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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瞻被蒲茂擒获”、“贺浑邪称臣降秦”,便是随“秦虏攻克邺县”这道军报一起送来的相关情报之二。
秦军三面围攻邺县,再次大败了慕容武台等后,邺县城中出现了内乱。
这亦是可以理解的。
打胜仗的时候,部队的将领有时还会因为争功出现矛盾,何况打败仗,并且是关系到魏国国运的大败仗?加上慕容武台、慕容权两人生在帝王之家,本也没什么长枕大被的兄弟友爱之情,慕容权年纪小,却被任为了这次“邺都战役”的主将,素来自恃勇悍的慕容武台一直对此都很有意见,於是,就在战败后,他与慕容权大闹了一场。
慕容武台指责慕容权指挥不力,起先“洛阳之战”时,不肯尽遣邺县的精兵往助,现在“邺县之战”,又贪生怕死,畏“氐”如虎,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眼见邺县守卫无望了,他大闹过后,干脆领本部的残兵数千出营,北上赵郡去了。
慕容权虽是被慕容武台指责无能,但慕容武台的指责是没有根据的,直白点说,是污蔑。
慕容暠现存的诸子中,继承了魏国皇位的嫡次子慕容炎有计谋权诈,却少人君之度,嫡三子慕容武台勇猛善战,但失於轻剽,嫡四子是个文弱的,指不上用处,实就数排行老五的慕容权最有成事的潜质,慕容暠在世时,经常夸赞慕容权,说他“幼而谨厚,深沉有大度”。
慕容瞻也十分认可慕容权的能力,他认为如果说大魏日后还有复兴的机会,那么有能力行此复兴之业的,只有慕容权一人。
遂於此邺县岌岌可危、内部复又生乱的关键时刻,他进言慕容权,说道:“今邺纵失,吾魏犹存幽、冀,挟此二州百万生民,征各部兵,足得骑十万,以此北召拓跋,西联定西,南与江左通使,俱力而攻暴秦,未尝不可卷土复来!
“吾魏将来之中兴,悉赖王也!瞻可亡,王不可有失。氐秦连胜,邺不可守矣,与其城破,瞻与王俱亡战中,不如弃之,瞻愿领兵出斗,护王突围。此是为壮士断腕,以待来日之伸!
“候王至幽州,盼王与圣上齐心协力,共谋中兴之大业!只要我魏可得再兴,瞻虽魂归大鲜卑,亦不负先帝临终前的嘱托了!”——“魂归大鲜卑”也者,如前文所述,唐人传说,人死后魂归泰山下的阴曹,鲜卑人则传说,死后魂魄会归还到他们的祖源地大鲜卑山下。
慕容瞻嘱咐慕容权:“丞相慕容干贪恋权柄,善妒英才,侯莫陈驮,其亲信也,而此两人并为圣上信爱,王到幽州,宜小与周旋之,宁忍一时之气,万不可断送了我中兴的前途!”
慕容权闻言,潸潸泪下,伏拜说道:“叔父是我大魏诸部人望的所系,是我大魏军中将士的依仗,权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怎能由叔父进斗,而权逃生?权愿死战,以护叔父突围!”
慕容瞻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把他扶起,说道:“我老了,你还年轻!你不见草原上的狼么?狼老了,就得让着小狼!你如今虽少,然正因少,却是我慕容氏的雏鹰!我慕容氏起於棘城,兴於龙城,百战浴血,乃得了唐人的土地,雄踞中原,如今暂时之挫,算得了什么?
“你莫忘了,先帝梦西椒三燕,天命可是在我大魏的!蒲茂自诩仁义,却以我观之,他那是小仁罢了,断非治国的正道,早晚一日,氐秦必定生乱,到那时,就是我大魏复兴的日子!”
慕容瞻不再称慕容权“武乡王”的王爵,改以小名呼他,用力握住他的胳臂,鼓励他说道,“阿六敦,到了幽州,去斤抹何、侯莫陈驮,甚至慕容干,为了推卸邺县失守的责任,一定会诋毁你,但你记住我的话,我大魏的中兴,悉赖於你,你务要委曲求全!
“先帝在时很疼爱你,便是去斤抹何等进谗言於圣上,只要你不倔强,触怒圣上,圣上想来也只会对你作些惩处,而不致杀你。记住,只要能保住汝身,就是保住了我大魏中兴的希望!”
——去斤抹何,是慕容武台的鲜卑名字。邺县的保不住,其中也有侯莫陈驮驻兵长乐,不敢来援的缘故,因是慕容瞻说侯莫陈驮、甚至慕容干,都会给慕容炎进谗言,诋毁慕容权。
一边是慕容瞻对他殷切的期望,一边是已然等同国破,充满茫茫未知的艰难前路,此时此刻,只有二十来岁的慕容权会想些什么?
也许除了他自己之外,很难会有别人知道。
莘迩在情报上看到的,自是没有慕容瞻、慕容权叔侄两人於邺县城破前的这番秘密对谈,看到的,只有两人对谈后产生的客观结局。
就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停,第二场雪下之前,没有等秦军发起最后的攻城战,慕容瞻、慕容美父子亲率城中和城外营内仅存的侍御郎、尚方兵、龙腾骑等魏军的精锐禁兵,以及数千部落兵,主动向秦军发起了飞蛾扑火似的进攻,与秦军战於邺县城下,最终寡不敌众,全军覆灭,慕容瞻父子亦被秦军生擒,而慕容权借此突围杀出,继慕容武台后,北遁得生了。
因中了孟朗金刀计而叛逃入魏的姚桃之弟姚谨时在邺县,慕容权出於“带之入幽,其人无用,杀之,没有必要,索性留与姚桃,以结个善缘”的考虑,没有杀他,把他留在了城中,但秦兵围邺苦战月余,伤亡亦然不小,一旦入城,再是蒲茂明令严禁,亦少不了洗掠一通,姚谨却因发式、衣帽早已与鲜卑人一样,死在了不识他为何人、只把他当做是鲜卑贵人的秦军兵士刀下。姚谨被杀以后,杀他的那兵士还拿着他的人头去讨功请赏,结果被震怒的蒲茂下令杀了。姚桃的兄弟里,姚谨最有能力,与他也最亲,姚国已死,姚谨又死,饶以姚桃的城府,亦实在是抑制不住悲痛,抱着姚谨的脑袋痛哭流涕,对此伤心欲绝。他不敢怪罪孟朗,也不敢怪罪秦军兵士,指天画地,大骂慕容权不止。——军报附带的几则情报,其一叙说了此事。
……
慕容瞻被擒、姚谨被杀,是情报中的两条,这两条情报眼前看来,似都不是很重要。
几条情报中,最重要的一条,即是贺浑邪降秦。
邺县尚未被秦军攻下的时候,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贺浑邪就决定降秦了。
他统府的右长史张实进谏言道:“大王,今殷荡攻我下邳日急,蒲氐攻我彭城不止,大王之兵虽然天下无敌,高力禁卫,海内莫有可争锋者,然唐、蒲氐,皆强国也,以我一徐之地,抗此两国之军,打个比方,就好比双拳难敌四手;且境内唐、胡,私通殷荡、蒲氏者甚众,青州我新得之地,亦颇生乱。惟今之计,长远计量,臣愚见,不若且附蒲氐。”
殷荡、蒲獾孙的两路夹攻,不但导致贺浑邪功亏一篑,没法争夺邺县,并且现而今,还使他的老巢徐州陷入了两线作战,力所不绌的困难境地,贺浑邪早就恼怒非常,当时闻得张实此言,顿时大怒,踹翻案几,怒道:“你个老东西,欠打的,叫老子投降蒲茂那小东西么?”
张实伏拜说道:“诚如大王所言,蒲茂只不过是个‘小东西’而已,氐秦於今虽盛,然以臣观之,其内外却是隐忧重重,不足为虑,因臣斗胆,以为大王今不妨姑且附之,候其变乱,再重振旗鼓不迟!”
贺浑邪稍收怒火,至张实身前,视其因拜而露出的后背,问道:“……你说他内外隐忧重重?”
“是。”
“都有何忧?”
张实伏在地上,只能看见贺浑邪快伸到他脸上的翘头丝履,履上的明珠晃得他花眼,看不见贺浑邪的面孔,但能感觉到贺浑邪的目光,觉得他自己就像是被一头被惹怒了的、将欲噬血的恶狼盯着也似,背脊森凉,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强自镇定,说道:“蒲英、蒲建、蒲统、蒲独活等谋叛,蒲茂不杀,此是其内部的隐忧之一;杀其兄、迫其弟奔逃白虏,却重用姚桃,此是其内部的隐忧之二;洛阳战后,闻蒲茂不分贤愚、不辨忠奸,凡降他的魏臣、魏将,他俱给厚待,此其内部的隐忧之三;孟朗虽得蒲茂信任,苟雄等氐秦的贵戚、重臣则与孟朗不和,此其内部的隐忧之四。
“定西先夺陇西等三郡,兵入汉中,继於今年又北取朔方,南克南安,已对蒲秦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此其外部的隐忧之一;察今邺县之战,氐秦或将胜也,然白虏尚有幽、冀,若慕容炎北召拓跋氏,西召其旧土棘城、龙城等地的诸部,犹可拥骑十万,此其外部的隐忧之二。
“内忧四、外忧二,以此料之,氐秦的内外变乱,大概就在不远的将来!故是臣言,蒲茂确如大王所言,无非是个一时得势的‘小东西’。尺蠖之屈,以求信也。大王……”
“你等等,尺蠖什么什么?”
从贺浑邪半晌不言语,倾听自己分析,张实根据对他的了解,已经判知他的怒火应该是已经渐渐熄了,果然不错,贺浑邪此问中带出的语气,确是已然几无怒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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