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一个奇怪的老人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老人浑身只一件灰白的道袍, 和一双深灰色的靴子。根根头发雪白，用一根灰扑扑的树枝绾起来，一直垂到接近腰部的位置。</p>

他很高，目测接近两米, 虽然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锐利。</p>

“我是谁？”他很认真地问。</p>

谢蕴昭张张嘴，灵光一现，肃容道：“你是欧阳锋！”</p>

“嘎？”</p>

“哦？”</p>

鸭子和老人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惊讶神情，随之而来的是一模一样的深思。</p>

“嘎……”</p>

“欧阳锋, 原来我是欧阳锋。”老人捻须思索, 释然点头, 笑道，“我是欧阳锋！”</p>

谢蕴昭：……</p>

她只想试探一二而已。难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前辈真的……头脑运作可能出了一些偏离人类定义的“正常”的问题？</p>

能出现在海棠谷中的, 应当都是北斗仙宗的人。但谢蕴昭没忘记, 辰极岛曾被白莲会的人侵入。</p>

不过仔细看去, 老人浑身笼罩着一股玄奥却清正的气息, 令他时而显得平凡如一草一木, 时而又如巍峨伫立的山岳。</p>

“你又是谁？”老人看着谢蕴昭, 又看看她怀里的四白眼鸭子，“你为什么还带着只小凤凰？凤凰消失许久了……嗯，我记得是这样。”</p>

“……嘎！”</p>

达达过去从没被人认出是凤凰。它一听，登时有些激动，高高举起翅膀扑腾两下。</p>

又被谢蕴昭按住。</p>

“晚辈是天枢真传谢蕴昭，家师姓冯, 上延下康。这是晚辈的友人，前辈叫她达达即可。”她恭敬一礼，又有些尴尬，“方才晚辈无礼，其实前辈并不是欧阳锋……”</p>

老人疑惑：“不是欧阳锋？那我是谁？”</p>

“这个，晚辈也……”</p>

“那就是说，我还是可能是欧阳锋。”老人捋捋胡须，颔首微笑，“姑且就做个欧阳锋吧。”</p>

“不等等前辈冷静，这不是什么好名字……”</p>

“老夫决定了，老夫就要当欧阳锋。”老人斩钉截铁，长长的雪白眉毛抖动两下，落了几片薄薄的雪花。</p>

谢蕴昭：……</p>

老人看她无言，就像取得了某种胜利一样，更笑起来。他再一端详谢蕴昭，忽道：“咦，你瞧着骨龄不大，如何就神游境了？哦，火木相生双灵根……可这也不大对，没有这么快的。莫非是大能转世，胎中之谜逐渐解开？”</p>

胎中之谜是指大能转世后，经由母胎孕育，灵智被今世人生蒙蔽，而忘记前尘的情形。如能解开胎中之谜，就可忆及前尘过往。</p>

但十万年来，“大能转世”一说虽不时流传，却从未听闻谁曾真的确认前世身份。或许大能转世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也或许是无人能破解胎中之谜，以致灵慧渐消，彻底告别前世。</p>

老人说出胎中之谜并不奇怪。谢蕴昭有时也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前世之谜，但她这方面向来看得开。在她想来，管什么前世不前世，反正这辈子她是谢蕴昭，那她就是谢蕴昭。</p>

她在意的是老人的修为。</p>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谢蕴昭的修为境界。</p>

只有高出至少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才能一眼看出低阶修士的修为。</p>

也就是说，老人至少是第六境归真境的高阶修士。</p>

北斗仙宗有归真境修士五十余名，玄德境修士四名。四大玄德上人中，她见过掌门、燕师叔，剩下摇光峰主禹庆上人、隐元峰主明己上人从未露面。归真修士她只见过一半，其余前辈要么在洞府清修，要么在外云游。</p>

老人会是哪一位？</p>

谢蕴昭试探道：“莫非前辈是隐元峰主？”</p>

“隐元峰？”老人负手望天，雪白长眉一皱一松，“不知道。”</p>

“哦，这样。”谢蕴昭抱着达达，再毕恭毕敬一礼，“那前辈您继续感悟大道，晚辈告退，不打扰了。”</p>

这位前辈神志不清的模样，万一忽然发狂怎么办？修士也是会走火入魔的。谢蕴昭打算回去和师父说一声，让师门长辈来看看。</p>

谁想她刚刚转身，手中的太阿剑就“嗡”一声。</p>

她身体一绷，向前一步，同时微微扭头……</p>

老人就站在她身后，捋着胡须，一脸严肃地看着她。</p>

谢蕴昭嘴角一抽：“前辈……”</p>

“我是欧阳锋。”老人严肃道。</p>

谢蕴昭顿时感到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酸爽感。</p>

“欧阳……前辈。”她牙疼道，挤出个笑，“您还有什么吩咐？”</p>

老人沉吟道：“没有什么吩咐。”</p>

“那您跟着晚辈做什么？”</p>

“我想跟着你，就跟着你。”老人说得认真又坦然，“大道至简，不过‘随心’二字。你这小辈心思这么重，不好。”</p>

谢蕴昭沉默片刻。</p>

“前辈说的是，但如果强行让自己不去想，也有违本心。”</p>

老人颔首：“孺子可教。”</p>

谢蕴昭有些认真起来：“那敢问前辈有何指教？”</p>

“有何指教，就是没有指教。”老人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就在你心中，随他去吧。”</p>

他的目光落在四白眼鸭子身上。</p>

“还有这小凤凰。虽是上古血脉，却脱离了凤凰一族的外形，想来是她内心别有所求，以致身躯也发生了变化。顺其自然便可。嗯……不错，你现在就养得很好。”</p>

老人忽然伸出手。</p>

谢蕴昭本能想避开，却避不开。</p>

达达也睁大眼，眼睁睁看老人伸手一点，戳在它额头上。</p>

“……嘎，咕，嗝！”</p>

片刻后，达达突然打了个嗝，吐出一朵发黑的火焰；火光散在雪风中，融化了几点飞雪。</p>

谢蕴昭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魔气。</p>

她一时紧张又吃惊：“魔气？达达怎么会……等等，难道是平京的时候？”</p>

在平京时，达达曾化为凤凰，并吞噬了另一只凤凰的虚影。那是大阵阵眼。</p>

老人收回手，道：“看来，她吞噬过一只上古凤凰的执念。执念不同于魂魄或元神，虽然能让她实力大增，却也容易影响她神识清明。往后一年，尽量莫要让她化形凤凰。”</p>

老人明明没去平京，却随口就说出了达达经历的事。谢蕴昭再低头一看，发现达达吐出那一口火焰后，精神明显振作许多，绒毛都瞬间变得亮丽起来。</p>

“多谢前辈！”</p>

这次道谢，谢蕴昭郑重了许多，也感激得真心实意。因而她也更愧疚刚才随口忽悠对方，讪讪道：“前辈，实在对不住，方才‘欧阳锋’一名是晚辈杜撰出来的……”</p>

老人依旧肃着神情，一本正经地说：“不，老夫就是欧阳锋。”</p>

谢蕴昭：……</p>

她的良心好久没有这么痛过了！</p>

她只能说：“达达，和前辈道谢。”</p>

达达也知道老人帮了自己，便举起翅膀，认真说：“嘎！”</p>

老人点点头，盯着它。</p>

它也盯着老人。</p>

一人一鸭，两相对视，那十足认真严肃的目光和神情……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相似。</p>

达达突然伸出翅膀：“嘎！”</p>

老人捋捋长须：“哦？”</p>

谢蕴昭愣了愣：“达达，你要前辈抱？这不太……”</p>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达达对陌生人表示亲近。</p>

“嘎！”达达扭头看她一眼，眼神坚定，“嘎嘎嘎！”</p>

“既然这样，那就让她过来吧。”</p>

老人很是淡然，手一伸，稳稳地接过了沉甸甸的鸭子。</p>

达达抖了抖浑身的绒毛，舒舒服服地在他怀里趴下。</p>

淡淡的红色灵光一闪而过。</p>

老人神情微动：“哦，凤凰属火，又有涅槃之能，善驱邪缚魅、祛秽清浊，你是想为老夫去除污浊？”</p>

“嘎，嘎嘎嘎！”对，你现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肯定是被污秽侵染了！</p>

“老夫虽然想不起来，却知道并非是这般情形。不过，还是多谢你，小凤凰。”</p>

“嘎嘎！”我叫达达！</p>

“多谢你，达达。我叫欧阳锋。”</p>

“嘎！”记住了！</p>

谢蕴昭；……</p>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感叹“竟然还能有人和达达交流顺畅”，还是该沉痛忏悔自己一时嘴快误导了前辈，亦或是为这两个人（鸭子）的严肃对话而啼笑皆非。</p>

老人抱着鸭子，沉稳道：“小友，可以走了。”</p>

谢蕴昭恍恍惚惚：“前辈想去哪儿？”</p>

“老夫跟着你即可。”他略一思索，“哦，还有达达。”</p>

鸭子很满意，点头：“嘎！”</p>

他们竟是意外的投缘。</p>

谢蕴昭一时也无奈：“那就劳烦前辈先去天枢，见见家师，看他老人家有何见教。”</p>

“如此也好。”</p>

海棠谷在辰极岛后山靠北，正好在天枢正北方，形成一条直线。但从山谷往天枢去，却需要绕行东西二侧。</p>

因为海岛中心有一处无名禁地，传闻是仙宗老祖清修所在。</p>

须知，玄德之上，还有太虚。第八境太虚修士，当今世上只有三位。</p>

而北斗仙宗的老祖，就是其中之一。</p>

也是传说中最强悍的修士。</p>

谢蕴昭入门五年，尚未有幸见过老祖真容。不止是她，门内大部分弟子也都没有见过那一位。</p>

他就像传奇一般隐藏在北斗深处，因为过于传奇和神秘，反而被人下意识忽略过去。</p>

谢蕴昭偶尔想起那一位，也只是因为他是师兄真正的师父。</p>

漫长的时间中，老祖就只收了师兄一人作为弟子。然而师兄却只在拜师时见过老祖一面，之后始终由掌门教导。</p>

谢蕴昭每每经过中心禁地时，都会不期然想起这一位传奇人物。有时她试图从前世的“原著剧情”中寻找线索，却发现原著中也没有提及太多老祖的事迹。</p>

这一次经过，她也照例多瞧了几眼禁地。</p>

她忽然想到什么。</p>

“前辈。”</p>

她踏着太阿剑，身旁的老人只御空飞行，须发纷飞如真正的老神仙。</p>

“小友有何指教？”</p>

谢蕴昭指着中心禁地，干笑一声：“您不会……家住那一处吧？”</p>

老神仙似的前辈投去一眼，细细看了片刻，断然摇头，表情里甚至很有点嫌弃：“冷冷清清的，谁要住在那里？”</p>

那就应该不是吧？</p>

谢蕴昭却还有点奇怪：“可您之前不也一个人在雪里待着？”</p>

老人抚摸长须，思索片刻：“老夫应当是在等。”</p>

“等？”</p>

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抬起头，看浩荡长天、流云聚散，说：“天下众生，谁都在等。等星轨交错，命运写成……也才有扭转命运的机会。”</p>

“前辈？”</p>

谢蕴昭想追问，但老人只闭目摇头，不再答话。</p>

……</p>

他们很快到达了微梦洞府。</p>

这座不高的小山丘还是老样子，从山脚往山顶，种满了灵谷和蔬果。</p>

冬日天寒，微梦洞府的老头子就引来温泉，将满山蒸得白气缭绕。蔬果恣意长着，又引来灵兽觅食。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些小动物在泡温泉，那神情比人类更惬意。</p>

老人停在山顶，细细观察四周。</p>

“此处甚好。”他忽然说，“老夫决定在此住下。”</p>

谢蕴昭惊了：“……啊？”</p>

前辈等等你不要自说自话地决定住在别人家啊？</p>

达达本来伸着短短的脖子去啄山楂，闻言回头：“嘎嘎嘎？”</p>

——你有灵石吗？</p>

“灵石？”老人一脸严肃，“老夫似乎有很多。”</p>

“嘎嘎嘎。”</p>

——那你要交伙食费的。</p>

“哦，伙食费？虽未听过，却简明扼要。老夫明白了。”老人认真说，“小友，不知道你这里伙食费是多少？”</p>

谢蕴昭：……</p>

都怪她平时总跟达达开玩笑，让她交伙食费。看，报应来了。</p>

“啊，这个……”她干笑一阵，试图转移话题，“前辈您先进来坐坐，您要不要尝一碗馄饨？”</p>

然后吃完了请您赶紧回家啊前辈。</p>

虽然这位前辈似乎是个好人，但也不能见个好人就往家里领啊。</p>

谢蕴昭悄悄瞪一眼鸭子，换来一个疑惑的小眼神。</p>

……唉，算了。</p>

老人安之若素：“甚好。”</p>

说罢，便抱着鸭子走进院中，无师自通地在石桌边坐好，等待开饭。</p>

微梦洞府没有其他人在，师父应当遛狗去了。</p>

谢蕴昭认命地走向厨房，却又有点疑惑：“奇怪，我是不是和老头子特别有缘？前辈，师父，平京里的郭真人也算吧……这一定是错觉。”</p>

厨房里的馄饨是现成的，昨天才包好，有蘑菇素馅和虾仁馅的。谢蕴昭熟练地起了火，挑了两种馅儿各二十五只，等水沸后倒了下去。</p>

很快，馄饨面皮变得晶莹剔透，裹着饱满的内馅，在沸水中上下浮动，透出浓郁香味。</p>

院中的鸭子吧唧着嘴，就差流口水了。</p>

老人也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再悠悠叹道：“人间的滋味……果然是个好地方。”</p>

谢蕴昭端了三碗馄饨出来。老人和达达各二十只，她要十只。</p>

汤里撒了紫菜、蛋皮和葱花，令馄饨的香气变得更加有层次感。</p>

老人先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汤，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后，才拿起勺子舀了个馄饨，咬开面皮。</p>

“……好吃。”他叹道，“红尘有真意，烟火濯道心。小友，你师父的道心洗炼，看来已是卓有成效。”</p>

“前辈过奖了，家师就是一个快乐的老头子……等等，道心洗炼？”谢蕴昭动作一顿，“前辈这是何意？”</p>

老人再吃了一口馄饨，悠然道：“就是洗炼道心的意思。”</p>

“仙门清修，远遁山林、不见红尘，固然能接近自然，久而久之却也失之平衡。须知自然无情而人心有情，一味克制自我、仿效天地，反而违背了‘自然’真意。”</p>

他指了指烟气袅袅的厨房，又指了指院外的灵谷、蔬果。</p>

“在仙门中搬来红尘，于清寂中体悟热闹，这才能真正返璞归真，把握人心与自然之间那一点微妙的平衡。”</p>

老人肃容道：“因此老夫说，小友的师父道心有成，甚好。待时机一到，便是龙游大海、鹏翔万里，成就不可限量。”</p>

谢蕴昭听住了。</p>

她心中一时澎湃，片刻后却又黯然。她苦笑一声：“可光有道心……如果师父没有受伤就好了。”</p>

据说师父也曾是天资绝伦、惊艳众生的修士，但三十年前他不知何故身受重伤，丹田识海几乎被毁灭殆尽，只勉强维持境界不跌，修为却所剩无几，此生再难寸进。</p>

“受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