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琐窗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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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里抽出了刀，靠近了床边。床帐子只放下半边，正好方便他将人看清楚。虽然眼睛能看见，毕竟房内昏暗，他借着天光微微俯身。</p>

四柱架子床上的锦被里躺着一个少女，闭着眼睛似在梦里，气息匀停。因为一直见明蓁男人打扮，虽然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毕竟没见过她女人的样子。此时乍见她长发铺枕的少女的模样，似乎同戏园子里那些去听他唱戏的天真少女没什么两样。一时有些迟疑。</p>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给了自己那样难以启齿的羞辱。这兄妹俩害得他成了这样，连母亲也生死未卜。那些事不能想，一想就要被恨意淹没。他不能让她发出声音，正要捂住她的嘴再举刀去刺。</p>

可那刀还没碰到人，腰间忽然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狠狠顶住了。</p>

他浑身一僵，手就停在了半空中。目光一垂，发现一把枪从被子里伸出来，顶在了他腰腹处。</p>

“偷东西偷到爷头上来了？”床上的人忽然睁了眼半坐起身。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蓬头垢面，一股恶臭扑鼻。明蓁厌恶地又是拿枪一顶，“把刀扔了，往后站！”</p>

孟小棠自知手再快也快不过洋枪，不可硬拼。他只能扔了刀，但没扔远，缓缓后退了一小步。</p>

明蓁从床上起身，枪口对着他，将刀踢远了。快速点了油灯，举着往他脸上一照，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她冷笑了一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到爷的地盘上撒野？”说罢，放下了灯，伸手要去拉墙上的绳。</p>

孟小棠在大户人家里唱过堂会，知道这是要喊人来。在明蓁的手快要碰到绳子之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p>

明蓁没想到被枪指着的人还敢乱动，下意识就是一躲。孟小棠扑了个空，接着又向她扑过去。明蓁被他扑倒在地，枪也掉了。孟小棠将人压住，手里没了刀，便用双手去掐她的脖子。</p>

他被翻滚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咬着牙使出浑身的蛮力，“明蓁，你去死吧！”</p>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来人又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不是贼，是来寻仇的。脖子被他掐着，明蓁下意识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想去掰他的手，掰不开。她挣扎不开，一只手在他手上抠掰着，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终于让她摸到了枪。</p>

明蓁感觉到血液凝滞起来，呼吸很快变得困难。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像是半梦半醒间，胸中又恶心又充盈，片段似的幻觉浮现出来，想抓又抓不住。人快要窒息了，可那濒临死亡的窒息，竟然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愉和满足。</p>

这感觉如此迷人，迷人到她想就此沉沦下去。但拿着膝盖压着她胸口的人，一心只想掐死她。她还没打算死。</p>

孟小棠狠狠掐着明蓁的脖子，她脸上青筋暴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呕、呕”声。在他以为马上就可以掐死她时，忽然看到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接着随着一声枪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自大腿处传来。</p>

他本能地松开了手，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下的人将他蹬开，双手握枪，喘着粗气哑着嗓子对着他。“你老实点，否则这枪，可不是朝腿上开了。”</p>

孟小棠疼得冷汗淋漓，捂着流血的大腿，那一口复仇的气被这一枪打穿了，泄了气，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明蓁。</p>

不多时外头人声、脚步声凌乱，小梅和吴叔在外头焦急地问，“五爷，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好大一声音？”</p>

明蓁原想叫人带他走，可刚才那瞬间忽然明白眼前人是谁了。有点能耐啊。要叫人知道她明蓁差点被人掐死，那她的脸往哪儿放？</p>

她对外头道：“没事，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条野狗，被我开了一枪吓走了，你们休息去吧。”</p>

话虽这样说着，明蓁手却没停，她抽了缠胸的布带子将孟小棠捆了个结实，然后才放下枪，拿着桌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凉水落进肚子里，脑子也冷静下来了。</p>

明蓁把壶里剩下的冷水泼到他脸上，随意拿了帕子乱抹了几下，露出了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此时双颊和眼窝都陷了下去，清减了不少。那双眼睛，怎么说呢，满是恨意不平，早不是初见的模样。</p>

“呀，孟老板，真是别来无恙啊。我还当你喂了鱼呢。啧啧啧，怎么弄成这样了？”说着还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p>

孟小棠厌恶地偏开脸，因疼痛声音都有些飘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个痛快就是。”一副生死有命的样子。</p>

说实在的，这模样就顺眼多了。倘若他是个女人，她明五爷就把他捧成天下第一角儿也没什么不可。</p>

明蓁虽然睚眦必报，但没有杀人的嗜好，同他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并没打算杀他或者剐他。看在他忽然长出的一根傲骨份上，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药箱子，蹲到他身边。虽然她没正经学过医，但从曾少铭那里还真积攒了不少经验。</p>

那一枪她其实避开了要害，但也够呛。他的破棉裤被火药灼烧了一个洞，看不清伤口，但能闻到残留的硝烟味，以及皮肉烧焦、血腥气混杂在一处的刺鼻味道。看这血量，应该是没伤到动脉，但子弹要取出来。</p>

不过这人的破棉裤实在是又臭又碍事。明蓁抬手就去解他的裤腰带。孟小棠却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痉挛了一下，然后死死摁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p>

明蓁似笑非笑，“脱你裤子啊。”</p>

孟小棠想起那日她做的事，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难道她又要羞辱自己？恐惧和绝望从心底浮上来，“无耻！”</p>

呵！明蓁睨了他一眼，“无耻？”</p>

好吧，她本来还打算给他留点体面，那既然落进她这个无耻之徒的手里，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p>

明蓁抽出手，起身又去柜子里翻。孟小棠不知道她又要去找什么东西，试着挪动身体。但他此时坐在地上，上半身被她捆在桌子腿上。那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打造，此时中弹的他根本无力撼动。在他左摇右晃间，明蓁走过来，手里拿了把乌黑油亮的大剪刀。</p>

她一脚踩住他的腿，然后半蹲着压住，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剪刀挑衅似的在空中空剪了两下。“正宗的王麻子剪刀，前几天才磨过，正好在孟老板这里试试快不快。”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扫他的下腹，笑得调皮。</p>

孟小棠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唇紧紧抿着，落到这样毒妇的手里，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叫他求饶那是不能够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个仇他一定会报！</p>

孟小棠闭上了眼，无望地将头仰靠在桌腿上。</p>

哎呀，认命了？可太没意思了。</p>

明蓁叹了口气，拿着剪刀三两下剪断了绑腿，顺着棉裤裤口往上剪去。</p>

孟小棠只觉得那凉冰冰的铁贴着自己的皮肤一路往上。说不怕是假的，身上的肌肉也在本能地抖动，他紧紧咬住牙，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毒妇面前失去最后一丝骄傲和尊严。</p>

剪刀一直向上，到了枪口处，刀尖一转，把整个裤筒剪了下来。那血肉和破棉絮都粘在一起，明蓁也没有耐心一点点挑开，一把就扯掉了。</p>

那伤口的扯痛让孟小棠本能地大喊了一声，眼睛也睁开了。他以为她要……没想到只是剪掉了裤筒。</p>

明蓁闻声噗嗤一笑，把脸凑近了些，“孟老板真是一把好嗓子。叫得还怪好听的。不脱裤子，怎么给你取子弹啊？”</p>

孟小棠羞愤难当，恶狠狠地盯着她。</p>

明蓁又点了两盏油灯，把灯拿近了，好看清伤口。她的长发不时从肩膀滑下去，有一缕还被燎断了。她烦躁地把头发随意绾了个发髻，然后拿了泡过酒的镊子在他伤口里翻找子弹。</p>

孟小棠疼得快要虚脱了，这个毒妇故意这样折磨他，他绝不求饶！</p>

明蓁在那血肉里翻找，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这会儿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丝了，真叫人刮目相看。“孟老板，还真是条汉子。”</p>

“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若……哼一声，就……不姓孟。”</p>

明蓁笑了，“我想干什么？”她的手在他下腹处比划了一下，“喂，你刚才以为我要阉了你，是不是？”</p>

孟小棠又憎恶地闭上了眼。</p>

“孟老板，别自作多情了。”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又是噗嗤一声，咯咯笑了起来。</p>

孟小棠恨得牙都快咬碎了。</p>

明蓁不再理他，手却轻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懊恼一笑，“哎呀，对不住，我想起来了，好像子弹应该穿出去了。”她站起身举着灯满屋子里找，果然捡到了弹壳。“真穿出去了呀，难怪找不到。”</p>

“你！”孟小棠以为她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罢了。</p>

明蓁也玩累了，胡乱给他伤口洒了药，裹了纱布。“行了，死不了了。可困死我了。你差点把我杀了，我也——其实我没怎样对不住你吧？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找我二哥去，我可不背这个黑锅。不管怎样，就算你我扯平了。爷我先去睡一觉，明儿天亮了就让你走。”</p>

“明蓁，你最好把我杀了。否则明天我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做的肮脏事！”</p>

明蓁冷笑起来，“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做的肮脏事？天下人都忙着做肮脏事儿呢，谁有工夫管我做了什么？”</p>

不过孟小棠的话还真提醒了她。这时候她的婚事正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呢，万一他出去乱说，虽然不会真得把她怎么样，毕竟又给自己招了事。他不要命，她还要嫁曾少铭呢。</p>

“既然如此……”明蓁蹲下，在他脸上拍了拍，“那孟老板就在我宅子里多住几日吧。也叫我有机会，听一听孟老板的好嗓子。”说完她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再不管他，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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