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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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玉简——记载了以谢家为首的世家同白莲会勾结的种种事迹, 是能扒掉他们那层光鲜的皮的重要证据。</p>

王留就是因为看了蝴蝶玉简中记载的“他山之玉”法术, 从而动了歪念、指使妖仆杀了钱恒，并活生生拽出了钱恒的灵魂，只为了得到灵根。</p>

谢蕴昭最初前来平京, 也是因为想查找谢家的线索, 搞清楚他们和白莲会的关系，以及……他们是否和她亲人惨死的事有关。蝴蝶玉简中说不定就记载着真相。</p>

而北斗仙宗在平京设立的分部——沉香阁，也是因为受到蝴蝶玉简失窃的牵连，在五个月前惨遭灭门之灾, 最后只剩了个郭衍。</p>

也许联想到了当日弟子被一个个绞杀的恐怖场面, 郭衍站在小院门口，一阵失神。</p>

赵冰婵看出他们有话要说, 很默契地约束了叽叽喳喳的小丫鬟, 借口说要出去买香，带着赵勇一同出门了。</p>

小院变得很安静。夕阳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是一种清净的冰蓝色。</p>

谢蕴昭坐在石榴树下, 躺椅一晃一晃。</p>

郭衍沉默地坐在一旁，慢慢解开系酒的绳结。</p>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天空，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闷头嘬了一大口。</p>

放下酒碗，他才叹息一声，哑着嗓子道：“我知道瞒不过你。”</p>

“真人说笑了，您这不是瞒了我足足两个月么？”</p>

郭衍慢慢摇头：“我本想等七月初洛园花会召开, 师门来援，再……”</p>

谢蕴昭摸着怀里的鸭子毛，淡淡说：“那真人可以不用再想了。平京中的事我也已设法传信师门，真人可以放心将玉简下落告诉我。”</p>

郭衍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原来你不止杀了王留，还出了城，又在大阵封锁后成功回到城中。不愧是北斗新秀，你让我想起了冯师兄年轻的时候。”</p>

谢蕴昭笑了笑：“我师父现在也很年轻。”</p>

她脚边躺卧的阿拉斯减前爪交叉，闻言“呼噜噜”一声，十分赞同地点点狗头。它经常被师父溜，和师父感情很深。</p>

“我却老了，做事才畏首畏尾。”郭衍又喝了一碗酒，重重将碗放下，“好，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便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凡事量力而为，不可过分冒险。”</p>

看谢蕴昭点头，郭衍方才张口。但才发出一个音节，他又闭上嘴，重重深呼吸几次，面上流露痛苦自责的神情。</p>

“谢师侄猜得不错，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蝴蝶玉简的下落。”他闭了闭双目，“是我害死了弟子们。”</p>

——噶……</p>

达达睁大一双四白眼盯他，翅膀尖尖扒紧了谢蕴昭的手。后者听懂了鸭子的疑问：这个人之前说谎了吗？为什么呢？</p>

谢蕴昭拍了拍严肃思考中的鸭子头。</p>

郭衍继续道：“蝴蝶玉简送来的那一天，我抓住了那个人。”</p>

谢蕴昭点点头：“不错，这才合理。就算被城中大阵压制，您也毕竟是归真境的真人。堂堂第六境大修士，如何能对来人一无所知？”</p>

“说得也是。”</p>

郭衍苦笑一声，又沉默片刻，似是在回忆。而后他整理神色，方才开口说：“带来蝴蝶玉简的人是……”</p>

“……沈佛心。”</p>

——噶！</p>

达达被勒得太紧了些，抗议地叫了一声。谢蕴昭松开手，歉意地拍拍鸭子的头。</p>

阿拉斯减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立刻站了起来，摇了摇尾巴，又舔了舔她的手。</p>

郭衍也看着她：“你似乎并不吃惊。”</p>

“有些吃惊，又不怎么吃惊。”谢蕴昭自嘲一笑，“我早该想到，能在平京中与谢九抗衡的当然是沈佛心，只是我不明白，沈佛心是神游圆满的佛修不假，蝴蝶玉简也确实很重要，但……”</p>

她盯住郭衍：“郭真人，你在决定帮助沈佛心的时候，是否已经做好了其他弟子全被诛杀的准备？”</p>

老人闭上眼，说：“那是不容原谅的罪行。”</p>

“但死的弟子是无辜的。”</p>

“但死的凡人更加无辜。”</p>

谢蕴昭重复：“更加？”</p>

“凡人比修仙者卑弱得多。谢师侄，你情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钱恒报仇，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凡人比修仙者更加不幸……而不幸的人，总是比幸运的人更加无辜。”</p>

谢蕴昭握紧双手。</p>

她说：“我不懂得郭真人的道理。在我眼中，生命的重量是相等的，凡人和修士谁也不比谁更珍贵。而我……我看重的人，又比不被我看重的人的命更珍贵一些。”</p>

“看重吗……是啊，那都是跟随我许多年的弟子，就像我的孩子……”</p>

郭衍微微下垂的脸颊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有一瞬间他牙关紧咬，但当他再次睁开眼，这张沧桑的面容上就只剩下了坚定。</p>

郭衍缓声说：“我没有想到他们全都会死在大阵手中。但是——是的，在我决定帮助沈佛心、揭发谢家的罪行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管是我自己的道心、修为、性命，还是……沉香阁的弟子。”</p>

谢蕴昭坐在椅子上，抱着达达，脚边是紧贴着她的阿拉斯减。</p>

天气很热，即便暮色降临也还是很热。两只毛茸茸的体温也很热。</p>

但就在这一片微醺的炎热之中，她看着老人那坚定、迸射出理想光辉的眼睛，心中却产生出一股凉气。</p>

她轻声问：“那些弟子们也知道这件事吗？”</p>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为了蝴蝶玉简而死？</p>

郭衍说：“有两个人知道，他们也同意我的做法。”</p>

“那就是说，其他人不知道了。”谢蕴昭低声说。</p>

郭衍只说：“他们都是好孩子。”</p>

“是好孩子，所以一定会理解真人的做法吗？”她问。</p>

郭衍淡淡道：“不然如何？”</p>

谢蕴昭抿唇：“大可以先叫弟子们出城。”</p>

“沉香阁是平京第一大香铺，也是官府、世家当中众所周知的北斗分部，若众多修士全都退去，必然引起谢家警觉。”郭衍说，“我没有办法。”</p>

谢蕴昭心里那股凉气越来越盛。</p>

她不再说话，只站起身：“沈佛心在哪儿？”</p>

郭衍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和她对视。这么看去，他好像又成了个佝偻的、平凡的老人，慈眉善目、平和慈蔼，还会语重心长地说：“谢师侄，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也许就再也脱身不了。沉香阁弟子的昨日，也许就是你的明日。”</p>

“无妨。”</p>

郭衍还在劝：“你既然有办法进出平京，不如先回师门……”</p>

“无妨。事已至此，我若再退，道心必然破碎。”谢蕴昭冷笑一下，“真人只管说。就算我不幸身死……死就死了。别人死得，我死不得？没有这个道理。”</p>

郭衍就点点头。</p>

暮色渐渐占据了天空，晚风裹挟着暑气，在墙里墙外飞来飞去。外头有收工回家的人大声说笑，有饭菜的香气与呼喊“回家吃饭”的声音，有人发牢骚“这一天天的怎么感觉越来越长，过得真累”……</p>

这些声音盖过了小院中的低语，唯有石榴树沉默敛眉，倾听着树下的谈话。</p>

……</p>

赶在宵禁开始之前，小院的门被再一次推开。</p>

赵冰婵谨慎地探头看了看，像在观察他们的秘密是否已经交流完毕。</p>

谢蕴昭对她一笑，招招手，后者才放心地舒一口气，带着小丫鬟和走进院子中。</p>

谢蕴昭扫了一眼她们身后，奇怪道：“赵勇呢？”</p>

赵勇是赵冰婵的护卫，对她忠心耿耿，一路千里迢迢护送她从交州来了平京，再危险的时刻也不曾抛弃主家。刚才他和赵冰婵两人一同出门，现在却不见了身影。</p>

她一说，赵冰婵就忍俊不禁：“隔壁巷的廖寡妇瞧上他了，三天两头缠着他说话。赵勇刚刚被她捉住，一时脱不了身。”</p>

谢蕴昭也扑哧一笑，笑过后又叹了口气，郑重说：“抱歉，女郎。”</p>

赵冰婵不解：“云留？”</p>

她说：“明明这是女郎租的房子，却因为我和郭先生而让你们束手束脚。”</p>

赵冰婵才恍然，却更是笑起来。</p>

“若非云留，我们早在荒郊野外丢了性命，哪里还能来租房子？”她笑吟吟道，“好啦，别说这些客气话。我们趁晚市关闭之前，还带了些零嘴回来，达达和减减不是很爱吃糖霜山楂？”</p>

冬槿抱着一大堆零食，欢快地跑过来，叫了一声“许小郎”后，就兴奋地和阿拉斯减、达达凑在一起。她一个小姑娘和两小只头碰头，亲亲热热得很。</p>

赵冰婵又问：“云留，你今夜要回书院么？若不回，我就叫冬槿去给你铺床。”</p>

“不必了，我还要出去。”谢蕴昭说。</p>

赵冰婵点点头，就走进屋中去收拾自己的满头大汗。冬槿也跟上去，还转身和达达他们挥手。</p>

院中再次恢复了安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