边上见过他。</p>

怕什么来什么，那人见了白决，双目圆睁，嘴皮子都不利索，手一松连退两步，指着他喊道：“白决！真的是白决！！”</p>

白决朝他摆手：“哎我……”</p>

“别过来！！别杀我啊！”那修士慌张往回跑。</p>

白决挠了挠头，原来除了杀师弃道，他还有个滥杀无辜的形象么？明明北邙那些修士都有人证，证明了是伏波做的嘛。</p>

“白决”这两个字如同被下进了油锅里，在人群里迅速炸开花，所有人齐齐朝他望过来，有的迷惘，有的惊讶，有的兴奋，有的恐惧，北邙剑宗一马当先派人过来扣押住了白决，将他拉扯着往剑堂里面带。</p>

白决挣扎了一下：“道友你轻点，我自己会走，我配合就是了。”</p>

叩着他的人手蓦然一松，白决踉跄了一下，再抬头，发现自己被扔到了剑堂中间，周遭围着的全是仙门修士，裴谨面色不佳地看着他，从堂上缓缓走下来，手中拿着一柄剑，那剑疯狂地震荡。</p>

白决瞳孔陡然一缩，枉清狂！</p>

裴谨手中的剑是枉清狂，怎么可能！当年他明明折断了剑。糟了——枉清狂认出了他，难道真要在此暴露？</p>

“师弟……？”</p>

一道犹疑万分、带着颤音的声音在旁边叫他，声音熟悉，白决恍惚间下意识看过去，见顾汝兰也在。顾汝兰满面惊愕地望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皆没有下文。</p>

“什么师弟！顾兄，他可是仙门叛逆！不是你师弟！”有人喊道。</p>

“白决为什么没死？当年他不是服了锁灵毒吗？难道他果然修炼妖邪之术，堕入邪道？”</p>

“我三十年前见过白决，这个人，说像好像也不太像啊……是不是弄错了？”</p>

顾汝兰直接上前一步扣住白决手腕，将灵力探进去。探了一会儿，他怔然松开手：“你不是……”</p>

“顾兄，什么不是？你们别忘了，白决极擅幻术，各位可别被他蒙骗了！”</p>

“那不如你来试试。”顾汝兰扫视说话之人，那人顿时哑口。</p>

白决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顾汝兰的那声师弟像是把他唤回了三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有一众同门，和谁都能勾肩搭背称呼一声道友，他也曾像这样被一群人围着看，那时的场面说不好还比今日大些，人群里的议论声俱是夸赞。</p>

还有裴听遥。握着枉清狂的裴谨，今日换了一身黑衣，刚进门时的第一眼，白决几乎要喊错了他。</p>

他以为自己分得清，可如今一看，他也会晃神。</p>

但这错觉竟然令他沉迷，如果今日要暴露于此，不如再多沉迷一会儿。</p>

裴谨手中的枉清狂，和当初白决刚把它从战场上夺走时一样，不，比那时戾气更甚，浓重的黑气包裹着剑身，甚至扩散到了裴谨的身上，裴谨表情似在压抑隐忍着什么，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倏然暴喝一声：“都给我安静！这里是裴氏剑堂！”</p>

沸腾的修士们肃静了片刻，有资历高一点的前辈站出来道：“裴公子是否应该解释一下，三十年前断去的枉清狂为何现身于此！崖岛重铸这把凶剑意欲何为！这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p>

他指着白决，白决便道：“诸位误会，我就是一来崖岛赏剑的普通散修，不是什么白决，我叫洛笙，笙箫的笙，认识一下？”</p>

“哪有这么巧的事！枉清狂重现于世，你就也出现在这里！三十年前你越狱逃脱酿下惨案，今天大伙儿都在，该将此徒扣押起来，就地正法！”</p>

“既然枉清狂在这里，何不让枉清狂帮我们看个清楚，认主的剑是不会骗人的！”有人提议道。</p>

白决的眼神没离开过裴谨，听到这个提议，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而裴谨蓦然提起剑，朝他刺了过来。</p>

只须稍微见血，一切自可分晓。那一剑气势如虹，裴谨像是带着怒气刺的。</p>

崖岛快剑，也久违了。白决就那么怔怔看着他。</p>

剑没见血，出乎意料的温柔，只是割下了白决的一缕发，原来裴谨也会手下留情。</p>

“如诸位所见，他不是枉清狂的主人。”</p>

得此结论，堂间少不得又吵闹一轮，来如潮汐的嘈杂声中，裴谨和白决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p>

在场的修士本来就是年轻的居多，没经历过三十年前那一遭，对白决的许多传言都怀有质疑，裴谨顺势答了关于重铸枉清狂的疑问。</p>

他说：“我的确认为白决没有死，重铸枉清狂，此剑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他。”</p>

白决心又是一提。</p>

“但是，”裴谨道，“三十年前的疑案尚未有定论，丹心楼结论下的太早，我非常不满意，我建议重查此案，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各位最好别轻易给谁定罪。”</p>

这话可不像是从裴谨口中说出来的啊。别说是其他修士了，就连白决本人也十分意外地看着他。</p>

“可是裴公子，重启旧案需要丹心楼岑楼主首肯吧，你此言可是代表崖岛的意思？”</p>

“我只代表我自己。”裴谨道，“丹心楼查不查是他们的事，我只认自己查到的结果。你们愿意相信谁也是你们的事，我只是提醒各位，多长点脑子，少造点口业。”</p>

……少造口业这种提醒，由裴谨来给实在是太不合适，所有人表情都尴尬起来。</p>

只是白决仔细那么一想，裴谨嘴毒归嘴毒，到底也没恶意编排过谁，尤其薄暮空潭这件事里，落井下石者多如牛毛，打着正义幌子党同伐异者不知凡几，用白决的事来攻击澶溪宗的人也处处都是，他们甚至都忘了，三十年前受害最深的便是澶溪宗。裴谨竟始终没用那些谣言攻击过白决或是澶溪宗，除了讲他好吃懒做…………</p>

这么一想，白决居然觉得裴谨的形象光风霁月了几分。</p>

“枉清狂的事我已经说清楚，崖岛今年并无新剑出世，赏剑会就到这里，各位请便吧。”裴谨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p>

众修士纷纷看向北邙剑宗，而北邙的人又都看向顾汝兰。顾汝兰的眼神却始终停留在白决身上，白决被他看的不自在，率先道：“散会了是嘛？那我走了，下次见面，诸位道友可不要认错啊。”</p>

“你留一下。”裴谨道。</p>

白决脚步一僵，回过头讪笑：“怎么了裴仙师？”</p>

裴谨只是沉着脸，惜字如金：“有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