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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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呦呦眼睫颤了颤，“那你就睡一会呀。”</p>

谢知涯声调倦意愈浓，“可是……”</p>

沈呦呦跟着他重复：“可是？”</p>

谢知涯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握着她的肩，轻声问，“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p>

沈呦呦眼睫颤得愈发厉害，“我不会。”</p>

她声音轻得仿佛瞬刻就没入风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的。”</p>

谢知涯仿若安心了一点，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就舒缓下来。</p>

他沉睡了过去。</p>

一直待他呼吸逐渐均匀，气息逐渐平稳，沈呦呦才小心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p>

她拂落身上沾的花瓣与碎草，看着闭眸静躺在地的谢知涯，下意识攥紧了手。</p>

他明明猜到了，却一直配合着她，直到最后，怎么都抵御不住困倦了，才忍不住问了她。</p>

向她要一个许诺。</p>

可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p>

没有把握一定能留下来。</p>

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依照凤凰前辈所教授的仿佛，结印布阵。</p>

她要将谢知涯身上的毒性转到她的身上，再献祭天火，将自己连带着这阴邪的毒性，一起在天火中化作灰烬。</p>

然后迎来新生。</p>

前辈说，她想要留下来，需要有与他有很深羁绊。</p>

所结的主从契约自然算，而这属于他身上的血毒也算。</p>

接下来，只需要她投身天火之中，就能除去他身上附骨之疽般的的邪毒，让他不必再忍受那样长久的疼痛。</p>

就能够挽救这方破碎的世界，为她自己、为谢知涯、也为这方世界带来新生。</p>

只需她忍受一时的痛苦。</p>

这其实是一件数全之事。</p>

唯一可能出现意外的，是她可能并不能留下来，而是会被直接召升入上界。</p>

这是一场赌博。</p>

赌的是她是否有足够好的运气。</p>

而她只能一赌。</p>

随着掌印变幻，阵法缓缓形成。</p>

如同有一个金色的罩子，将谢知涯罩了起来，以确保他不会在天火降临时受伤。</p>

亦不会突然醒来。</p>

他会很安好地睡着，直到一切结束。</p>

随着阵法彻底落下，沈呦呦身形踉跄了一下，很不容易才能勉强站稳。</p>

感受到在体内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她面容颤了颤，豆大的冷汗瞬刻涌出，小溪般淌下，几乎要将衣裳浸湿，却又很快被她过高的体温烘干。</p>

她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p>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谢知涯靠得很近，神魂都共通了一般。</p>

她疼痛着他的疼痛，难过着他的难过，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密。</p>

他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p>

……</p>

沈呦呦离开了花海，回到了城中。</p>

此刻的北邺城内仍很祥和，街上摊贩热闹地吆喝，食物的香气伴着纷扬若雪的柳絮，飘扬在空气中。</p>

她坐在了那面馆前，要了一份阳春面。</p>

没有加辣椒，也没有添醋，一口一口吃得很慢。</p>

老板娘在一旁擦桌子，擦完隔壁的桌子后，见她一个人在慢慢吃面，又有些眼熟，于是搭了句话：“姑娘，怎么一个人呢。”</p>

而她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眼泪簌簌地落入了面碗中。</p>

“哎！”老板娘有些急了，再一细看，却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虽沾了些汤汁，却仍是没有血色的模样，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p>

她记得，这姑娘几次来，身边都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两人瞧着甚是亲昵甜蜜的模样，今儿个是怎么回事？</p>

她想问，突然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收了话。</p>

老板娘进了里面，过了会，又端了碗新的面出来，放在沈呦呦桌边。</p>

“什么都会过去，都会往好处走的。”</p>

沈呦呦望着新的面，愣了愣，又见老板娘满是怜惜的眼神，知道她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却在听了她安慰的话后顿住。</p>

她笑了笑，眼眸水润明亮：“您说得对，都会往好处走的。”</p>

老板娘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间，有古怪的轰鸣声自上空传来，带着撼天动地的震势，连带着整座北邺城都开始摇晃。</p>

随之，昏沉的天幕像是破开了一道口子，绽放出刺目光芒，几乎要将整片天映得昼亮。</p>

金红的、朱红的、艳红的霞光在天际铺开，将所见之处都染成了火烧一般的红，那道破口也越拉越大。</p>

沈呦呦没有多犹豫，腾地站起身，同身后老板娘告了声别。</p>

“您小心保重，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面馆老板娘仍陷在看到如此骇人天幕的震惊中，耳边突然响过这话，她再转头看，那姑娘已然离开了。</p>

远处是烧得焦红的天和无尽的可怕烈焰，而她却在向前走，朝远处走。</p>

她的背影被漫天火光映照得金红，仿若镀上了一层灼灼金芒，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勇。</p>

灾难，并不只意味着毁灭，亦是一种亟待迭新。</p>

腐朽被焚烬，而后即是新生。</p>

自然法则，从来如此。</p>

……</p>

待天边最后一抹火光消去，那层罩在谢知涯身上的金色光芒随之消散。</p>

蕴着焦糊气息的风拂过，钻入鼻腔，谢知涯蹙着眉，慢慢地睁开了眼。</p>

入目是灰与红交织的天，恍惚间，仿若是全新的世界。</p>

随着他周身阻隔消去，尘灰纷扬落下，谢知涯愣怔着，看着原本一望无际的花海几乎成了焦土，只有他所躺的的一小片土地，尚还覆有青绿。</p>

而他身边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p>

所以……她还是骗了他么？</p>

谢知涯垂着眼，掩去内心汹涌情绪，只是心脏处，却是控制不住的震颤。</p>

他闭上眼，抬手在眉眼处停留一瞬，再睁眼，眼眸已然化作璀璨金色。</p>

他重新看向了周遭。</p>

眼前景象飞速变幻，往后倒退着，放映出他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p>

柔和金芒中，他看到了火光漫天，看着花海成为灰烬，又看着那满地青葱化作焦土。</p>

画面一点点推移，他袖中手也一点点攥紧，手背上青蓝血管紧绷，仿佛要突破薄薄的肌肤。</p>

所以，这就是她困住他的原因吗……</p>

恍惚间，谢知涯骤然发觉，那伴随他无数载的刻骨疼痛，竟突然消失了。</p>

她做了什么？</p>

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神情微变，手掌在空气中抓握，试图找寻到她的方位。</p>

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p>

结下主从契约的事是他促愿的，可她却拿这做了什么？</p>

谢知涯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忆方才所见的画面，和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企图找到些关于她的线索。</p>

新生……天降异火……</p>

他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她该不会……</p>

他面色瞬沉，霎时间，周遭焦土之上竟都覆上了一层冰霜。</p>

他没再犹豫，朝着那火光源头处瞬移去。</p>

如果她在，那么她一定会在那里。</p>

这一预感如此强烈，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p>

如果她不在呢？</p>

谢知涯刻意避过了这一可能。</p>

她不可能不在。</p>

她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她不会骗他。</p>

他路遇了无数城池，途经了无数山海，所经天幕的焦痕也愈发深邃，可猜见曾发生过怎样汹涌的烧灼。</p>

尽头处，是一片空旷平地。</p>

他并不陌生。</p>

这是数十年前、正道与魔域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战场。</p>

本就已成荒芜的旷野，此时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烈火焚烧，所见处皆覆上了半人高的焦炭与灰土。</p>

而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哪处是可能藏有人的。</p>

这一认识让他心口剧烈震颤，克制不住地发抖。</p>

“咯咯咯——”</p>

古怪的笑声在周侧响起，他回头，瞧见虚空中浮有一点彩芒，微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p>

谢知涯认得这东西。</p>

他面色冷冽至极，抬手便要绞杀它。</p>

他能感觉到，它此刻极为微弱，他一手便可将它捏碎。</p>

那笑声戛然而止，彩芒狼狈地躲移着，它声音尖锐：“杀了我，你就别想知道她去了哪？”</p>

谢知涯动作一顿。</p>

“带路。”</p>

他抬起的手仍未放下。</p>

天道残存的彩芒僵了僵，旋即在那手的逼迫下，缓慢向前游移。</p>

它压抑着愤恨，领着他到了战场中间，也是灰烬堆积最深厚的地方。</p>

“喏。”天道在那一堆灰烬上停下，“就在这里。”</p>

见他神情变幻，天道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它咯咯笑起来，声音尽是怨毒：“那傻子，自己跳入了天火里，如今恐怕早就成灰了。”</p>

见他睁着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堆灰烬，天道快意愈浓。</p>

纵然不能拉那小凤凰一起堕入深渊，可见眼前这怪物痛苦的模样，于它而言也是一种快慰。</p>

它毁了这方世界，自然也就成不了道，待新的法则诞生，就是它彻底消散于天地之时。</p>

也就是它真正的死亡。</p>

它既然没了活路，那这些阻碍过它的人，也别想好过！</p>

它继续用恶念满满的话语在谢知涯耳畔叙念：“这天火毁天灭地，纵然她是凤凰，也不可能耐住这样的烈火……”</p>

“像你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活该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谁和你一起，谁就会……”</p>

它话音未落，短暂地发出一声尖叫后，便被突然伸出的手捏得粉碎。</p>

谢知涯冷冷地收回手，嫌恶一般，凝出清水洗净双手。</p>

然后看向了那堆高高的灰烬。</p>

这里面……有她留下来的吗……</p>

这一刻，他的心竟出奇地平静，甚至不再跳动一般。</p>

——“谢知涯，你一定一定，会健康长安的。”</p>

——“……你会拥有崭新的、全新的一生……”</p>

他过去从未掉过眼泪。</p>

即便是最难捱、最痛苦的时期，即便面临如何孤立无援的场面，即便日日忍受着蚀骨嗜心的疼痛……他都不曾哭过。</p>

他血脉寒凉，血液是冷的，肌肤是冷的，拥抱是冷的，泪却是热的。</p>

可他只落过这一次泪。</p>

而这滴泪很快凝固，冰滴一般，挂坠在他面颊上。</p>

忽然间，那焦黑的灰烬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p>

谢知涯眼睫颤了颤，骤然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灰烬。</p>

一瞬，两瞬，三瞬——</p>

半刻钟过去，那堆灰烬动得愈发厉害。</p>

尘土飞扬中，小山似的灰烬里艰难地钻出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p>

圆圆的，矮矮的，胖乎乎一团。</p>

那团东西从灰烬堆里往外滚，一边滚一边掉灰，滚了一阵，身上沾的尘灰也基本掉了个干净 ，露出黑漆漆的本色。</p>

活似一只小煤炭球。</p>

那小煤炭球似乎滚得有点晕，在原地呆了一会，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一双黑珍珠般的小眼睛隐在黑漆漆的焦毛中，机警地朝着周遭看。</p>

她很快看到了怔愣在原地的谢知涯，眼眸明显绽放出亮光来。</p>

“谢知涯谢知涯！”小煤炭球发出沈呦呦的声音，“你找到我了，我在这里——”</p>

她矮矮一只，只能蹭到他的腿，把他的衣摆也蹭得黑漆漆的。</p>

“快抱我！”</p>

小煤炭球扑棱着短短的翅膀，很是高兴的模样。</p>

望见身下那只小煤炭球张开小翅膀 一副要抱抱的模样，谢知涯呆愣着，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p>

而沈呦呦见他不动，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不解。</p>

她低头，看着自己焦乎乎、脏兮兮的毛毛，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嫌弃我吗！”</p>

她很生气，用爪爪在他衣摆印了数只黑乎乎爪印，凶巴巴地命令：“快抱我！”</p>

谢知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颤抖着蹲下身，和面前的小煤炭球对视，眼眶酸涩地伸出手。</p>

沈呦呦矜持地抖了抖身上的灰，这才蹦上了他的手掌心。</p>

她见谢知涯怔怔的模样，本来想蹭蹭他，可想到自己毛毛焦焦的，触感大概不太好，只好放弃了。</p>

“不要担心。”她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只要养一养，我又会变回最可爱的样子的。”</p>

暖色的夕阳自焦红的天幕垂下，落在她绒绒的焦毛上，光泽莹润，像什么遗落尘世的宝物。</p>

是属于他的宝物。</p>

谢知涯终于露出一个笑，眼尾微挑，是极温柔的弧度。</p>

“现在也很可爱。”</p>

他说。</p>

——【正文完结】</p>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正文完结啦！</p>

接下来是甜甜的各种番外，应该会很多～</p>

感谢一路追更的宝贝</p>

如果可以的话，都出来冒个泡呀，想眼熟大家~</p>

这章发红包庆祝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