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绿髓城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双角犀牛在空中大约飞行了一个时辰。</p>

按照谢蕴昭的估算，此时大概相当于外界的亥时一刻, 也就是晚上十点过一刻左右。</p>

车外的光好像变暗了。</p>

她掀起窗帘, 看见夜色中起伏的山林。山变得更高, 灰白的树林也变得更深；月亮移到了天边, 夜空中的光芒淡了许多，世界变得更幽暗和朦胧。</p>

十万大山之中没有白昼，只有月亮在天空中来回滑动。魔族依靠月亮的位置来分辨时间、决定作息；月光四季不息，但在“夜晚”降临时, 月色会变得黯淡。</p>

云英城在十万大山东边, 他们要前往的神墓在正西方的无月山中。</p>

但他们离开云英城后，却偏离了方向, 而往北方前行。</p>

谢蕴昭放下帘子。</p>

少魔君闭目养神, 一小半的面容落在阴影中；光影的切割显得极为锋利，也格外冷峻。</p>

“夫君, ”她懒洋洋地开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p>

外头陆昂的声音代替了回答：“殿下，夫人, 前方是绿髓城, 今夜是否要在此休息？”</p>

少魔君睁开眼：“停下吧。”</p>

他并未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谢蕴昭却忽然意识到：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p>

他特意绕路，就是为了来绿髓城？为什么？</p>

她问：“夫君来这里, 莫非是为了什么宝物？”</p>

青年笑了笑，只道：“一时兴起。”</p>

我信你个鬼。谢蕴昭心中嘀咕，他绝对是另有目的。</p>

她又想了想外头赶车的陆昂。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 陆昂的年纪不超过40，这个年纪的神游中阶也能称一句天才。</p>

这种人又不是满大街都是，可师兄一到云英城就收服了陆昂，而且对方还一副感激又佩服的模样，似乎受了颇大的恩惠。</p>

现在又有的放矢，来了绿髓城……</p>

未卜先知、棋先一着，这不就是典型的重生者行动模式嘛！</p>

师兄果然是有超过“一世”的记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以为自己是第几次轮回？</p>

谢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师兄。</p>

在她肆无忌惮的打量之下，少魔君淡然自若。</p>

他正在回顾“苏醒”以来的得失：他已经经历了九次人生，每一次都重生到叛变师门之后。</p>

这是他的第十次经历，一睁眼已经身在魔域，但这一次……还多了一个人。</p>

卫枕流看了她一眼。她也看着他，眼里映着灯火，是一种天真无畏的明亮。</p>

天真无畏——必定是伪装。</p>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她的伪装。</p>

在前九次生涯里，他不止一次遇见过类似的情景：自称是北斗仙宗出身的弟子，奉命来接应他，与他一同承受十万大山的苦寒。</p>

他曾相信过。</p>

相信的代价是他堕入十万大山中的极寒地狱，险些死无葬身之地。当他杀尽深渊中的魔兽，披着一层层粘稠腥臭的血液，从地底爬回来，重新站在惨白凄凉的月光中时……</p>

他发誓，永远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看似满腹热忱、愿意追随他的人。</p>

那些殷切的言行、看似真诚的神情，都只是千日莲、柯流霜、溯流光、魔君……是每一个敌人派来的探子，是魔族的爪牙，随时想逮住他的要害，给他致命的一击。</p>

她也不会例外。</p>

她也不可能例外。</p>

想到这里，少魔君垂下眼眸，用薄薄的阴影掩去眼底的冷然。现在不急，他还需要她的能力，况且……不知底细的变数，留在身边反而更好防备。</p>

她是假的。他想。</p>

“夫君。”</p>

她在叫他，并先一步掀起了车帘、跳了下去。朦胧的月光给她镀上一层冷色，令她的背影看上去与其他魔族无异，但当她回过头、伸出手，面上笑意如涟漪荡漾开，四周的颜色也倏然生动明艳起来。</p>

错觉。他想。</p>

少魔君端坐车上，看了一眼她摊开的手掌。</p>

他问：“夫人这是做什么？”</p>

“不懂？”她笑得有些顽皮，“我瞧夫君柔弱得很，遇到敌人还要我保护，现在恐怕也需要我搀扶一把，才能顺顺当当下来这马车。”</p>

明丽的颜色。明丽的笑意。让人无端生出的对阳光的联想。</p>

错觉……</p>

他抬起手，抓住了那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掌。她是温暖的——果然。</p>

少魔君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喉头滚了滚。她是假的——他再一次这么告诉自己。</p>

至于此刻心中的惊异……必然只是因为他惊讶于一个事实：原来沐浴着十万大山的月光的人，也能保持着日光般的融融暖意。</p>

温暖得……</p>

让人想杀了她。</p>

他微微咬住牙，压下心头翻滚的无数阴影和躁动。陡然之间，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令他想在这里撕碎她、吞了她，将所有虚假的伪饰一一揉碎，露出血淋淋的真相，把虚假的温暖还原为真实的阴冷。就像他当年从极寒地狱中爬回来后所做的那样。</p>

“夫君，你发什么呆？”</p>

她微微一笑，在漫不经心之中，她的眉眼显露出一种清爽动人的美。像沉沉夜幕中划过一点流星，如污浊的泥淖中滚落一滴晶莹的露珠；他的心神被这份光彩慑住，连带他心中翻涌的杀意也像化成了清泉，悄然流走直到一滴不剩。</p>

少魔君有些僵硬地移开目光。</p>

她还在笑，还凑近了调侃：“莫非你被车颠坏了，还是说突然发现走错路，又拉不下脸来承认？”</p>

他不去看她。</p>

不去看她，才能笑一笑，不咸不淡地回道：“夫人心情忽好忽坏，才是叫我疑心是否该为夫人延请名医。”</p>

谢蕴昭一愣，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p>

她嘴角一抽：“你说我有毛病？！”</p>

少魔君不答话，只往前走，丢了陆昂和双角犀牛拉车在后头，背影颇为孤高。</p>

若他手里不曾牢牢抓住某个人，或许还能显得更加孤高一些。</p>

谢蕴昭跟着他，有点气哼哼的，所以每一步都故意去踩他的影子。</p>

“你才是有毛病的那一个，你知不知道？”</p>

“你脑壳真的有点问题的，我没骗你。”</p>

“其实你失忆了，你这个傻子！”</p>

她说了一大堆，他方才泰然自若回一句：“夫人想象力颇佳，想来看过不少话本。”</p>

谢蕴昭：……</p>

她重重踩了一脚他的影子，板起脸，一声不吭了。</p>

陆昂牵着犀牛，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青色短发的男人暗暗感叹：殿下与夫人真是恩爱十足。</p>

……</p>

绿髓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p>

说是“城市”似乎不太恰当，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位魔君认可的城主，更没有云英城那样威风的堡垒府邸。</p>

街道凹凸不平、宽窄各异，两旁房屋参差不齐，大多破旧得厉害，只有少数光鲜一些，却也只说得上坚固整洁，难说气派。</p>

现在是十万大山中的深夜，四下寂静无人。暗处有眼睛在悄悄观察他们，带着疑惑与不安。</p>

谢蕴昭也在观察四周。</p>

她此前觉得云英城混乱破败，现在才发现，云英城已经算是豪华的大城市。像绿髓城这样破破烂烂的地方，才真正说得上凄凉。</p>

她压低声音问：“师兄……夫君，这里是什么特级贫困区么？”</p>

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被很快掩饰过去，却还是引起了少魔君的注意。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念头：她无疑是个目的不明的骗子，假装他是她的师兄，可她叫得这么顺畅自然，是否真的存在一个什么师兄？</p>

她与那位师兄的关系，是否又极为亲密？</p>

这个念头像盘旋在湖面的阴风，立即又卷起了他心底那一团躁动不安的阴暗情绪。</p>

他下意识屈起指尖，在她手腕处的血管附近游移。</p>

她却像只懵懂无知的幼兽，还毫无警惕心地左顾右盼。</p>

少魔君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不是动手的时候。</p>

“阿宁怕是太高看魔域了……绿髓城这样的情形，才是十万大山中最随处可见的。”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一点微笑；笑意可以粉饰一切，连杀机也能巧妙地包裹为甜蜜的笑意。</p>

“有修为、有头脑的魔修，都会涌去云英城这样的大城市，要么参军，要么贵族和强者的招揽。普通的魔族则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p>

他说：“有的会困守于贫瘠的土地，寄望于收获几粒干瘪的粮食。有的则会寻找并贩卖军队、贵族需要的产品，比如绿髓矿石。”</p>

“绿髓矿？”谢蕴昭问，“绿髓城就是……”</p>

“对，这座山里生长有一处绿髓矿。”</p>

在师兄的讲解下，谢蕴昭渐渐明白了绿髓城的情况。</p>

绿髓矿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矿石，广泛用于锻造兵器、铠甲，城主等贵族修建府邸、宫殿，也常常要用到这种矿石。</p>

因此，就有人以挖掘和加工绿髓矿为生。</p>

这座山原先只有几户贫困的山民，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挖掘绿髓矿，并定居在此。随着时间流逝，绿髓城才渐渐扩展到现在的规模。</p>

但即便有矿产傍身，这座城市的居民依旧贫困，甚至无法得到正式的“城市”认证，也没有分得一个城主进行管理和建设。</p>

因为军方、贵族等人收购绿髓矿石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只勉强足够众人果腹。</p>

谢蕴昭本能地感到反感，皱眉问：“那为什么他们不去做别的营生？”</p>

少魔君扑哧一笑。</p>

当人们听到什么荒谬的、显然违背常识的事情时，他们就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笑声。</p>

“所以我说，阿宁太高看魔域了。”他说，“十万大山与人类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阳光，更没有四季繁盛的作物和家畜。到处都差不多贫瘠，也没有多余的货物，道路都十分崎岖，能做什么？除了修炼，剩下的都是挣扎求生。”</p>

谢蕴昭沉默了。</p>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贫瘠。无论是地球还是这个世界，她虽然也经历过艰难的时光，却总是不需要太为吃饭发愁的。</p>

的确……十万大山中没有阳光。这里生存的也不仅仅是修炼恶念的魔修，更多的还是实力微薄、需要吃饭的普通魔族。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她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p>

突然，她心中闪过一丝明悟。</p>

谢蕴昭看向师兄，眼睛微亮：“夫君，难道你要做的事就与此有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