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华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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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公安局。</p>

刑警队长罗飞一大早就来到了局长办公室，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个头不高，外形上已留下明显的岁月痕迹：身材发福，脑门也有谢顶。不过他的双目中仍然蕴藏着一种无法磨灭的精神，威严而又充满了斗志。</p>

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正是省城公安局的局长宋振东，也是罗飞的直属上司。他正在和罗飞讨论着什么，从桌上堆放着的案卷资料和两人脸上的严肃表情来看，他们的话题显然与一起重大的案件有关。</p>

大约在十天之前，罗飞领导的刑警队得到一条匿名举报信息，说有一个外号叫作“热狗”的毒贩控制着城北地区K粉和摇头丸等新型毒品的分销。罗飞便安排技术人员对“热狗”进行全天候的监控，而这监控不久之后便有了令人振奋的结果：一个南方口音的男子联系上了“热狗”，说是有一批好货刚刚入境，希望能从“热狗”手上获得省城的销售渠道。这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和“热狗”联系，但口气非常大，看起来在行内的背景很深。罗飞意识到案件的重要性，便组织起最精干的力量投入其中。</p>

南方人和“热狗”联络了几次之后，双方约定于三月二十六日上午在凯旋门大酒店进行交易，现场验货，现金结算。罗飞亦提前做好周密部署，亲自埋伏在交易地点旁边的客房中。</p>

到了交易日，“热狗”和南方男子先后来到凯旋门大酒店。南方人带着三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每个随从手里都提着一只高档密码箱。根据监听得到的情报，大量的毒品就藏匿在其中的某只密码箱中。</p>

毒贩也展现出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进了酒店之后，只有南方人自己如约来到了交易房间。他的三个随从则各自提着一个密码箱分散开来，在整个酒店内来回闲逛。而这三人彼此间形成掩护的态势，警方的便衣没办法跟得太紧，只好先撤出来控制住酒店的相关出入口，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p>

南方人在交易房间内见到了“热狗”，他随即拿出样品供对方验货。“热狗”对货源的品质非常满意，接着两人就准备离开酒店，让各自的小弟留下来正式完成货款间的交易。</p>

罗飞知道这正是毒贩的狡猾之处：他们事先离开现场，这样交易时即使被警方截获，他们也仍有逃脱的机会。而罗飞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基于外围已布置好天罗地网，罗飞果断下达了出击的命令。</p>

抓捕过程非常顺利。罗飞带人冲入交易房间，南方人和“热狗”双双束手就擒。而由助手尹剑指挥的外围力量也将游离在酒店各个角落的诸“小弟”统统拿下。但众人也遭遇到一个小小的挫折：在所有的三只密码箱中都没有找到等待交易的毒品。很显然，南方人的三个随从已经趁着在酒店内游荡的机会将毒品藏了起来。</p>

交易房间里的样品已经被“热狗”倾入抽水马桶里冲走，所以必须找到其他的毒品才能证明双方的贩毒行为。罗飞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担心，因为根据监听信息，毒品肯定被带到了酒店之内，既然在抓捕过程中没有嫌疑人离开酒店，那找到毒品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p>

于是罗飞便组织警力将凯旋门大酒店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边清理所有无关人员离场，一边展开了细致的搜索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与阿华不期而遇，这才知道凯旋门大酒店原来是属于邓氏家族的产业。</p>

当时罗飞并没有闲心和阿华产生纠葛，他只想尽快找到消失的毒品，好给这起贩毒大案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然而事与愿违，整整一天的搜索却毫无结果，预期中的毒品神秘地不知所踪了。</p>

因为凯旋门大酒店实在太大，要想把整个酒店滴水不漏地翻一遍将会是一场非常浩大的工程。罗飞便思忖着转移突破口，通过审讯的方法从疑犯口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p>

麻烦又出现了，所有的嫌疑人都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不管警方如何询问，他们全都一语不发。这种态度令警方的审讯人员最为头疼，因为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僵局，要想打破僵局，警方必须首先展示出过硬的证据来。</p>

听完罗飞的汇报之后，宋局长凝眉沉思了片刻，问道：“现在搜索工作还在继续吗？”</p>

罗飞点点头：“我们不可能停下来的——除非找到那些毒品。”</p>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宋局长眯起眼睛，“找到应该不成问题吧？”</p>

罗飞明白领导的意思。对这样涉嫌贩毒的大案，公安机关可以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最长时间为一个月的刑事拘留，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必须完成初步的侦查，然后向人民检察院呈报资料、提请批捕。如果到时候还没找到毒品，那么公安机关的报捕材料就缺少了最基本的立足点，肯定无法得到检察院的批准。既然逮捕不了，那一个月拘留期满之后就只能放人了。</p>

按理说凯旋门大酒店再大，一个月的搜查时间对警方来说还是很充裕的，找到毒品应该是不成问题。不过罗飞此刻的神色却不像宋局长那么乐观，他右手握起虚拳，用拇指肚和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捏摩着自己的下巴，同时话里有话地回答道：“时间倒是足够，我只是担心这件事会另有玄机。”</p>

“哦？”宋局长的目光闪了一下，“你已经有什么新发现了？”</p>

既然话题已经点出来，罗飞也就不卖关子，直言道：“昨天晚上我们对那几个家伙突击审讯了一夜，有些情况比较反常。”</p>

宋局长的身体往前探了探，表现出关注的态度，而罗飞则继续说道：“每个犯罪嫌疑人都是被分开审讯的，其间我们运用了一些心理攻势，比如告诉嫌疑人说：毒品已经找到了，证据确凿，现在最先开口的人可以作为立功表现记录在案。可那些家伙居然全都无动于衷，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和他们无关一样。”</p>

“那确实是有问题啊。”宋局长沉吟着说道。警方在审讯的时候通常会利用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理论对拒不开口的嫌疑人各个击破，而这种手法也可谓屡试不爽。按理说毒品既然就在酒店里，这帮嫌疑人应该知道，毒品被找出来是早晚的事情，瞒肯定是瞒不过的。这个时候只要警方略加引诱，他们应该争先恐后地争取立功表现才对，像这样集体性的以沉默来对抗审讯实在是解释不通。</p>

“你是怎么想的？”宋局长很快又询问罗飞。他知道对方既然主动来找自己，那应该心里多少是有点谱了。</p>

罗飞用手指轻缓地敲击着桌面，凝目道：“酒店里恐怕根本就没有毒品，所以这帮家伙才会如此有恃无恐。”</p>

“你的意思是，毒品被藏在了别的地方，并没有带到酒店里去？”</p>

“也不是……我们一直监控着双方的交易过程，他们说得很明白，就在酒店里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p>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局长有些糊涂了。</p>

“如果毒品不在酒店里的话，那说明他们此前商讨的细节全都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p>

宋局长愣了一下，露出愈发莫名其妙的苦笑：“他们在搞什么？”</p>

“确实很难理解，”罗飞抬头看着自己的领导，忽然间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想起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一个人，于是我有了一些新的猜测。”</p>

“什么人？”</p>

“阿华。”罗飞报出那个名字之后，进一步解释道，“凯旋门大酒店是挂在邓骅妻子名下的产业，而酒店实际的管理者正是阿华。”</p>

宋局长“哦”了一声，开始品味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玄机。而罗飞只是略顿了顿，紧接着又抛出一连串有趣的事情来：“据我了解，在案发的那几天，龙宇集团正在接受经侦部门的审查，而阿华管理的一座高档酒楼也遭到了不明人士的骚扰，再加上凯旋门大酒店涉及毒案被封闭搜查，邓骅遗留下来的产业似乎正遭受到一连串的冲击，这些冲击令阿华狼狈不堪。”</p>

“龙宇集团……”宋局长回视着罗飞，透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语气，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对方，“经侦部门的行动是我部署的，事实上警方对于邓骅的监控从几年前就开始了。这些年来我们早已积累了龙宇集团涉足各种经济犯罪的证据……”</p>

罗飞“嗯”了一声，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目光中却传递出明显的困惑：既然已监控了好几年，证据充足，为何会等到现在才动手？</p>

宋局长知道罗飞在想什么：“邓骅的案子很复杂，牵涉到的东西太多。所以如果邓骅没有死的话，恐怕警方也很难对龙宇集团下手……这一点你应该能理解。”</p>

罗飞在心中默然轻叹，在这个现实社会中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无法在他认同的规律下运行……从这一点上来说，警方是否应该感谢Eumenides？如果不是他设计杀死了邓骅，警方对龙宇集团的行动还要拖多久呢？</p>

罗飞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没有深想下去，毕竟他现在要面对的完全是另外一桩案件，而Eumenides也已经被他亲手送进了重刑犯监区。</p>

“不过你说到邓骅的产业遭受到其他势力的冲击，这个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此刻宋局长又看着罗飞问道，“你是觉得这里头会有什么联系吗？”</p>

罗飞点头道：“很可能是有人想趁着警方对龙宇集团采取行动，借机将邓骅在省城的残余势力压垮。”</p>

宋局长略一沉吟，顺着罗飞的思路捋下去：“照你这么说，这起贩毒案也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有人故意要给阿华捣乱？”</p>

“以我十多年的刑警生涯来判断，只有这么解释才是最合理的。”罗飞很认真地说道，“因为这帮人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让警方一直在凯旋门大酒店搜查下去，即使找不到任何东西也不敢轻易放弃。而对于凯旋门这种规模的企业来说，停业封闭一个月已足以给他们带来震荡性的冲击。”</p>

宋局长翻起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定有人在背后遥控了……这个家伙是谁？”</p>

“我还没抽出时间细查……不过要查的话应该不难，”罗飞很有把握地说道，“那肯定是个想在省城取代邓骅地位的家伙。”</p>

“嗯。”宋局长把十根胖乎乎的手指揉在一起搓了搓，又问罗飞，“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p>

“我想把这几件事放在一块儿盯一盯，把幕后的那个人找出来，因为这些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出问题。”</p>

宋局长的目光敏感地跳了一下。</p>

“我了解阿华，”罗飞解释道，“别人惹上门来，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警方不及时介入的话，恐怕会出恶性的刑事案件。”</p>

宋局长用手指了指罗飞：“你已经有计划了吧？说说你具体的想法。”</p>

“我想停止在凯旋门的搜查工作，因为那里的行动实在是占用了太多的警力。然后我把抓到的那几个人放掉，但是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如果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知道谁是这些事件的幕后策划者。”</p>

“你的目的呢？最终你想达到怎样的效果？”</p>

“至少可以掌控两个团伙间可能会发生的火并……更进一步，或许能够在行动中挖出可以制裁阿华的线索。”罗飞慢慢地凝起眼睛，燃烧起充满了求战欲望的火焰。他知道阿华身上至少背负着林恒干和蒙方亮两条人命，但因为韩灏在最后关头主动求死，警方失去了指控阿华最关键的证人，而韩灏留下的录音证据又被Eumenides半路截走，这使得罗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华逍遥法外，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p>

宋局长能够理解罗飞的心情，但他却不得不给对方泼上一盆冷水：“对凯旋门大酒店的搜查暂时不能停止，因为我们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只是一场骗局。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酒店彻底地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毕竟这是一起贩毒案，是出不得任何差错的。”</p>

罗飞略显出些无奈的神色，但他也只能领命道：“明白。”</p>

“当然，你之前的想法我也不会忽视的。”宋局长又用宽慰的口吻对罗飞说道，“对于有可能发生的恶势力争斗，我会布置治安大队的同志进行处理，你只管放心好了。”</p>

罗飞点头表示认可。防止寻衅滋事，维护社会秩序，本来就是属于治安大队的工作职责，在尚未发生刑事案件的时候自己倒也确实不便插手。不过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觉得必须向宋局长点明一下。</p>

“在查那个幕后黑手的时候，可能需要谨慎一点，尤其是警局内部的保密工作。”</p>

宋局长立刻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们内部有问题？”</p>

罗飞略带着担忧的神色说道：“那家伙的行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并不是一两天心血来潮的结果。而他的行动时间正好和经侦部门对龙宇集团动手的时间契合，我担心这并不是什么偶然……”</p>

“我明白你的意思。”宋局长的脸色也愈发凝重，良久之后才道，“我会关注这件事情。你先下去吧，做好你自己的工作。”</p>

“是！”罗飞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起身离去。</p>

阿华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噼噼扑扑的声音，同时有一股香味飘来，令人饥肠辘辘。他便起身向着这一切的来源之所——厨房走去。</p>

到了厨房门口，却见明明正在炉灶前忙得不亦乐乎。她拿着一个木头铲子翻动着平底锅中的两个煎鸡蛋。</p>

“你也醒啦？”感觉到阿华的到来，明明忙里偷闲地转头打了个招呼。</p>

“你在干什么？”阿华显得有些茫然，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场景。</p>

“做早餐啊。”明明伸左手往身后指了指，“柜子里头有牛奶，你自己拿着喝吧。”</p>

阿华难以理解地皱着眉头，又问：“哪来的牛奶和鸡蛋？”</p>

“当然是我买的啊。”明明转头瞥了阿华一眼，很奇怪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愚蠢的问题。</p>

阿华摇摇头，离开了厨房。他把客厅里的窗帘拉开，站在窗后向屋外看去。这里是整幢大楼的最高层，所以阿华的目光可以看得很远，他喜欢这样的感觉。</p>

很多事情必须要去解决，而居高临下地眺望这座城市时，他便有一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这使得他无论在怎样的压力和困境中都能爆发出最顽强的战斗力来。</p>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明明也走出了厨房，她端着牛奶和鸡蛋招呼阿华：“来吃早饭吧，尝尝我的手艺。”</p>

阿华的思路被打断了，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些食物来补充一下空荡荡的肚子，于是便走到餐桌前坐好。</p>

“快吃吧。”明明把煎好的鸡蛋推到阿华面前，同时脸上闪过一丝忐忑的表情，“哎呀，好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p>

阿华夹起一只鸡蛋囫囵吞进嘴里，嚼了三两下就咽下了肚子——味道倒还不错。</p>

明明看着阿华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p>

“你怎么会做这些事情？”阿华忽然问道。</p>

明明歪了歪脑袋反问：“哪些事？”</p>

“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p>

“这些都是女孩应该会做的呀。”</p>

“我以为你们这些女孩会不一样，你们应该不喜欢做家务，是那种……”阿华说了一半停住了，似乎不知该怎样用词才比较妥当。</p>

“好吃懒做是吗？”明明帮对方把话接了下去。</p>

阿华不置可否，抓起一盒牛奶，自顾自地打开喝起来。</p>

“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明明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我做这一行是迫不得已的，我有一个弟弟……”</p>

“别说了。”阿华摇手打断了对方，“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能讲出好几个令人痛心的故事。”</p>

明明郁闷地咬着嘴唇：“别的女孩都是编出来的，可我的故事是真的。”</p>

阿华无所谓地摇摇头：“真的假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根本不在乎这些。”说话间他的目光忽然直愣愣停在了明明的胸前。</p>

明明一窘：“你干什么？”垂下头来看时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她仍然穿着阿华的衬衫，现在胸口处多了一块大大的油渍。</p>

“不好意思……”女孩歉意地抓着头发，“家里没找到围裙……”</p>

阿华无奈地苦笑着：“这件衬衫一千多块，现在被你拿来当工作服。”</p>

“我的衣服都在酒店宿舍里呢。”明明嘟着嘴为自己辩解道。</p>

阿华盯着明明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p>

“怎么了？”明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而对方的目光里似乎闪动着一些寒光，更是让女孩心中发毛。</p>

“没什么。”阿华的思绪收了回来，淡淡说道，“一会儿我带你上街，给你买两身衣服。”</p>

明明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p>

阿华点点头，又道：“不过你得帮我做几件事情。”</p>

明明满口答应：“没问题。”</p>

阿华挑起眉毛：“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情？”</p>

“那有什么好问的。”明明撇嘴一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p>

阿华半开玩笑般说道：“如果我让你杀人放火呢？”</p>

明明只是略微一愣，马上又说：“那我也去。”</p>

这下轮到阿华愣住了：“为什么？”</p>

“所有的人都说，华哥最是恩怨分明的人物。所以如果能帮到华哥，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明明微笑着说道，“我想成为你的朋友，因为华哥从来不会亏待朋友。”</p>

阿华便也露出了笑容——那是很少在他脸上出现的真诚而又善意的笑容。</p>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某个年轻的男子也刚刚醒来，他睡眼惺忪，神色慵懒，似乎尚未完全摆脱宿醉的酣意。</p>

与阿华的高档公寓楼相比，男子居住的地方要寒碜了很多。这是胡同里的一间低矮平房，潮湿而且简陋，空气中则弥漫着一种消散不去的霉味。</p>

不过男子对这种窘迫的处境却不以为意。他并不是一个贪图眼前享受的人，他要凭借自己的血汗去打拼出一片属于个人的天地。</p>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且他觉得在眼前已经展开了一条充满诱惑的辉煌大道。</p>

三年前他和一帮同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没人认识他，更没人看得起他。他甚至没有一个能让人记得住的名字，只因在同乡之间年龄排行第五，所以后来大家便简称他为“老五”。</p>

他当时为这样的状况感到深深的羞耻，他发誓要闯出自己的名号。三年过后他做到了，当很多人再次提到“老五”这两个字的时候，敬畏已经取代了曾经的蔑然态度。</p>

大家都知道，老五是个狠角色。他不怕死，他敢和任何人拼命。</p>

于是有人开始来找老五办事，从最初装场面、打群架之类的小活儿，到后来帮人讨债、看场子，老五的名头越闯越大。终于在一周之前，一个真正的大人物找到了他。</p>

高德森，高老板——道上的兄弟对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这个大人物专门摆下一桌酒席宴请老五和他的兄弟们。席上高老板不仅端出了好酒好菜，更重要的是，他还摆明了一个机会。</p>

这是一个令老五思来热血沸腾的机会。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他的人生或许将拉开崭新的篇章。</p>

“你知道吗？在十多年前我也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高老二’。可现在他们改口叫我高老板。老五兄弟，你如果跟着我，不用五年，这省城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就不是老五了，所有的人看见你都得叫一声‘五哥’。”酒至半酣的时候，高德森拍着老五的肩膀说道。</p>

老五便把自己面前满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好！”</p>

在很多时候，越简洁的言辞越体现出坚定的决心。老五已经完全沉醉于高德森为他呈现出的美好前景中，同时他相信自己也绝不会令对方失望。</p>

当然他也很清楚，出现在他面前的将会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p>

自老五到省城以来，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敢和华哥作对。不过越是以前没人敢做的事情，真做起来岂不是越畅快？</p>

而且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绝对碰不得的？就算是阿华的老板邓骅，最终不也毙命在如日中天之时？</p>

旧的势力倒下去，也就意味着有新的势力要站出来。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老五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p>

况且阿华再厉害，他也只有一条命而已。从这一点上来说，老五觉得自己更具优势。因为他至今仍住在低矮的贫民区里，孑然一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牵挂。</p>

老五不怕死，他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的这条命拼出去。他相信阿华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所以他便在这场争斗中捏住了一张令对方无法招架的底牌。</p>

当老五走进梦乡楼的时候，他已经揣好那张底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一点也不畏惧。即使当大名鼎鼎的阿华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着自己的啤酒，而对阿华送过来的白酒视而不见。</p>

老五知道，在江湖上闯荡有些原则是不能触碰的。他已经喝了高德森的酒，如果他再喝下阿华的酒，那两种美酒就会冲撞成致命的毒药。这毒药即使不会燃尽他的躯体，也会腐蚀掉他在道上的名声。而一旦失去了名声，他便只能再次回归为遭人蔑视的角色。</p>

所以老五便用冷冷的目光迎视着阿华，明确地传达出无法动摇的敌意。</p>

阿华自罚了一杯酒，然后悄然退下。</p>

这件事被在场所有的弟兄看在眼里，并且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省城。人们议论纷纷：一个叫作“老五”的年轻人拒绝了华哥的敬酒，难道省城江湖真的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p>

晚上老五离开梦乡楼的时候，早已有些消息灵通的朋友在等着他。他们簇拥着老五，一定要请他痛快地喝一顿。后者也没有推辞，他觉得自己现在配得上这样的待遇。</p>

老五喝得大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间小屋的。也许是被那帮朋友送回来的？这里的环境确实有些丢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属于自己的辉煌时代已经在拉开序幕了。</p>

上午醒来之后，老五没有立即起床。他懒懒地躺着，透过窗户欣赏着户外灿烂的阳光。同时他开始盘算该去哪里先填一填肚子，因为一会儿又得对着一盘土豆丝耗上一整天呢。</p>

正思忖间，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p>

“谁啊？”老五闷声闷气地问了句，同时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地方一般是不会有客人到访的。</p>

“送外卖的。”敲门的人在屋外答道，“有个朋友给您订好了早餐，让我们送过来。”</p>

老五松开眉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暗想：肯定是昨晚请客的朋友吧，他们的心思倒是挺周到呢。于是他应了句：“稍等啊。”然后起身简单地套了条裤子，赤膊着往门口走去。</p>

刚刚开春不久，余寒犹存。但老五习惯光着膀子。他喜欢展示自己强健的肌肉以及胳膊上文着的那株苍劲的青松。</p>

屋门打开之后，老五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看到老五，立刻把一个纸制的快餐袋递送过来。</p>

老五伸手接过，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什么？”</p>

“是您最爱吃的。”小伙子笑嘻嘻地，言辞间还带着些许神秘。</p>

老五看轮廓原以为是汉堡之类的东西，可接到手里感觉硬硬的又不太像。他也懒得猜了，直接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却见那东西圆圆的如拳头般大小，却是一只灰不溜秋的土豆，表皮上还沾着泥巴，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p>

老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让你送的？”他瞪着眼睛问道。</p>

“你不是最爱吃土豆吗？现在给你送到家里来，你怎么还不高兴了？”伴随着这句戏亵的话语，又有一个年轻人从屋门外的墙角里闪了出来，这人皮肤白白的，看起来很文静，只是一双眼睛黑溜溜，又显得鬼灵得很。</p>

老五一打眼就觉得这人面熟，略一回想认出对方正是梦乡楼的酒店经理马亮。他的心先是一紧，随即便又沉住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是喜欢吃土豆，不过得到梦乡楼找个座，就着啤酒慢慢吃。”</p>

“妈的，废什么话！”马亮突然间变了脸色，暴喝一声道，“小冰，喂丫的！”</p>

小冰正是那个服务生打扮的小伙子，他得到马亮的命令后，立刻便挥拳抡向老五的面门，而此刻他的笑容尚且还挂在脸上未曾散去。</p>

老五已经有所提防，他略一侧身，伸出左臂格了一下，同时抬脚去踢小冰的下盘。小冰不但不躲，反而又向上抢了一步，硬拼着吃了老五一脚，趁势和对方纠缠在一起，成了近身角力的局势。老五虽然体格上更健壮一些，但是在狭小的门廊下一时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p>

而这正是小冰追求的效果，因为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马亮呢。见小冰和老五纠缠不清，马亮毫不含糊，上去对着老五的肋部就是一拳。老五一声闷哼，被这一拳打得几乎窒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失去了。</p>

小冰把老五推到屋里，马亮也跟进来，一边反手关上屋门，一边骂咧咧地说道：“操你妈的，老子亲自上门服务，你还挑三拣四的敢不吃？！”</p>

老五这时略喘过一口气，他瞪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马亮，咬牙说道：“你他妈的有种就把老子打死，要不你就等着我弄死你！”</p>

“靠，茬挺硬啊？那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了！”马亮冷冷地笑了一声，又一拳打在老五的太阳穴上，后者这次连哼也没哼，身体直接便瘫软了。</p>

小冰把老五放倒在地上，转头冲着马亮咂了咂舌：“马哥，你不会真把他打死了吧？华哥可吩咐过，千万别整出大乱子。”</p>

“我有数的。”马亮把拳头凑到嘴边吹了吹，像是牛仔潇洒地吹着心爱的手枪，“这一拳昏迷十分钟，不信你拿个表掐着。”</p>

小冰当然不会真的去拿表，他拿出了一根绳子，把老五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捆完没过一会儿，老五果然勉力睁开双眼，幽幽地恢复了清醒。</p>

马亮早已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了，他手里攥着先前的那个土豆直接往老五的嘴里塞去：“妈的，爱吃土豆是吧？今天我让你一次吃个够！”</p>

老五的头脑昏沉沉的，一时也不知道抵抗。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土豆已经有一小半塞到了他的嘴里，感觉又硬又凉，并且掉了一嘴的泥渣子。</p>

老五咬住牙，开始把那土豆往外吐，同时用呜哇哇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愤怒。</p>

马亮冲小冰努了努嘴，招呼道：“哎，小样跟我较劲呢，我还塞不动了。过来帮踹一脚。”</p>

小冰先前被老五踢了一脚，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终是隐隐作痛。现在有机会报复自然求之不得，他亮起鞋底便向着老五嘴上的那颗土豆踹去，老五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结果这一鞋底正踹在鼻梁上，顿时眼冒金星，眼泪都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p>

“别他妈乱动。”马亮一手掐住老五的脖子，一手兀自扶着那土豆，警告说，“这要踹在你眼睛上，你眼球都得爆了。”</p>

老五“哼哼”了两声，想挣扎却发现手脚都已被牢牢捆住。他只好无奈地看着小冰再次亮出了鞋底，这一次倒是结结实实，精准地踹中了那颗土豆，老五只觉得牙关一震，整个口腔都被那土豆撑开，塞了个满满当当。</p>

小冰又补了几脚，直到大半个土豆都塞到了老五嘴里之后才罢休。老五被撑成了雷公嘴，眼睛瞪得老大，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p>

“怎么样？梦乡楼的土豆味道不错吧？”马亮看着老五坏笑了两声，又转头对小冰说道，“把相机拿出来吧，拍照留念！”</p>

小冰随身背着一个挎包，他此刻把挎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个相机，同时像是解释什么似的对老五说道：“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梦乡楼吃饭，都会和我们经理合个影呢。你昨天也看到了吧，墙上挂的一张一张的。今天算你面子大，我们经理也得和你照一个。”</p>

“跟他说这些废话干啥？”马亮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把衣服给他穿上。”</p>

“好勒。”小冰答应了一句，嘴里却还是不闲着，“拍照吧你也不能光着膀子啊，太不文明了。你看，我们经理想得多周到，连服装都给你带来了。”</p>

说话间小冰一摸挎包，又翻出了两件衣服抖开来。而老五一见这架势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因为那衣服竟是一件吊带小衫和一条鲜艳的短裙。</p>

小冰根本无视老五的情绪，胡乱把吊带小衫和短裙套在了对方的身上。于是一个赤膊的健硕大汉便穿上了妖娆的女人服饰，那副场面自然是滑稽无比。</p>

“马哥，你看这身还行吗？”小冰诚恳地问道。</p>

马亮上下打量了老五一番，咧着嘴说：“衣服倒是不错，就是丫的身材差了点。”</p>

“嗯。”小冰点头表示认同，“得想个办法整整。”他的目光在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有了些主意。</p>

小冰往屋里走了两步，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卷手纸来。然后他一边扯一边揉搓，用那卷手纸做出了两个大纸团。</p>

马亮猜到小冰要做什么，嘿嘿嘿的只是坏笑。</p>

小冰也得意地笑着，将那两个纸团塞到了老五胸前的小衫里，老五的身材立马变得“凹凸有致”了。</p>

“不错啊，你小子现在有点想法。”马亮赞赏了一句，凑到老五身前蹲下来说，“拍吧！”小冰便拿起相机咔咔嚓嚓地乱拍了一气。</p>

老五完全能够想象出此刻自己是怎样一副屈辱的形象。他又羞又怒，无奈嘴被土豆塞着，手脚又被捆着，就连一点反抗的情绪都无法表达。</p>

看小冰拍得差不多了，马亮便又摆摆手：“行了，你先出去吧。”</p>

小冰应了一声，把相机往挎包里一揣，自顾自地出门走了。</p>

老五看着小冰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连一丝一毫的翻身机会都没有。</p>

因为对方手中已经握住了他最为珍惜的东西。</p>

——他的尊严。</p>

老五可以拼命，他甚至可以不怕死，但他唯独不敢失去的正是那份尊严。这是他在这个江湖上唯一值得自豪的东西，如果失去了，他从此便会不名一文。</p>

马亮完全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他拍了拍老五的肩头，收起笑容，换了朋友般的劝慰语气说道：“老五啊，我们华哥知道你是条汉子，所以也不想刻意为难你。刚才拍的照片，我们暂且当做私人藏品，不会挂到梦乡楼的墙上去。”</p>

老五睁开眼睛，闪过些许希望的光芒。</p>

马亮的目光和老五对了一下，语气忽又变得森然：“不过省城已经容不下你了，你明天就得离开。”</p>

老五瞪着眼睛，他虽然说不出话，但目光中明显透出不甘的神色。</p>

“你现在走，换个地方还能混出来。”马亮不软不硬地说道，“如果那些照片真的挂出去，嘿嘿，你自己想想，你恐怕就只能回老家种田了吧？”</p>

老五的喉头咕的一声，吞咽下一口唾沫。那唾沫里混杂着土豆皮上的泥沙，又苦又涩。</p>

马亮像似读懂了老五的心思，他伸手给对方胳膊上的绳索解了个活扣，然后便站起身来，怡然自得地扬长而去了。</p>

晚九点许，广寒宫夜总会。</p>

繁华都市中的夜生活刚刚拉开通往高潮的序幕。在喧杂的音乐声中，男男女女们尽情狂欢，或畅饮，或欢跳，享受着酣畅的放纵时刻。</p>

对于很多有钱又有闲的男人来说，夜店永远是猎艳的最佳场所。而那些尚无男伴的年轻女孩正是他们眼中美味可口的佳肴。</p>

此刻在舞场大厅的东北角上就坐着这样一个女孩。她身形纤弱，独自一人静静地守着一张小桌。舞场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能映出女孩的容颜，却是淡妆素面，别有一番清丽的风味。</p>

很快便有不少男人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包括不远处卡座中的一群小伙子。从装束打扮来看，这帮人像是一伙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找到了女伴，唯独一个剃着毛寸头的瘦高个仍然是孑然一人。于是众人便调笑了一番，鼓动那毛寸头去搭讪这独坐的女孩。</p>

毛寸头也是在场子里混惯了的，当下便嘻嘻一笑，起身从卡座里拿起两瓶啤酒走向了那个女孩。女孩倒没在意，她正用双手托着脸颊，目光停留在舞池中男男女女晃动不休的身影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p>

“美女，我坐在这里可以吗？”毛寸头走到桌前，用身体挡住了女孩的视线，问道。</p>

女孩用漆黑的眸子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但点了点头。毛寸头便大咧咧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女孩身边，同时竖起大拇指冲自己的同伴们做出了一个炫耀的手势。</p>

女孩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坐得这么近，她皱了皱眉头，挪动身体往旁边让了让。</p>

毛寸头把手里提溜着的啤酒放到桌上，然后把其中一瓶推到了女孩的面前，说道：“我请你的。”</p>

“不用了。”女孩连忙把啤酒又推了回来，“我不会喝酒的。”</p>

毛寸头有些尴尬。一瞥眼却见自己的同伴们正坏笑着窃窃私语，显然是在等着看自己的洋相呢。于是他赶紧又重振精神说道：“那我给你要杯饮料吧。”</p>

女孩却再一次拒绝了他：“不用，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叫的。”</p>

毛寸头并不理会对方的话语，自作主张地挥手叫过服务生，点了一杯橙汁送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无奈地撇了撇嘴，把脸转向了另一边，以示和对方之间划清界限。</p>

男人悻悻然地挠了挠自己的毛寸头，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不过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肯定会在同伴之间落下笑柄，他又无法甘心，揣摩踌躇了一会儿后，他决定使出最终的必杀技。</p>

“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他拖着椅子凑到了女孩身边，在对方的耳畔说道。</p>

女孩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反问：“什么？”</p>

毛寸头挤着眼睛，嬉皮笑脸地说：“别装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今天晚上你陪我，说吧，多少钱？”</p>

女孩瞪圆了眼睛，似乎气愤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片刻之后她冷冷地扔出一句：“无聊！”随即起身便欲离去。</p>

不远处的卡座里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在怪叫着起哄。毛寸头的脸色在这哄闹中沉了下来，他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把对方又拽回到了座椅上。</p>

“你干什么！？”女孩一边斥问一边挣扎着，不过她实在太过瘦弱，完全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p>

“妈的，别给脸不要脸，给我坐下！”毛寸头板着脸，语气中透出威胁的意味。</p>

女孩脸上的愤怒转变成了惊惧的神色，她一边继续挣扎，一边无助地转头四顾。很快她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正冲着这个方向走来。</p>

毛寸头也注意到了那个男子，不过他倒并不慌张，只是把女孩的手腕往桌面下压了压。</p>

男子似乎正是冲着这桌来的，他在桌前停下脚步，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p>

“你管得着吗？”毛寸头瞪眼看着男子，“我们俩处朋友呢。”</p>

女孩连忙澄清道：“不，我们不是朋友，我不认识他。”</p>

男子点点头，对毛寸头说：“你把她放开。”声音不大，但语气却硬得很。</p>

“我靠，你什么意思啊？找事是吧？”毛寸头放开女孩，同时站起身和那多管闲事的男子对视着。他已经知道今天很难搞定那个女孩，索性换个渠道把怨气发泄发泄，全当找回些面子。</p>

男子轻蔑地看着毛寸头：“你知道这是谁的场子，敢在这里惹事？”</p>

“妈的，谁的场子也不好使，你也不在这片打听打听，我叫毛寸！”毛寸头梗着脖子说道，但心里却有些发虚了。虽然自己和对方身高差不多，但体型却柔弱了很多，这要真动起手来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他便刻意加大了音量，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伴们。</p>

卡座内的男女们注意到了这场摩擦，又有三四个小伙子起身向这边走来。毛寸头的胆气立刻壮了，用手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喝道：“马上给我滚！”</p>

中年男子也不说话，只是用目光在周围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围过来的几个小伙子里当先者穿了件大红色的罩衫，他和中年男子的目光对上之后便蓦然一怔，喃喃叫了声：“龙哥。”</p>

周围众人也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呆若木鸡。对他们这些小混混来说，龙哥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响亮，他们根本不敢设想自己能在这样一种局面下和对方相遇。</p>

这中年男子的确就是龙哥，而广寒宫夜总会正是他在高德森的资助下新开的场子。由于最近局势敏感，这两天他都是亲自在场子里坐镇。女孩被骚扰的地方正好是在一个监控摄像头的下方，所以龙哥对事发经过看得清清楚楚。本来对这样的小事只要派两个内保过去就能解决了，但龙哥却对那女孩颇感兴趣，于是他才亲自过来查看。</p>

对于这几个小混混，龙哥当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现在见他们已经认出了自己，龙哥便哼了一声，斜眯着眼角道：“还不走？”</p>

几个小伙子忙不迭地退了回去。毛寸头闷着脑袋也想跟着开溜，却被龙哥伸手拦了下来：“你得等会儿。”</p>

“龙……龙哥，我以前没见过您，您……您一定海涵。”毛寸头苦着脸，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战了。</p>

龙哥蔑然一笑：“我能跟你一般见识吗？你配吗？”</p>

“那您……您这是？”毛寸头看着对方兀自横着的手臂，不明所以。</p>

龙哥冲着小桌努努嘴：“这啤酒是你带来的吧？橙汁也是你要的吧？”</p>

毛寸点头：“是，都是。”</p>

“扔这儿干吗啊？”龙哥忽然把眼睛一瞪，“喝完再走！”</p>

毛寸头哪敢违背？连忙拿起橙汁就往嘴里倒，那橙汁镇得冰凉，一口气喝下去嗓子都有些麻木了。但他可不敢喘歇，一旁还有两瓶冰镇啤酒呢。</p>

与橙汁相比，带汽的啤酒喝到肚子里可胀多了。毛寸头勉强灌进去一瓶便感觉肚子撑得难受，第二瓶拿在手里实在是有些无力。</p>

“赶紧的，拿着酒不喝，还等着我敬你怎么着啊？”龙哥冷冷地催促了一句。</p>

毛寸头咬咬牙，把啤酒瓶对在口中，仰起脖子使劲往下吞咽着。中间好几次熬不住，喝到肚子里的酒水又反嗝了出来。即便这样他的动作也不敢有丝毫停顿，拼着命又把第二瓶酒全部喝完。</p>

“滚吧。”龙哥这才把身体侧过一步，脸上带着奚落般的嘲笑。</p>

“谢谢……谢谢龙哥！”毛寸头的舌头含糊不清，一边说话一边勉力压住翻涌上来的酒水。当他快步逃回到自己卡座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一张口“哇”地喷吐如泉。</p>

龙哥不再搭理对方，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孩，问道：“你没事吧？”</p>

女孩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感激地回了声：“谢谢你。”</p>

“不用客气。这种地方乱得很，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得格外小心才行。”龙哥一边关切地嘱咐着，一边很自然地在女孩对面坐了下来。</p>

女孩又是一笑，带着点羞涩的表情。不管怎样，被别人夸赞“漂亮”总能让一个女人感到开心的。</p>

龙哥又在一旁问道：“你自己来的吗？”</p>

“不，我跟朋友一块儿。”见龙哥略有些失望，女孩便又补充说，“是我的姐妹带我来的。”</p>

“哦。她怎么把你一个人扔下了？”龙哥好像很替对方抱不平似的。</p>

“她和男人跳舞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女孩自嘲地笑了笑，“她就喜欢这样的场合，我可不太习惯，只是当个陪客。”</p>

“难怪呢，你的气质确实不像是来这里玩的人。”</p>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有点窘迫地问道：“是我太土了吗？”</p>

女孩上身穿了件白色蕾丝边的女式衬衫，下身配了条黑色的裙子，齐齐的刘海，长发则直披在肩头。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文静的女学生。</p>

“你长得非常清纯，这身打扮非常漂亮。”龙哥先是夸赞了两句，然后话锋一转，“只不过在这个环境下就不太适合了。因为这里的光线很暗，你必须化非常浓的妆，衣着光彩鲜丽，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男人的眼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