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离开云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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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p>

“夫君。”</p>

“夫君。”</p>

云英城的边缘，房屋稀疏错落；空荡荡的街道上回旋着灰白的落叶。风很冷, 也很烈；暗处窥探的眼睛仿佛被风刀所慑, 敬畏地收起了目光。</p>

两人站在一堵石墙之上, 望着寂静的城市和寂静的月光。</p>

“夫君。”</p>

笑眯眯的“吕宁荻”, 又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她好像叫上了瘾，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乐此不疲。</p>

少魔君银白的长发在空中肆意飘飞。在发丝的间隙中，他略略投来一瞥。</p>

“阿宁唤我何事？”他语气里仍像有笑, 却更多淬了阴冷, 仿佛毒蛇专注地凝视猎物。</p>

谢蕴昭装没发现。</p>

她甚至伸出手，亲昵地为他理了理飞扬的长发。他的脸庞变得清晰, 目光中的冰冷也展露无疑。</p>

“夫君带来云英城的那个小队长在哪儿？”谢蕴昭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只见夫君一人……该不会是用完了就杀了吧？”</p>

他定定看着她，唇边也略有了些笑影。</p>

“若说是, 阿宁会如何？”他柔声道, “我也想问，此前与阿宁一同留下的那几人, 此时不知在哪里？”</p>

“谁知道？兴许已经与他们的小队长重逢, 高兴得相拥而泣了。”</p>

两人对视片刻，忽而一齐笑出来。</p>

“阿宁真是合我心意。”</p>

“我与夫君真是天生一对。”</p>

街上的风好像更凉了。</p>

谢蕴昭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又问：“夫君到云英城中, 可有所得？接下来，夫君又有何打算？”</p>

“阿宁关心我？”他反握住她的手。</p>

“我是夫君的人，自然要急夫君之所急, 忧夫君之所忧。”她说，“夫君想赢得传承之战，我便无论如何都要帮夫君取得胜利。”</p>

少魔君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他向来对自己的观察力有十足信心，此刻又看得如此仔细，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到一丝半点的虚假或谎言——</p>

可是没有。</p>

她面庞干净，明亮的眼里全是缱绻深情；在十万大山寒冷苍白的月光中，她的笑容却带着温度，让他生生想起过去，想起人间的阳光照在夏日的百花上。</p>

他像猛地被烫了一下，刹那间几乎要移开目光。</p>

但他克制住了。</p>

一种阴郁的不悦和焦躁在他心中盘旋。每一只魔的心里都盘旋着无数阴影和欲望，这是他们易怒好杀的根本来由。</p>

少魔君也不例外。</p>

心中那股升腾杀意，又像混杂了其他滚烫的欲念，令他眼神阴沉起来。</p>

他突然握住眼前人白皙的脖颈，手指在她脆弱的致命之处摩挲片刻；她流露出的惊讶总算稍微取悦了他。</p>

他低下头，咬上她的嘴唇，将杀意化为一个凶狠的亲吻。</p>

她猝不及防，有些惊讶。</p>

又流露出来不及掩饰的羞涩。</p>

莫名地，这份羞涩更加取悦了他。</p>

当这个吻变得若即若离起来时，他才含着一丝愉快的笑，在她唇上吐露轻柔的话语。</p>

“我来云英城，一则是为了探知传承之战竞争者的确切消息，二是为了收集物资。”</p>

柔软微凉的呼吸，随着他微哑的声音吹在她的皮肤上。四周都是袒露的月光；她想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说话的内容上，却又被他撩拨得身体有些发软。</p>

他大约发现了这一点，竟轻笑出声。</p>

随后就是一个吻，印在她的颈侧。</p>

“我最需要的是魔晶。千日莲在云英城，东西几乎都被她拿了去，我原本还有些烦扰……不想夫人寻来，为我解了烦忧。”他半真半假叹了一声，“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幸好是站在我这一方。”</p>

当他的手掌往下游移时，谢蕴昭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了他的手腕。</p>

少魔君也并不着急。</p>

他的心情已经重新变好，由她捉住手腕，也不过含笑睇来一眼。</p>

谢蕴昭暗暗磨了磨牙。</p>

“夫君只需要魔晶？”她干脆不接招，直接挑明了问，“法宝、药品如何？难道先收集了魔晶再买？”</p>

“不必要那些无用之物。”</p>

他笑了笑：“夫人记着，十万大山中，魔晶不止是钱财，更是魔族修炼的必需品。”</p>

他的语气似乎包含了一种微妙的提醒，又像半真半假的试探。</p>

“魔族与外头的修士不同。修士以灵石为货币，也以灵石补充灵力，魔修则是以魔晶为货币，并以之补充精神力。”</p>

“精神力……”谢蕴昭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相当于修士的神识？”</p>

“正是如此，夫人真是灵慧，一点就透……无怪我即便叛出师门，也要带夫人一起。”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语气却无端令人觉得危险。</p>

谢蕴昭看了看他，也呵呵一笑。</p>

并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p>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啊。”</p>

她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让少魔君一噎，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也险些维持不下去。</p>

“夫人真是活泼。”他轻咳一声，“十万大山恶念遍布，补充魔气并非难事，精神力才是紧缺品。更重要的是，传说开启神墓需要提供大量的精神力。”</p>

也就是说，魔晶既具备强大的购买力，也是重要战略物资，还是开启神墓的必备消耗品。</p>

谢蕴昭明白了：怪不得之前闻不决一看上品魔晶就那么激动，还引得师兄来抢人，更是让千日莲都出面了，还险些同师兄大打出手。</p>

若不是千日莲忌惮少魔君的实力，又担心时间特殊、她在众目睽睽下输了可能会失去人心，两人恐怕不能这么轻易脱身。</p>

毕竟，就算千日莲自己打不过少魔君，她身边也有大量高手存在，就是人海战术也能给他们找些麻烦。</p>

师兄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p>

不过……魔族原来有精神力？魔晶是愿力的结晶，这么说，魔族修炼的是恶念，精神力却是愿力？</p>

谢蕴昭陷入思索。</p>

制造魔晶的过程中，她就已经发现：虽然十万大山中以恶念为主，却也存在部分善念和纯净的愿力；所谓“杂质”，其实就是恶念含量偏高的愿力结晶。</p>

而“愿力”本身则是人心信念。人们相信着什么事物时，就会生出愿望的力量——其实如果这么说，修士的神识不也差不多么？相信自己的思想可以影响外界，于是能以想法调动法宝、探查环境。</p>

这么说来……魔族与修士有什么区别？</p>

谢蕴昭心中忽然一跳。对了，魔族的生理结构也和人类没有差别。他们的魔气汇聚于丹田，精神力凝聚在眉心识海；修士的灵力汇聚在丹田，神识凝聚于眉心。</p>

至于发色和肤色的差异，归为十万大山常年永夜似乎更为恰当。</p>

对了，在南海秘境中时，镜灵展现出的幻境之中，曾说佛国倾塌后会堕入地面，化为鬼蜮，难道十万大山就是曾经的佛国？</p>

那神墓莫非是……</p>

“阿宁在想什么？”</p>

谢蕴昭心不在焉：“想你啊。”</p>

他笑了一声，并未计较，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头发。</p>

“阿宁，看。我们等的东西来了。”他望着长街另一头，“我们也该出发了。”</p>

谢蕴昭也抬眼看去。</p>

吼——</p>

随着一声兽吼，一头暗红色的双角犀牛从远方的夜空中飞落。</p>

它拖着一架简朴却用料精细的车，背上坐着一名执鞭赶车的人。他年约三十，高鼻深目，肤色比普通的魔族还要更苍白一些，下巴一点青色胡茬，头发也是深青色。</p>

神游境中阶的魔修。谢蕴昭挑了挑眉：这算是高手了。之前的闻不决也就是神游中阶的修为。</p>

“属下来迟，请殿下赎罪！”</p>

双角犀牛落地，身后高大的车架也落在地面，却并未发出一点声响。驾车的男人翻身跪伏在地，极为恭谨，神情中更是充满了敬服和感激。</p>

少魔君微微一笑：“起来吧。”</p>

男人站起身，仍半垂着头，一眼没有去看谢蕴昭。</p>

少魔君道：“夫人，这是陆昂，是我这回唯一瞧得上眼的属下。陆昂，这位是我夫人，阿宁。”</p>

“见过夫人！”</p>

陆昂毫不犹豫，又是跪下一礼。</p>

谢蕴昭不由怪异地看了师兄一眼：怎么回事，他们分开还不到一天，他从哪儿找来这么个能干又忠心耿耿的下属？</p>

少魔君并未解释，只说：“出发吧。”</p>

他走到车边，却又回身看着她，对她伸出手：“夫人请。”</p>

一旁的陆昂仍低着头，却是不由惊讶地抬了抬眼。</p>

谢蕴昭懒得分析他虚情假意背后的真实含义，只抓住他的手，一步登上车。想了想，她又回头一笑，捧住心口，细声细气道：“夫君好是温柔体贴，阿宁好喜欢夫君呢。”</p>

他握住她的手不放，却微微一紧。</p>

“我也很是喜欢夫人。”他笑着回答，眼里却血色凉薄，“夫人于我……真是十分重要。”</p>

两人坐在车中，车厢里有一点不灭的灯火；幽幽灯光中，他们都对彼此保持微笑。</p>

笑得一模一样。</p>

假得也一模一样。</p>

车外头，陆昂与双角犀牛同时打了个寒颤。</p>

他们纳闷地抬头，看了看永恒不变的月光。奇怪，是今天的月光格外寒冷，还是今天的风儿格外喧嚣？怎么总觉得背后发凉？</p>

……</p>

谢蕴昭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夫人于我真是十分重要”。</p>

双角犀牛载着三人，在夜空中驰骋。</p>

然而，他们才走出云英城的范围不久，四周就忽地暗了下来。</p>

十万大山中从不会多么明亮，却也从不会太过黑暗。因为星月永远挂在空中，连偶尔下雨时，也能透过薄薄的乌云见到僵硬的月光。</p>

假如谁发现自己闯入了幽暗……</p>

就说明他闯入了敌人的怀抱。</p>

呼哧、呼哧……</p>

双角犀牛悬停在空中，鼻孔开始不安地喘气。</p>

这种生物攻击力不高，却耐力极强、皮糙肉厚，防御极佳。能让双角犀牛如此不安的环境，足以说明危机之浓厚。</p>

犀牛背上的陆昂沉下脸，却十分冷静。</p>

“殿下，有敌袭。”他沉声道。</p>

谢蕴昭感知到，外头只有一名敌人，却是归真境初阶的修为。再配合那能遮蔽月光的法宝，应当能看成一个归真中阶的修士。</p>

这应当是千日莲派来追杀他们的人。</p>

那位千日莲殿下不好在众人面前动手，却也不愿意轻易让少魔君得意，故而派人来截杀他们。</p>

不过为何只是归真境？谢蕴昭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在千日莲看来，她虽然感觉到了来自少魔君的压迫，却因为实力差距，并未察觉出他的真实修为；她按照经验，想当然地以为少魔君至多是归真境修为。</p>

毕竟玄德境……那都是仅次于魔君的存在了。实在叫人难以想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