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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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慢慢扯开了李华的手。</p>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知道的话……如果……</p>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p>

李华慢慢安静了，他不哭了，他笑了。</p>

我走到寝室门口，转身朝里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p>

“程成。”李华忽然开口。</p>

“嗯？”</p>

“你能不能像同意周美那样同意我？求你了。”没有哭腔，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一句话。</p>

我的心猛地一缩。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p>

我没有说话，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无法回答。</p>

我又跑了，这次我没带着李华。我一个人跑了。</p>

我是一个懦夫。我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我无法承担别人的议论，此刻，我不敢接受李华对我的爱。</p>

我该，怎么办？军师！找军师！我的军师呢？</p>

哦，我把我的军师扔掉了。</p>

现在还有谁？</p>

对了！我的女朋友。</p>

抬起头，我早已站到了出租屋门口。</p>

屋里的灯亮着，周美在家。</p>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我结结巴巴，牙齿和嘴唇在打架。我怎么了？</p>

周美看着我，眼睛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p>

她说：“程成。我们分手吧。”</p>

“为……为什么？”我的脑袋似乎被重捶了一下。</p>

“比起我，你更爱李华。所以我们分手吧。”周美笑了，和李华相似的悲笑。</p>

“你还记得我喜欢你什么吗？”周美问我。</p>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的懵懂，你说我像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我愣住了。</p>

“嗯呐。”周美站起身开始在房子里收拾东西，“从你和我讲的这些里，我感觉的出李华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我成全你们。”</p>

“可是……你怎么办？”</p>

“我？单着呗。怎么？你还想三人行啊？呵呵呵，小孩子就是这样，既要又要的。”周美笑起来很好看。像她的名字一样，带着美字。</p>

“谢……谢谢。对不起。”</p>

“得了，我们也谈了几个月了，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记得清清楚楚，再说这些客套话我就骂人了啊。”周美背对着我打趣。</p>

“好。我来帮你收东西吧。”</p>

“不用了，你去找李华吧，他更需要你。快去吧，我没事的。”周美很坚强，这也正是我喜欢她的点，可现在她的肩膀竟然在抖，连带着说的话也哆哆嗦嗦的，“你再不走，我就忍不住要哭了哦。”</p>

我还是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p>

“对不起。”</p>

…………</p>

“李华！我回来了！李华！开门！”我拍打着寝室门，门不知为什么关了，明明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p>

“咔哒。”门开了，我的手悬在半空。</p>

“怎么回了？”依然是李华，他好像又装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了。</p>

“和我在一起吧。”我很急切。我不淡淡地随便了。我想永远和李华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p>

“嗯……哦……行，好。”李华又哭了，这次的哭不再带着悲伤，他学着我的样子，用着我的口头禅。</p>

他离不开我。我对此很骄傲。</p>

我开始记下他的喜好，厌恶，纪念日节假日制造惊喜。我一步一步地了解他。</p>

我发现了另一个他，不，这个他一直存在，只是我没有留心去发现。嘿嘿，现在我发现了，不得不说，我越来越喜欢李华了。</p>

这个李华富有正能量，路见不平一声吼，总喜欢帮助有需要的人。这个李华喜欢旅游，总嚷着要去看世界。</p>

他说：“这是我的梦想。”</p>

大四的某一天，我们在医院实习完，去逛商场。</p>

他这一天很高兴，带着我游戏人间。</p>

他高兴我也高兴，我问他：“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搞得我也乐个不停。”</p>

“傻瓜，这你也能忘？今天是你的生日啊！”</p>

“生日？我好早之前就没过过了。”</p>

“那我给你过。”李华红了脸，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狗狗布偶，“送你的生日礼物。”</p>

“嗯？这狗和你不像啊。”我端详着手里巴掌大的物什，“背包挂件？”</p>

“啊呀，定制一个很贵的，你凑合凑合。”李华有些扭捏，声音越说越小。</p>

“行，我很喜欢。”我笑着捏了捏手里的狗狗，噫，它还会说话。</p>

“在干嘛呢？”</p>

“有没有想我呀？”</p>

“程成，我爱你。”</p>

是李华的声音，我问：“什么时候搞的？我怎么不知道？”</p>

“要是你知道了就不算是惊喜了。”李华拉着我的手，“咱们回家吧。我给你煮面条吃。”</p>

“好。”</p>

李华煮的面条很劲道，爽滑可口。他还会在面里煮一个溏心蛋。很好吃。</p>

我好想好想吃这面条吃上一辈子。可是不可能了。李华死了，在四年前。</p>

非典疫情在Z市爆发，政府召集医生护士组成医疗队支援z市。</p>

我害怕，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疫情爆发初期，根本没有有效药，去了Z市就要承担死亡的风险。</p>

我带着李华躲到了他的老家。他爸爸妈妈都在那。</p>

李华还是义无反顾，他不听我和全家人的劝阻，签署了自愿援z申请书，在某一天夜里偷偷走了。</p>

第二天的我，看着空荡荡的床位，心里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p>

我满屋子地找他，没有他的影子。连一根毛都没有。</p>

我打他的电话，已关机，已关机，已关机！！！！永远都是已关机！</p>

我突然懂了，不是他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他。</p>

颤抖地拨打大学同学的电话，心里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同学告诉我他去了Z市。</p>

我收拾好我的背包，马不停蹄赶到了飞机场。可要上飞机我又愣住了。</p>

我不想死。我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p>

可我，放不下李华，我必须去找他。</p>

所以我也签署了自愿援Z申请书，坐上飞机赶往了Z市。</p>

我见到了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我只能透过那双护目镜看到他的眼睛。</p>

他对我的到来很惊讶，可我们没有时间抒情，我立刻投入了工作。</p>

日日夜夜的辛劳为这黑暗打造了一丝曙光。所有人都怀揣着希望。可现在依然是黑暗。</p>

我见证了太多死亡，我悲痛又庆幸。我悲痛病人的死亡，我庆幸我和李华都还活着，健康地活着。</p>

可老天爷似乎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和命运一起给我们开了个玩笑。</p>

李华的防护服破了一个洞。</p>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的。</p>

李华像个没事人一样被其他医护人员送去检查，可他颤动的双眼在表明他的不安，他在强装镇定。</p>

他积极配合治疗，可病毒变异速度太快了，我只能拼尽全力去工作。我不想让我的爱人以这种痛苦的方式死去。</p>

我每天变着法逗他开心，有个好心情肯定就能活下去了。</p>

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李华一天天地消瘦，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他在哀嚎。</p>

我该怎么办？我无能为力。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p>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在阴间。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我想将我的面罩打开，我想亲吻我的爱人，和他共赴黄泉。</p>

他拦住了我，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p>

我好无力，我是个废物。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活着？</p>

李华吊着一口气，他不见我同意就一直看着我。</p>

“好……好，我答应你。”我用力地点点头，我哭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用嗯哦行好四个字了。为什么该同意的时候不同意，不该同意的时候偏偏要同意？</p>

当李华的手无力垂落，他死时也从我身上抽走了所有的生机。</p>

我好冷，悲伤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压抑到无法呼吸。我好想好想去死。</p>

可我不能死，我要带着李华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他是独生子女，他爸妈还得靠我去养活。</p>

我就像是感觉不到累，压榨着我所有空闲的时间。我不能停，一停下脑海便会被负面情绪占据。只有工作能让我放下舔舐伤口的心思。</p>

终于黑夜迎来了曙光，疫情得到控制。我不必像之前那样忙了。</p>

我回到宿舍，躺倒在床上。我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p>

拿起来一看，是那个狗狗背包挂件，里面的电池早就没电了。</p>

摁动几下，没有声音。</p>

被我刻意压制的负面情绪卷土重来。</p>

我被困在泥沼里。</p>

“李华，你，是不是恨我了？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讲几句话？”我发了疯似地冲着布偶吼叫，正如以前我吼李华那样。</p>

泪水决堤，我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p>

我太累了，再次睁眼已经是两天之后，病床旁站着一位心理医生。</p>

“抑郁症，重度。”</p>

我病了，没法工作了。还好疫情很快就要结束了，还好……还好……</p>

我和李华马上就能回家了。</p>

对了，李华呢？</p>

李华，死了。</p>

我留他一个人死了，我又跑了。</p>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留李华一个人死了？肯定是我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嗯，肯定是这样。</p>

我重新躺下，侧着身，却又看到床头柜上的那只小狗。</p>

我突然喘不上气，像是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手脚麻木，动弹不了分毫，我使不上力。</p>

是李华吗？是了，肯定是他，我没能救他，他肯定恨我，他想我死。</p>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数次地道歉。</p>

不对，不对！李华要我活下去，李华，要我去替他看看这个世界，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带着李华的那一份，活，下，去！</p>

我使出全身的劲，引起了身旁那位心理医生的注意。我又再次苟活了下来。</p>

…………</p>

三年间，我辞去工作，带着李华的夙愿走过了这世上的每一处，每走过一处我就在那插上一朵玫瑰。</p>

喜马拉雅山，我替你看过了。</p>

浪漫之都，我也替你看过了。</p>

我随身携带着那个背包挂件，那是李华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当作纪念。</p>

那么完成了李华的梦想，我也该死了。</p>

活下去，我没有理由。</p>

我这具身体早已到达极限，人们在深夜会做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可我不同，抑郁症就像是一辆失控的列车，带我直达一个又一个深渊。</p>

我好累，我想睡觉，我想安眠，我想死，我想去到李华身边，我想李华了。</p>

可李华的父母拼命阻拦我，他们说：“一切会好起来的，会好的。你一定会走出来的。”</p>

嗯，我会走出来的。</p>

我尝试了一年，我试着不去想李华。</p>

这很难，可我成功了。</p>

这一年间又发生了许多，李华父母一个月前双双驾鹤西去。</p>

我重新找到了工作。我依然带着那个背包挂件。</p>

诶？背包挂件是只什么来着？</p>

我忘了。</p>

那就拿出来看一下吧，嗯，是只狗狗。</p>

谁送的来着？</p>

也不记得了。</p>

我记得这个狗狗好像会说话。</p>

一摁，没反应。</p>

哦，对了，是电池没电了。</p>

换上电池。</p>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p>

“在干嘛呢？”</p>

“有没有想我呀？”</p>

“程成，我爱你。”</p>

我想起来了。</p>

我全部想起来了！</p>

忘不掉！忘不了！</p>

李华！李华！！李华！！！</p>

心脏又开始作痛。像是有毒虫在啃咬。</p>

“在干嘛呢？”</p>

在想你。</p>

“有没有想我呀？”</p>

当然，我很想很想你。</p>

“程成，我爱你。”</p>

我也爱你，李华。</p>

“对不起，李华，活下去，我没有理由。”</p>

我看着周围化作实质的泥沼，我看着它们慢慢覆过我的口鼻。</p>

“李华……”</p>

“我好像……”</p>

“走不出去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