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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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城位于大陆的中心。</p>

而平京城往东北, 在遥远的东海以北、虚海以南, 有一座缥缈海上的仙山。</p>

此山名为须弥山。</p>

据传在十万年前，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真正的仙人——道君，就于须弥山清修, 维护仙道秩序, 也维持着天下的稳定。</p>

即便是西方的佛国，也不敢直面道君的锋芒。</p>

那时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修仙者的世界。</p>

后来天地异变，发生了一场绝地天通的大灾难。须弥山崩碎, 道君陨落, 佛国坍塌，由此才有凡人王国的兴盛。</p>

而须弥山的碎片则飘零在海上, 成为比一缕仙缘更缥缈的存在。</p>

五千年前仙魔大战, 战况一度对仙道十分不利。为了避开魔族的侦察，以北斗仙宗、剑宗为首的仙道盟联手, 以禁制固定了海上的须弥山, 以作为仙道一方的大本营。</p>

战后，魔族被封印，须弥山则被保留下来，成为百年一次的群仙会聚集之所。</p>

须弥山即便破碎, 也是曾经的大能道场。要想从凡间抵达须弥山，须花上至少一月的功夫。</p>

此时，群仙会堪堪召集完毕。</p>

与外人想象的洞天福地不同，须弥山是一片荒芜。</p>

无数灰黑的石柱堆砌起来, 像高低不齐的长剑被强行捏合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须弥山。</p>

最高的山峰之巅，北斗仙宗的掌门支起一个小火炉，煮着一壶香茶。</p>

四下无人，唯有海浪拍出层层云雾。其余门派的人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须弥山，可谓跑得飞快。</p>

因为须弥山上的禁制会吸收修士的灵力。</p>

很少有人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若非宗门传统和众人隐隐对道君的向往，大家或许早就换了个地方开会。</p>

只有奇葩的北斗修士才喜欢在这里烹茶、聊天，谈谈仙生理想。</p>

现在，山顶就有两个奇葩的北斗修士。</p>

“嗯——”</p>

掌门席地而坐，捧起滤好的清亮茶汤，陶醉地深吸一口气。</p>

“在须弥山上烹出的茶，就是更多一种滋味。”他微微笑道，“枕流，你可要分一杯尝尝？”</p>

山顶上，另一名白衣青年正远眺海天交界线。</p>

“多谢掌门师叔。”他的微笑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不过，我就不必了。”</p>

“太过无趣的男修很容易失去心仪女修的青睐。”掌门惬意地啜了一口茶汤，“我们阿昭可是多么有趣的女修。”</p>

卫枕流低低地笑了一声。</p>

“掌门师叔，您还是别再拿师妹来打趣的好。”他声音很是柔和，“不然，师侄我一不小心误会您对师妹不怀好意，情况就不大好收拾了。”</p>

柔和的声音掩盖不了语气的幽冷。</p>

十五年来，这是青年第一次真正流露出不逊的挑衅。</p>

掌门轻轻眯起眼。</p>

他搁下茶杯。下一刻，那飘香的茶汤、沸腾的水流、跳跃的火焰，便全都消失，化为山顶利刃般的冷风。</p>

“枕流，”他唇边的微笑稍稍收束，“我是否太纵容你了？”</p>

青年的笑意却不改，甚至更深了一些。他站在风中，平静地看着掌门。</p>

“掌门师叔，何必说些废话？”卫枕流说，“这一次的群仙会您坚持带石无患来，不就是为了找到‘金莲’，好种在他身上？”</p>

掌门不笑了。</p>

很多年以来，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疑惑和不确定。这疑惑让他新奇，也产生了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不悦感。</p>

于是他的神情变得很冷，身上披的鹤氅在风中颤抖，发出低低的怒声。</p>

“你知道什么？”</p>

“我知道石无患总是有些……很特别的运气，能找到旁人眼热的宝物。”卫枕流慢条斯理道，“须弥山上藏着道君遗留的宝物，这消息传了十万年，却从未有人真正找到。但石无患不一样，他能找到金莲，更能收归己用。”</p>

掌门沉默着。他的神情变得更冷，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掩饰他眼中的惊色。</p>

“你还知道什么？”他缓缓问。</p>

卫枕流轻笑一声。他缓缓抽出七星龙渊长剑；点点金色碎光也被山风吹得四散，而吹不散的都是剑气和惊人的剑意。</p>

“我还知道，要取得金莲，就必须先让一人斩去危险重重的幻境，才能让另一人得到宝物。”他淡淡道，“在您的安排中，是要我竭力斩去幻境，再由石无患收服金莲吧？可惜……”</p>

自发尾开始，他满头乌黑长发一点点化为银白；双目化为血色，额头也蔓开复杂的血红花纹。</p>

“……是我得到了。”</p>

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出现在七星龙渊的剑尖；重重金色花瓣映在剑身上，流转层层神光。</p>

银发红眼的少魔君拿起莲花，随意地看了看，有些挑剔：“缺了莲心，只能将就着看……可师妹好似不大喜欢饰品，这能讨她欢喜么？”</p>

掌门沉默了很久。</p>

“你抢莲花……就为了送给阿昭？”他眉头皱了起来。压不住的难以置信。</p>

卫枕流认真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顺便恶心一下你和石无患。”</p>

掌门：……</p>

他叹了口气：“石无患呢？”</p>

卫枕流把玩着莲花，漫不经心道：“大约还晕着吧。”</p>

掌门：……</p>

他挑起一双如墨长眉：“卫枕流，你就不怕我杀你？”</p>

“掌门师叔说笑了。若我不怕，怎会对您毕恭毕敬？”卫枕流说得温文尔雅，“不过……那也已经是过去了。”</p>

掌门坐在地上，身体一动未动，眼神越来越冷：“何意？”</p>

“就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p>

少魔君仰起头，看着云层重重的天空。</p>

忽然，四面八方的海浪声更加响亮起来。从层层叠叠的海浪之中，传来隐隐的长啸——</p>

一道虚无的金色龙影自海中蹿起，在半空盘旋长啸。紧接着，龙影俯冲，直直冲进少魔君体内。</p>

掌门终于脸色大变。</p>

“你怎会知道——！”他厉声喝道，惊怒交集。</p>

然而他刚刚抬起手，却又颓然垂下。</p>

少魔君立在山巅，周身气势外放。他的修为从神游境一路攀升：神游中阶、神游后阶；归真初阶，归真中阶……</p>

一路直到玄德境中阶！</p>

他在龙影之中微笑：“很少有人知道，须弥山不仅是曾经的道君居所，更是上古龙君陨落之处。龙君的龙珠沉睡在海底，其中隐藏着他的一半修为。很不幸，我似乎与龙君的龙珠异常契合……掌门师叔。”</p>

掌门看着这一幕，惊怒的神色渐渐平复，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隐约又带了些恍惚的怀念。</p>

“呵……”他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没杀过玄德中阶？”</p>

少魔君的笑意没有丝毫更改：“掌门师叔可以试试。”</p>

掌门垂下眼。鸦羽般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神，唯有唇角那一点似无奈似自嘲的微笑残留着。</p>

“唉，果然连这个也被你看出来了……真是有点讨厌。”</p>

他抬起眼，又恢复了悠然的、永远带着神秘的笑：“不过，金莲缺少的可不是莲心，而是……愿力珠”</p>

“枕流，想要反抗命运……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p>

话音未散，人影已然消失。</p>

苍凉的须弥山顶，只剩剑修一人。劲风吹拂着他的白衣和银发，直到他的外貌一点点恢复原状。</p>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御剑而来，匆匆落在山顶。</p>

石无患刚才迈步，却又立刻停下，只用一双凤眼狐疑地看着青年执剑的背影。</p>

“卫师兄？”他谨慎道，“掌门……师父呢？”</p>

卫枕流侧过头。</p>

“谁知道？兴许去哪儿玩去了。”他漫不经心收起七星龙渊，“我要先走一步。”</p>

石无患更觉奇怪。他心中有点隐约的失落，仿佛自己错失了什么东西，仔细想却又想不出。</p>

他只能顺着问：“卫师兄不等开船？”</p>

他们来时是乘坐特质的楼船抵达须弥山的。否则虚海莫测，又有禁制存在，修士御剑很可能会迷路，被活活耗光灵力坠海身亡。</p>

卫枕流回答他的……</p>

只有一缕远去的剑光。</p>

剑光往西，直直遁去。</p>

石无患看了看西方，微微皱眉：“那是……平京的方向？”</p>

*</p>

平京城像一锅小火煮沸的水。</p>

刚刚才是五月中旬，灼热的气浪就有了抬头的趋势。</p>

哪怕昨夜刚席卷过一场狂风暴雨，今日云散天青，日光明澈清爽，却仍有炎炎夏日气息缀上了平京城的屋檐楼阁。</p>

铜黄军服的军人宛如无数细流，分散在偌大的平京城中。每十人由一位赤红披甲的军官带领，挨家挨户地搜查要犯。</p>

近几十年来，平京城的居民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兴师动众的事。</p>

虽说昨夜许多人都听见了外头的异动，又听官兵们呼喝“敌袭”，不安极了，可今早出门一看，发现自家什么都没损失，邻里也没人伤亡，一颗习惯了安稳生活的心又落回了肚里，定了下来。</p>

再面对凶神恶煞、冲进家里乱翻乱找的官兵，百姓们面上唯唯，心里却犯了老大嘀咕；再看官兵们竟然硬要扒了他们的衣服，说验查什么伤势，人人心里就更加气愤。</p>

官老爷们甚至连女眷都不放过，非要看娘子们的香肩——这是可忍孰不可忍？</p>

就发生了近百起官民斗殴的事件。</p>

要不是有如王横川这般的得力干将镇着，再拉了乡老从中调停，说不得今日的平京会顶着诸如“搜捕事变”的名头栽入史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