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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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赶到之时，明华宫的场面可谓惨烈。陆长卿死死抓住凤岐两只手，那插在喉咙上的簪子随着他急促的喘息上下起伏，太医倒抽一口凉气。</p>

“殿下，微臣得将簪子拔出。”老太医卷起袖子，“请殿下抓牢了这人，莫让他挣扎。”</p>

太医一手用帕子按住伤处，一手缓缓往外拔那利器。凤岐靠在陆长卿身上，浑身如筛子般剧烈抖动。</p>

彼此这般贴近，陆长卿才能切身感受到他的痛苦。</p>

簪子□□，太医立即用帕子按住伤口，包扎起来。“还好只是皮外伤，若再深一寸便难救了。”太医心有余悸道。</p>

凤岐半裸的身体上布满冷汗，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能证明他是个活人。</p>

陆长卿从失魂落魄的状态方平静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浑身都发软。他看了凤岐好一会儿，低声道：“国师，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最重要？”</p>

“你与我兄长的情义，抵不过一个衰败的周朝。我以为周朝的国祚是你最珍视之物，我苦心经营十几年，终于攻陷了镐京，可是你却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p>

“你这么想活下去，一定有个理由。你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p>

凤岐沙哑地笑了笑，“阿蛮，我告诉了你……你便要毁掉它……让我痛不欲生，是不是？”</p>

陆长卿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p>

“……和男人行床事什么感觉？”凤岐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仍是淡淡地说着，“把仇人压在身下，让你很兴奋？”</p>

“你兄长若是知道……定要勃然大怒……”</p>

“住口，”陆长卿脸色铁青，“你不配提我兄长的名字！”</p>

不必陆长卿喝止，凤岐也已虚弱得再说不出话来。虽是讥讽陆长卿，然而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却何尝不是再自己的伤口上撒盐。</p>

翌日凤岐再醒来时，身体已虚弱得难以坐起。陆长卿派来一个老宫女照顾他。明华宫中的窗户被厚重的帘子遮的严严实实，整个偏殿中唯有烛台照明，不辨昼夜。</p>

婉转的笛声遥遥传来，凤岐竟打起精神细细听了一会儿。</p>

老宫女收拾一箸未动的碗筷，道：“哪个宫里传来的笛声。”</p>

凤岐并不接话，仿佛已陶醉于笛声之中。忽然门扉被重重推开，陆长卿走了进来。</p>

凤岐以为他早已为楚国忙得焦头烂额，没料到还有闲工夫来看自己。</p>

陆长卿一进来就看见了桌上尚未收拾干净的碗筷，冷笑一声，“这是开始绝食了？”</p>

老宫女道：“殿下，他已两天不肯吃东西了。”</p>

“他不肯吃，你不会喂？”陆长卿在床边坐下，似乎十分疲惫，眉头微蹙，对凤岐的语气却依旧寒意十足，“我今日召了严管事，听说你和一个叫阿虎的小寺人关系不错？”</p>

凤岐微微一笑，“阿蛮忙于国事，却还有时间关心我。”他的喉咙自从伤了，说话的声音便比过去沙哑低沉，虽是一贯的柔和语气，却总透着股病态。</p>

“你挖苦我被祝侯逼得紧？你以为祝侯是好心扶助公子胥么，他不过是利用公子胥罢了。即便他联合诸侯把我逼出镐京，周朝也不可能复国，到时天下大乱而已。”</p>

“比起祝侯你更耗我心力，这世上让你在乎的人寥寥无几，”陆长卿道，“你要是想那小寺人死，就继续绝食吧。”</p>

沉默片刻，凤岐叹道：“阿蛮，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何必拿个孩子威胁我。”</p>

陆长卿听了他话中颇有自弃之意，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他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帘子，推开窗子。</p>

窗外的雪已下了一早上，纷纷扬扬，一股雪的清透气息冲进了殿中。凤岐一直很喜欢雪天，仿佛再次置身于西北的广袤天地，飞雪如雾，策马狂驰。</p>

此时笛声未停，应着雪景，愈发悠扬。</p>

陆长卿的青色貂皮长氅曳地，修长俊挺的背影伫立于逆光中，给人一种孤冷不群之感。凤岐望得心中蓦地一动，恍然间仿佛见到了陆疏桐，一股莫名的痛意钻入了心脉，连双唇都控制不住的颤抖。</p>

“阿蛮……”他勉强克制着内心的波澜，柔声唤道。</p>

陆长卿回过身，那张年轻的脸顿时驱散了酷似陆疏桐的错觉。</p>

凤岐低哑的嗓音，比过去的嗓音更为柔和委婉。</p>

“……我可否……求你一事……”凤岐精神已有些不济，勉强撑身道。</p>

陆长卿轻哂一声，“凤岐，你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么？你说好了，但我绝不会答应。”</p>

凤岐沉默了须臾，缓缓道：“阿蛮，我在杂役屋后的左数第二棵大柳树下埋了一坛酒。”</p>

陆长卿没料到凤岐忽然说这一茬，不由侧耳听起来。</p>

“……若是哪天我死了，你可否把这坛酒挖出来……不必多费力，只要把酒撒在坟上便好，我便是喝到了……”顿了顿，凤岐苦笑了下，“当然，你若是打算把我的尸身喂狗，那我这话便算了……”</p>

陆长卿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听得脸色刷得白了。</p>

“凤岐，你若敢死，我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陆长卿恶狠狠道，“你最好一把火把自己烧个干净，否则我必定鞭打你的尸身，挂在城墙上示众！</p>

一把火烧个干净么……</p>

凤岐低低道：“……阿蛮，我只是说说罢了。我终归还是怕死的……”他的话音愈发微弱，最后竟昏过去了。</p>

如此过了两日，晨晖殿中陆长卿正和洪彭、黄昇，太宰慎叔同商量军情。这两日来祝国已打出除逆复周的旗号，召来了镇、杜、宗三国前来围攻镐京。</p>

“若要保住镐京，唯有借靖、卫之兵，”太宰慎叔同道，“臣下已遣使向靖侯告急，卫国素来与靖交好，请靖侯约卫兵同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