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师父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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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p>

一刻钟前，九黎和顾长凌刚离场不久。</p>

道场上, 雪神宫的七长老还在演示他对冰雪之道的感悟。</p>

微生羽身怀冰灵根, 修炼之中体悟的是冰火之道。七长老的讲述于他而言虽然艰涩, 但能吸收只言片语, 对他而言也受益良多。</p>

正在他细听的时候,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p>

身怀玄冰寒焰的微生羽都感觉到一股凉意，他从体悟中回神, 正觉奇怪，腰间就被人勒住, 瞬间带离了道场。</p>

“羽儿！”</p>

“冰魔！你好大的胆子！”</p>

修行火之剑道、没有留心听讲的耀炎, 和在场修为最高的七长老第一时间发现微生羽被掳走, 立即追了上去。</p>

这之后, 道场上的人才发现了这个变故。</p>

浩天宗剑峰的弟子先炸了。</p>

“少峰主！少峰主不见了！”</p>

之后才是雪神宫弟子，惊呼道：“是冰魔！竟敢闯我雪神宫, 坏七长老道场，可恶！”</p>

“冰魔好像掳走了浩天宗的微生少峰主！”</p>

“那微生少峰主也修行冰属功法, 大事不妙！”</p>

他们三言两语叫开了，其他宗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p>

道场一片哗然，而这几句话的功夫, 微生羽已经被带到一个隐蔽的、雪神宫七长老绝对找不到的地方。</p>

冰窟深处。</p>

微生羽刚被放下来, 就被扑在一张寒冰床上。</p>

随即，一个滚烫的嘴唇落在他脸上。</p>

“滚！”</p>

微生羽又惊又怒，祭出微生雪朝来人打去。</p>

那人也不躲，被异火撞开摔在地上。</p>

微生羽满眼冷色, 跳起来，手握微生雪化作一条雪鞭，狠狠朝着登徒子打去。</p>

那人还是不躲，挨了鞭子也不叫痛，直朝微生羽扑过来。</p>

“找死！”</p>

微生羽怒不可遏，用雪鞭勒住那人脖子，拖到面前，就要杀了他——撞见对方的眼睛，微生羽脑中轰地一声，什么都忘了。</p>

那人抱住微生羽，也不管脖子上烧着一条异火鞭子，用脸颊蹭着微生羽，着急地喊着什么。</p>

微生羽脑中轰轰作响，好不容易才找回神智，就听见他胡乱叫着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p>

“羽、羽！”</p>

“想，羽。”</p>

“找，找！”</p>

微生羽眼眸颤动，瞳孔剧烈收缩之后再放大，他的眼睛终于恢复焦距，那人的模样映入眼中。</p>

他实在太邋遢了。</p>

浑身脏乱，衣服褴褛，头发乱七八糟，打成结，沾满灰尘。他脸上长满了胡子，看不清长相。</p>

唯独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睛。</p>

一双，微生羽死都不会忘记、不会错认的眼睛。</p>

“阿、阿战……”</p>

微生羽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p>

他猛地反应过来，雪鞭一散，缠住那人脖子的微生雪化作一团火光。</p>

微生羽看到他脖子上留下一道灼烧的鞭痕，又是惊慌又是茫然。</p>

他双手贴上那人的脖子，残留的异火被他收回掌中，冰凉的火焰让微生羽更加恍惚了。</p>

“阿战，你怎么是这个样子……这个心魔幻境真奇怪，你说是不是？”</p>

微生羽的眼睛湿气涌现，就被冰冷的异火吞噬，徒留通红的眼眶，还有不断侵蚀眼白的血丝，缠绕着不祥的黑色。</p>

微生羽一无所觉，凝视着那人的眼睛，一眼都不愿错开。</p>

“阿战……你来找我了，对不对？你要带我走，对不对？”</p>

“羽！羽！”</p>

那人感受到他身上动荡的气息，眼中的喜意一褪，慌张地喊着。</p>

他越抱越紧，微生羽觉得有些疼，但这种疼痛感并没有让他回神，感官和思想反而越发迟钝起来。</p>

他眼中的血丝更浓，呐呐道：“我跟你走，阿战，我……”</p>

就在这时，微生羽腰上的一块玉佩突然爆开。</p>

一阵丹香袭来，冰冷的药力钻入微生羽体内，同时，有一道带着竹香的清凉气息钻入他的天府之中。</p>

微生羽脸上的表情一空，眼中的情绪渐渐褪去。</p>

原来，在微生羽心境动荡的时候，他腰间所佩的迷魂鬼阴竹玉佩就被触动，开始替他压制作祟的心魔。</p>

但微生羽受了太大的刺激，对此一无所觉。</p>

清心玉佩不敌，触动了顾长凌在玉佩上留下的禁制。</p>

玉佩爆开，九黎特意留在玉佩中的立地成佛丹阵被引爆，化作药力，与迷魂鬼阴竹玉佩清心定神的灵力一起，为微生羽镇压心魔。</p>

“羽！羽！”</p>

抱着微生羽的人心急如焚，慌张地将他抱在寒冰床上，捧着他的脸急声呼唤。</p>

微生羽缓缓从药力中醒过神来，在听清那人的声音之前，他先感受到了砸落在脸上的滚烫。</p>

微生羽眨了眨眼睛。</p>

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脸，才反应过来，这是……</p>

眼泪。</p>

微生羽蘧然抬眸，看向抱着他流泪的男人。</p>

他的眼睛通红，眼泪一颗一颗滚出眼眶，在叫他的名字。</p>

“羽，羽，羽……”</p>

虽然口齿不清，只有急促的音节，微生羽却能肯定，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p>

“阿战……”</p>

微生羽抚上他的脸颊，被胡须扎了满手。</p>

他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立地成佛残余的药力却让他冷静下来，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p>

“你是阿战……怎么可能。我是在做梦，还是心魔作祟……你真的是阿战？”</p>

“羽，羽！”</p>

邋遢的大胡子抱紧他，想说什么却无法表达清楚。</p>

着急了一会儿，他突然抵住微生羽的额头，一股神魂之力放出。</p>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微生羽没有任何抗拒地，接纳了他的神魂。</p>

外貌可以骗人，神魂却做不了假。</p>

哪怕微生羽感受到对方的神魂有些异常，但曾经神魂交融的记忆，让他本能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p>

“龙战，你是龙战……”</p>

微生羽睁大了眼睛，眼中仿佛有冰山融化一般，凝在眼眶的眼泪化开，溢出眼眶。</p>

“羽，羽！”</p>

见他哭了，男人更加着急，慌乱地亲吻他的眼睛，企图让这该死的液体消失。</p>

微生羽却哭了。</p>

一百五十三年了……</p>

龙战的魂灯熄灭至今，足足过去一百五十三年了，微生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p>

他忘了该怎么哭。</p>

但此时此刻，这个被遗忘的本能重新回到他身上，让他不能控制地流泪，决堤一般，泪如泉涌。</p>

“阿战，你没有死对不对？你还活着，没有死，对不对？”</p>

微生羽泣不成声，声音里全是不自信。</p>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在经历心魔，必须快点清醒过来。</p>

但他的心，却屈从于这个美好的梦境，奢望着，龙战没有死，就在他面前。</p>

就算永堕心魔，他也不愿清醒。</p>

“活，活！”</p>

“找，羽！”</p>

男人口齿不清地说着。</p>

微生羽听不明白，执着地追问：“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p>

男人急切地喊了几声，努力了好一阵，才让微生羽听到一个清楚的音节：“龙，战。”</p>

微生羽破涕为笑，抱住他道：“我知道是你，阿战，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一定会回来的！”</p>

这么说着，他眼中刚刚褪下的血丝，又一次爬上来。</p>

男人眉头紧皱，眼神变了再变，突然出手，一把将微生羽按在寒冰床上。</p>

他扣住微生羽的手按在头顶，低头亲吻微生羽的嘴唇，亲的急切又用力。</p>

这莽撞的吻法，是龙战努力了好几年都没有半点进步的吻技。</p>

微生羽眨了眨眼睛，心神被他占据，再不去追问他是否真的存在，随波逐流地跟随他，心甘情愿地沦陷。</p>

于是——</p>

颂恒剑圣跟随着时光回溯画面，追踪到这个地下冰窟时，看到的就是微生羽被野男人扣着手按在床上、被大胡子丑八怪胡乱亲吻、泪流满面的样子。</p>

与颂恒神识相连、同时看到这一幕的墨宇剑仙，顿时暴走了。</p>

“混账东西！”</p>

墨宇释放剑域，穿越虚空，瞬间出现在冰窟深处。</p>

“淫贼！受死！”</p>

他一剑就要杀了这色魔。</p>

微生羽不知道，墨宇太师祖怎么会闯进自己的心魔幻境里，却本能地翻身，将男人护在身下。</p>

墨宇一惊，赶忙错开了剑势。</p>

轰，地下冰窟一下子就坍塌了，要不是墨宇及时撑起剑域，三人都要被活埋。</p>

漂浮的微生雪照亮了剑域中的空间，渡上了一层冷色。</p>

墨宇扶起微生羽，一脚踹开还想扑上来跟他抢人的野男人，将他困在剑阵中。</p>

墨宇急声问微生羽：“羽儿，你怎么样？他竟敢欺辱你，为何不让我杀了他！”</p>

“太师父……”</p>

微生羽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又睁开，看见墨宇还在自己面前。</p>

“羽！放！”</p>

听见暴戾的嘶吼声，微生羽转头看向不断撞击剑阵，浑身是血的男人，恍惚道：“这是心魔吗……还是，我在做梦……”</p>

墨宇看他状态不对，并指成剑点在他眉心。</p>

作祟的心魔被斩灭，微生羽心境大定，终于在凛冽的剑光中清醒过来。</p>

他眨了眨眼睛，看看墨宇，再看看大胡子男人，浑身一颤。</p>

眼看他站不稳要跌倒，墨宇忙伸手扶他，但刚碰到人，就被微生羽推开了。</p>

“龙战！”</p>

微生羽跌跌撞撞地冲到剑阵里。</p>

墨宇始料未及，仓促收剑还是让微生羽受了伤，身上划出几道血口子。</p>

微生羽毫无所觉，扑在男人身上，颤声道：“龙战，你是真的，你没有死？我、我是不是在做梦？”</p>

哪怕被墨宇唤醒了，他还是不敢相信。</p>

满脸胡子的男人却看见他身上流血的伤口，将他护在身后，凶狠地看向墨宇，朝他怒吼了一声。</p>

“杀！”</p>

一道攻击杀向墨宇，墨宇抬剑挡了挡，而后挑了挑眉。</p>

野男人这全力一击，竟然有渡劫初期的实力。</p>

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大胡子不过是炼虚后期修为。</p>

墨宇受了这一击，怒气倒散了不少，看着阻拦大胡子再攻击自己的微生羽，疑惑道：“羽儿，你认识他？”</p>

微生羽抓着男人的手，表情茫然中带着不知所措，呐呐道：“太师父，他是龙战……可是，龙战死了，他明明已经……”</p>

“羽！”</p>

男人闻言，不瞪墨宇了。</p>

他把微生羽抱进怀里，着急地低吼着：“活。不，死。”</p>

“阿战……”</p>

微生羽仰头看着男人的眼睛，抬手摸了摸，还是无法判断。</p>

“龙战？”</p>

从北溟海折返后，几位长辈就问过微生羽的心魔，墨宇现在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p>

只是羽儿说那人的魂灯熄灭了，这个大胡子又是什么来路？</p>

思及此，两道剑光没入眼眸，墨宇定睛看向抱着微生羽的男人，将人看了个彻底，看明了他丹田中残留的剑意。</p>

这确实是一个剑修。</p>

观其剑意，和微生羽头上的发簪所带的剑意，出自一人之手。</p>

墨宇有了结论，收回眼中剑光，道：“羽儿，他是龙战。我观他神魂有异，应该是神魂受创太重，才导致魂灯熄灭。他没有死，确实还活着。”</p>

龙战没有死。</p>

龙战还活着。</p>

这个念头在微生羽脑中轰地响起。</p>

他心神动荡，没有发现自己突然吐了一口血，吓坏了抱着他的人。</p>

“羽！”</p>

满脸胡子的男人——龙战惊慌地叫起来。</p>

墨宇出现在微生羽身边，并指点在他头顶，查看他的情况。</p>

龙战满眼猩红地看着他，大概明白他在救微生羽，没有阻止他的靠近，只是抱着微生羽的手更加用力。</p>

墨宇收回手，松了一口气道：“无碍。吐出这口郁结在心头的血，反而是好事。”</p>

龙战便不理他，捧起微生羽的脸，焦急地看着他。</p>

微生羽缓缓回过神来。</p>

他定定地看着龙战，三个呼吸后，突然抓来一条雪鞭狠狠打在龙战身上。</p>

“你敢灭魂灯！你敢不来找我！你敢丢下我！你敢骗我！你混蛋！”</p>

“羽，羽。”</p>

他胡乱用鞭子抽男人，龙战不敢躲，还要抱他。</p>

墨宇：“……”</p>

果然是百里停风养出来的孩子……</p>

看着被异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墨宇背后一凉，默默地退开三步。</p>

“你敢！”</p>

微生羽发泄了这一阵攻心的急怒，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p>

龙战赶忙抱住他，“羽……”</p>

“别叫我！”</p>

微生羽冷冷道。</p>

“……”</p>

龙战闭上嘴，当真不敢再叫了，只是着急地看着他。</p>

微生羽也在看他，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蓦地一热。</p>

“阿战，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p>

他用力捧着男人的脸，边哭边说：“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p>

“羽，羽儿……不，死。”</p>

“要，你。”</p>

“回，去。”</p>

龙战手足无措地擦他的眼泪，口齿不清地说着，并不知道自己也泪流不止，打湿了满脸的胡子。</p>

第一百六十二章</p>

“……所以说，冰魔就是龙战师父？”</p>

九黎听说掳走师父的人是谁后，也傻眼了。</p>

呆了片刻，九黎的眼睛蹭地一亮。</p>

转头一看，没看到师父，他这才想起来，他正在室内陪若水玄祖查看龙战的情况。</p>

一腔惊喜无处宣泄之下，九黎一把抓住了顾长凌的手，强忍激动，低声叫道：“太好了！龙战没死！师父的心魔有救了！太好了！”</p>

他高兴得忘乎所以。</p>

顾长凌眼神柔软，摸了摸他的头，也笑起来。</p>

“嗯，是很好。”</p>

顾长凌也为微生羽高兴，叹道：“难怪冰魔只朝冰属男修下手。他应该是在找师叔吧，发现碰到的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才会生气打人。”</p>

“……这么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啊。”</p>

九黎顺着顾长凌的思路一想，也觉得很有可能。</p>

九黎一乐，仰头正要说什么，差点撞上顾长凌的脸，才猛地醒过神来，骂道：“你靠这么近想干嘛？”</p>

顾长凌抬起手，“别说的好像，先动手的人不是你。”</p>

九黎这才看到自己还抓着顾长凌，反应过来，赶紧把顾长凌的手丢开了。</p>

他一脸尴尬地抓了抓耳朵，转开话题道：“雪神宫那边，有消息了吗？”</p>

顾长凌摇头，“还没有。”</p>

因为出了龙战这个变数，微生羽状态不稳，墨宇索性带他二人回归宗门，也传讯颂恒将浩天宗弟子带回来。</p>

之后，宁若秋、宁观、秦连云带着一众剑修和证物——雪凌风给微生羽的示警令符，前往雪神宫讨公道。</p>

此时，他们正在云海丹陵，若水丹尊的悬浮岛上，清澜院中。</p>

若水丹尊正在为龙战检查神魂，微生羽和秦慎言在室内作陪，九黎顾长凌还有墨宇、颂恒则在室外等待结果。</p>

九黎也是这时候，才从墨宇口中得知了“冰魔”的身份。</p>

怎么也没想到，祸害大陆冰属修士、让雪神宫通缉了一百多年的魔头，竟然会是在炼虚劫下侥幸活下来的龙战——微生羽以为早就陨落的道侣。</p>

但这个结论一出，再来看“冰魔”的所作所为，就不难想通前因后果了。</p>

只是……</p>

“不知道龙战师父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神智却如此混乱，连……”</p>

话都说不清了。</p>

九黎咽下了后面的话，脸上的喜色被担忧取代。</p>

顾长凌道：“他活着就好，其他可以慢慢来。”</p>

九黎闻言，心弦一松，展颜笑起来。</p>

“你说的对，活着就好。”</p>

他深呼吸一口气，欢喜道：“我就知道，师父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要是待他不好，还有天理吗！”</p>

“哈哈，徒孙儿说的对。”</p>

秦慎言的声音响起。</p>

他循声看去，就见若水丹尊和秦慎言走了出来。</p>

九黎连忙推着轮椅上前，“玄祖母，太师祖，师父没事吧？龙战师父怎么样？”</p>

墨宇也收回锁着颂恒的视线，看向二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