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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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淌了片刻，凤岐忽然感到伤口处一痒。陆长卿无意识地吸吮起来。凤岐顿时精神一振，他用力搓揉伤口，想让血流的顺畅些，然而只一小会儿，伤口的血就凝固了。</p>

显然方才的石头不够尖锐，切口太小太浅。</p>

凤岐更加积极地四下摸索，却没找到更尖的石头。于是他摸上洞穴石壁，想找出一处断裂处，再切开手腕，让陆长卿能多喝到些鲜血。毕竟只有金丹还是不够，陆长卿失血过多。</p>

他的手指在石壁上摸着摸着，忽然停下了。</p>

他在一处地方用手指细细摩挲，当摸清熟悉的字迹后，十指指尖颤抖地无法遏制。</p>

无人的崖底，石壁上却刻着字。</p>

凤岐念完，呆立不动。</p>

一种冰冷而麻木之感，从头渐渐漫下面颊，最后到达脚底。他的眼睛和嗓子干涩如同灼烧，手心和鼻尖不断沁出冷汗。</p>

他茫然地呆站着，手脚不知如何安置，头亦不知该转向哪个方向。他起身在黑暗中踉跄了几步，走到了洞穴边缘，眺望着铺满银白月光的广袤大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猛然冲上头顶。</p>

他恨不得毁了这个天下！</p>

这个坐享二十年太平的大周江山，欠了栖桐君一份清誉。</p>

他也恨不得毁了自己，因为他欠他的更多。</p>

二十年前，栖桐君回到雍都，仍是坐拥庆国精兵良马，占据西北高地俯瞰镐京。文王对陆疏桐手握重兵多有忌讳，明里暗里加以压制。兔死狗烹让栖桐君心灰意冷，君臣疏离。后栖桐君结识犬戎世子，更是惹得非议不断。靖侯丰韫与犬戎密谋联手攻镐，栖桐君报信来不及，且文王也未必信他，再者他虽是良将，却厌恶战火，不愿点起诸侯大战。所以利用与犬戎世子的私交，离间犬戎与靖国，从而耗去二者的兵力。不料密信败露，他百口莫辩，文王召他入京，去了恐怕有去无回，不去却又坐实了罪名。这时候凤岐病重消息传出，他便不管不顾带二百骑连夜冒雨赶往镐京，被一心报复的丰韫将靖兵假扮王师，半路伏杀。</p>

凤岐此刻才能一点一点看清陆疏桐那时的思虑和考量，才能体会他那时踌躇又义无反顾的心情。</p>

自己竟没有信他。</p>

不可原谅。</p>

凤岐不知何时已将舌尖咬破，他却全然不觉，满口鲜血地往外走。天和地似乎已经倒转，周围的景物都扭曲不清。</p>

“荒原客说，有一味方子叫紫菀饮，对咳疾咳血有奇效……”</p>

凤岐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悬崖边上会突兀地长着一株紫菀，为什么刚才一路上看到了紫菀。</p>

他疯癫地笑着，原本以为枯竭的泪水，再次无声涌出。</p>

一路零散的紫菀，终于渐渐连成片，月色之下，满目紫色的花海在夜风中波浪翻滚。那种淡淡的紫色，温柔而朦胧，如梦如幻。</p>

凤岐静静走过去，伏下身，跪坐在花海中央。</p>

他看到了花海中一只苍白的骷髅。</p>

他不断拔去周围的紫菀，许久，整具骸骨都从紫菀遮掩中暴露出来。</p>

他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片紫菀花海……因为二十年前那一晚，陆疏桐必定是怀中揣着一大包紫菀根茎策马狂驰，想将它们送到镐京，送来给自己治病。</p>

途中遭伏，跌下悬崖，和自己刚才一样，爬到洞穴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某一日为了找食物和水爬出来，精疲力竭死在了这里。然后怀中紫菀吸食着他的血肉，渐渐发芽生长，最后竟成了这样一大片花海。</p>

连死之前，都要抱着这些紫菀么，栖桐君。</p>

“此去经年，莫失莫忘……”凤岐喃喃道，“栖桐君，凤岐今日来赴约了……”</p>

天下欠你的，他们欠你的，我欠你的，我今后都会为你讨回来。</p>

我要让欠你的人，付出代价。</p>

凤岐原本深黑泛蓝的眼眸，此刻愈发幽蓝，如坟场中的鬼火，令人发瘆。</p>

他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看到的却是一双白骨手爪。他摸上自己的脸，摸到的却是一颗骷髅。</p>

生与死，至于此时，于他已没有什么分别。</p>

他只想化为一具枯骨，与陆疏桐手□□缠，骨骼深嵌，永远不分彼此。</p>

嘈杂的脚步，摇曳的灯火，人们焦急的表情，一切在他眼中都只如同黑白的纸偶，在上演一出无声的哑剧。</p>

荒原客，纪萧，诸侯派来的士兵们赶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动弹不得。</p>

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片接天连地的紫菀花海中间，披头散发，眼神空洞，满身鲜血。这样的国师，已全然不复过去近乎神性的色彩，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鹜而绝望的鬼气。</p>

陆长卿寂静无声地仰躺在他的身边。</p>

这样直冲眼底的诡谲场景，让原本象征着生命和欢乐的一大片花海，都显得妖异而恐怖。</p>

荒原客看到陆长卿，连忙奔过去替他输注内力，“还好有你的金丹，姑且保住他一条命。”</p>

他说完了这句话，便和所有人一样，面带担忧地注视着凤岐。</p>

他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为什么露出这种痛心的表情？他们难道都疯了么？</p>

凤岐的语气平静至极，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吩咐道:“庆侯伤得极重，金丹也未必保得住他，先派人送他上去疗伤。”</p>

“凤岐大人，“纪萧却颤声道，“你……还好么？”</p>

凤岐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虽然心力交瘁，却仍是勉强打起精神，微微一笑：“阿萧，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p>

见到凤岐微笑，纪萧终于崩溃般整个人冲过去，到了他跟前，却又不敢伸手碰触他。仿佛一碰，男人就要碎掉了。她强忍泪水哽咽道：</p>

“……凤岐大人，你的头发全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