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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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行：旧人〉</p>

「灵界，青泽」</p>

坐落于灵界东北侧的巍峨之山，乃是狐灵世代生存之地，唤作青泽。</p>

守山的白狐慵懒的卧在山门旁，抬眼认清了造访者：“许久不见。”</p>

照宜停下脚步，微笑着和白狐打招呼：“嗯，好久不见。不过吾今天不找你。”</p>

白狐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身后显眼的九条尾巴：“他在后殿。”</p>

照宜得了消息便抄小路溜到后殿。她很熟悉这条路，当年他们一行六人偷溜下山时，可没少走。</p>

后殿是青泽执政者的住所。现在的执政者是个小家伙，也就没让上一任执政者搬走。殿后的银杏林，她猜自己能在那儿找到某个人。</p>

踱步至银杏林深处，世界也空旷了几分，只有孤零零的两座墓碑立在中央，不远处设了石桌，桌上酒盏微热，似是在等待谁的到来。</p>

“怎不给吾也斟一杯？”照宜在左边的墓碑旁放下精心编织的花环，而给右边的，是一只纸折蝴蝶。</p>

男人不舍得从石桌上抬起头，随手把面前的酒盏推给刚坐下的照宜。</p>

“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你剩下的，师哥？”照宜摸过一杯空盏，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p>

“哼……凤城的事，还不够你忙的？”胡承瑞努力地撑着脑袋，防止自己再睡过去。</p>

“忙里偷闲，这不就来找你聊天了。山下碰见了谨思，他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p>

“那你来的不巧，”胡承瑞顺手夺回自己的酒，仰头饮尽，“我刚梦见她。”</p>

照宜看着他这副颓废的模样，居然还有些心疼。提起酒壶，边倒着酒边说着：“她没说什么？”</p>

“她说……要是某人再来劝我，就把她赶下山去。”胡承瑞嘴角带笑，不知的人怕是真觉得这是梦里的话。</p>

“谁信你，她才不会这么对吾，”照宜抬手和他碰杯，满脸不屑地再饮一杯，“吾倒觉得，她是来和你咬耳朵的。”</p>

“比如，和你细数当年在青泽圣殿的事。”照宜漫不经心的引出前来的目的。</p>

自从风筱筱告诉她循环的真相，照宜决定从第十六次循环入手。能改变循环的只有外人，而能让风筱筱放弃干预循环的人，照宜想不出第二个。</p>

胡承瑞明了她的意思，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也有几百年了。他未曾与人分享过，也无人知晓循环之事。就连他也非亲历者，只是曾经在圣殿里看见了上一次循环里的自己。</p>

“你还真是……手眼通天。”胡承瑞默默叹息，他真的不想再踏入这些纷争。</p>

“吾没有让你帮我的意思，吾只想知道上一次循环里，你做了什么。”</p>

“我什么也没有做，”胡承瑞把酒盏放回酒杯旁，“那个我只是告诉她，请她相信我们，相信每一个微小的改变。”</p>

照宜还是无法想象风筱筱在那次循环里看见的未来，但她能从胡承瑞的话里感受到那时候风筱筱的绝望。因为是莫比乌斯环，所以破灭之后又是新生。当她再次回到起点，遇到熟悉的友人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p>

如果这一次他们仍然无法改变那个未来，她是不是又会回到最初？</p>

胡承瑞被她问得精神了不少，看着愁眉苦脸的照宜，抢过她手里的酒盏放回原处，惹得照宜一脸不快。</p>

“你不如去问问她，这两次循环里的区别。每个变化都值得推敲，不是吗？”</p>

“也是，信息确实太少……等等，你！”照宜反应过来时，胡承瑞已经起身离开。</p>

“等少弦熟悉了如何执政，我会让他下山。你也不常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p>

哎，怎么反而被套话了。照宜本不打算把风筱筱就是风浅末的事告诉他，这下好了……希望不会给现在的风筱筱带去麻烦。</p>

“哎……”趁着没人，照宜唤出引魂灯缓步坐到左边的墓碑前，她伸手抚上刻字：</p>

『喻既白之墓』</p>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p>

引魂灯轻轻的摇晃着，里面微薄的魂灵似乎刚睡醒。</p>

“我放了阿珏一条生路，却被魇利用造成混乱；而现在，我收了他的孩子做义子对付他；放任他们把万象森罗和无辜的人类融合；成立无梦眠和魇分庭抗礼……最后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循环。”</p>

一缕魂灵从引魂灯里钻出，轻飘飘地靠在她肩上，如同安慰。</p>

“我已经做了太多无法挽回的事。”</p>

魂灵抬头，疑惑的盯着她的脸，直到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穿透它的身体。</p>

“……和失去你一样。”</p>

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语言能力。它只是一只被困在引魂灯里的魂灵。</p>

“但如果是你，一定能坚持下去吧。”</p>

“就当是，为我们这些笨蛋赎罪。”</p>

微风拂过，花环上的花瓣被带走了几瓣。墓碑依旧挺立在原地，泪水早已蒸发，这里静谧而美丽，埋葬着谁的过去和幻梦？</p>

〈十一行：灵柩〉</p>

「混沌时间，未知地点」</p>

『你看见了什么？』</p>

我看见干涸的海川、肆虐的尘暴、奔逃的人群、小山般高的骨堆和嘶吼哀嚎的灵魂……</p>

『你还记得什么？』</p>

我记得已不再是秘密的循环……噢，是我，是我把秘密告诉了她……是我亲手杀死了照宜……</p>

『你想回头吗？』</p>

我不知道。别再问我了……如果你就是创造循环的神明，求求你去找别的人，去找别的救世主……我已经失去一切了。</p>

我仰着头，寻找空中神明的遗迹，任由雨水侵蚀我残破不堪的灵魂。我该去哪？</p>

“筱筱……”</p>

他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眼眶里偷跑的泪珠混进他手心里的血色。</p>

“别哭……不漂亮了都……”</p>

当然比不上这漫天的残阳美丽。我稍稍回神，握住他早已瘦削的手腕。他也要死了，死在黢黑怪物的利爪下，死在纷乱的末日，死在我冰冷的怀里。</p>

『你还相信循环的意义吗？』</p>

这只是无力的祷言。</p>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我们一直相信你……一如从前……”</p>

这是爱人的遗言。</p>

还有谁能阻止末日？至少现在，只剩我了。</p>

我应该相信他们。就像照宜因为相信我而选择死亡，就像承瑞因为相信我而死守到最后。</p>

我早已离不开他们。</p>

世界的最后一个寂夜，我靠着青泽圣殿里的灵柩，捋顺她的黑发，整理好她的衣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p>

我的挚友，我的殿下。快醒来吧，这苍白无力的世界，还需要你。</p>

『这是新的起点：凤城继承者在青泽圣殿的灵柩里醒来，而她的挚友风浅末——失踪。』</p>

「现实时间，灵界黑夜」</p>

「青泽圣殿」</p>

胡承瑞靠着灵柩，轻叩着覆盖它的冰层。灵柩里没有什么救世主，有的只是他挚爱的躯壳。</p>

门外传来少年清澈的声音：“父亲，今年的计划我已经提前完成了。”</p>

被打扰了二人世界的胡承瑞也不恼，他出门揉了揉少年柔软的黑发：“好，你明天就去凤城，记得把里面的东西带上。”</p>

少年疑惑着被胡承瑞推进圣殿，他转身注视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父亲今天，心情不错？”</p>

无人应答，少年知道父亲的脾性，只能先去看看圣殿。灵柩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金粉色的蝴蝶，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他扑朔的蝶翅，宁静而优雅。</p>

〈十二行：烤鱼〉</p>

「未知时间」</p>

「灵界，云螭边界，海岸」</p>

“这都是第一百七十四版通缉令了吧？”张贴通缉令的云螭将士默默吐槽着。</p>

“找死吗，可别被将军大人听到了！”旁边的士兵戳了戳对方。</p>

“真是的，咱们云螭通缉潮汐遗民也有一百年了吧？也没见抓到过谁。那可是神制造的灾难，他们就算再命硬也抗不过吧？”</p>

“谁知道呢。快别说了，将军来了！”</p>

风珏路过时正好听完了将士们的闲言，他瞥了眼通缉令上对潮汐不清不楚的描述，眼神晦暗。</p>

云螭的龙族就是这样，妄自尊大、排斥外族。哪怕有一半的龙族血脉，在云螭都是低劣的存在。他们崇尚纯血，比之幽冥更甚。</p>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母是被云螭赶走才流落凤城后，风珏无数次徘徊在云螭边界的海岸，也因此看见了更多的外族被捉拿、驱赶。</p>

“一群疯子。”风珏压低了斗笠，沉默的沿着海岸离开。</p>

据说这片海域曾是潮汐和白龙争夺云螭控制权的地方，潮汐落败之后便被白龙接管成了这副模样。</p>

日暮西山，风珏捉了几只被海浪冲上岸的鱼虾填肚子。本想着吃饱喝足睡一觉，奈何林子里面的视线太过灼热。</p>

风珏插了只烤鱼递到旁边：“给你的。”</p>

过了有一会，一双小手快速抢走了他手中的烤鱼。风珏回头时，烤鱼刚好躲进不远处的石头后面。这没什么，风珏轻轻地摇头继续着自己的晚餐。</p>

第二天，第三天……第八天，少年偷偷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他这几天的烤鱼供应商似乎来晚了。</p>

风尘仆仆的风珏依旧把烤鱼叉好放在一旁，但这次他没有多余的烤鱼给自己。少年终于按捺不住，蹑手蹑脚的坐在烤鱼面前，偏着头打量着他。</p>

“你今天不吃饭吗？”</p>

风珏有些诧异，但也只是浅浅的笑着，他看起来有些疲累：“不想吃。”</p>

少年凝视着秀色可餐的烤鱼，下定决心把烤鱼递到风珏面前。风珏被他这举动逗笑，轻揉着他灰扑扑的头顶：“这是给你的。”</p>

“你吃一半。”少年义正言辞的把烤鱼凑到风珏嘴边。实在拗不过他，两个人最终一人一半瓜分了烤鱼。</p>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p>

风珏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少年只是普通的流浪者。</p>

“谢谢你，”少年埋下头，咕哝着，“八天前的那只烤鱼，是我今年吃过的第一顿饭。”</p>

“……你平常吃什么？”</p>

“喝水。”少年指了指不远处的海岸，“我在水里就能活，但会很饿。”</p>

风珏盯着升起的篝火得出了结论：“你就是他们要找的潮汐遗民。”</p>

少年垂下头，他有些害怕风珏会出卖他：“嗯……你好像也和他们关系不好，总是避着他们的士兵。”</p>

原来这两天跟踪自己的是这个小孩，风珏叹了口气，害得他还以为是被云螭发现了什么。</p>

见风珏不说话，少年有些慌张的接着说：“我可以跟着你吗？”</p>

“我不收小孩。”</p>

“我不是小孩。”</p>

风珏摇摇头，只是静静的望着篝火发呆。</p>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着。我们潮汐只要有水就能活，但一直呆在水里很难成长，我应当不是小孩子的。”</p>

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到处张贴通缉令，我不敢上来。海底是黑色的，很冷。我只是偶尔上岸找点吃的。”</p>

“有灵痕吗？”风珏突然发问，少年愣了下，解开自己的领口，右肩上留着淡淡的金色鳞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