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中何以赠君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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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竹那时不过刚修得人形，被一妖道抓了去，试图炼其精血助长自身邪功。过得一年，在一个雪夜，他终于趁妖道熟睡之际，逃了出来。</p>

拔足狂奔了三天三夜，后有妖道追击，前路皆是茫茫然一片雪，他终是耗尽了灵力，倒在了一片白雪皑皑之中。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看到倾泻而下的月光之中，走出一位谪仙。奇怪，月光和着雪，明明那么冷，他为什么会觉得暖呢？</p>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间温暖的房子中。那雪夜谪仙，正端着一碗药，坐在床榻边。</p>

“你醒了？别怕，这里是青鹤门，很安全。”女子看他仍在微微发抖，出言轻声安慰。</p>

“哟，破竹子醒了啊。”</p>

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微微起身，才看清来人。鹤玄还是少年模样，仍喜着一身玄色，衣衫之上绣有暗纹，隐隐还有银色光亮，只不过在白日之中不甚明显。后来重竹才知道，那是鹤雪亲手绣上的。</p>

“你说你，学老头什么不好，偏学他捡破烂。”鹤玄一边揶揄，一边走过来查看这“破竹子”。</p>

恩，确实挺破的，浑身是伤，怕是化回竹形，连叶子都剩不了几片。</p>

“你怎么不说是跟你学的呢？”鹤雪却是轻轻一笑。</p>

鹤玄耳根刷地一下染上了粉色，状若无意地转开话题：“咳咳，破竹子，你叫什么？”</p>

“破竹子”摇了摇头：“自然化之，未有父母，也就……没有名字。”</p>

鹤雪道：“那便叫阿竹吧。”</p>

如此，阿竹便在青鹤门住了下来，他唤鹤雪“阿姐”，叫鹤玄却是随了阿姐“大师兄”，每每惹得鹤玄上来箍住他的脖子，要他叫一声“哥哥”来听。这般无忧无虑地，倒也过了两年。</p>

一日，鹤玄和鹤雪叫了他去议事。</p>

阿竹进去之时，鹤雪正在书案上写着什么。鹤玄见他来了，招呼他坐下。</p>

“阿竹，你来两年了吧。”</p>

“正是，两年一月有余。”</p>

“我和你阿姐商量了一下，你一直待在这儿，实在耽误你……”</p>

鹤玄话还没说完，阿竹蹭地一下站起来，语气也十分慌张：“师兄，阿姐，你们要赶我走？我……我能做饭、洒扫，我会做的很多！你们别……”</p>

鹤玄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依然如往常一般揽过他的肩：“哈哈哈哈，破竹子想什么呢！我和你阿姐是那种捡了破烂就不管的人？”</p>

又按着惊慌的竹子坐下，鹤玄继续道：“不过是师尊他老人家准备归隐，不再收徒，我年纪轻轻的也还不想收徒。你阿姐说你有天赋，断不能在我们青鹤门耽误了，需得寻个大门宗好好修习才是。”</p>

“师兄你就是想玩吧。”阿竹脱口而出，语气里还有委屈之意。又是惹得鹤玄大笑一番，顺带揉了揉他的头。</p>

鹤雪已收了笔，将写好的书信装入信封，放到了阿竹手上。</p>

鹤雪笑着道：“阿竹，你带着这封信去往重烬门，他们宗主与师父是旧相识，会收下你的。”</p>

“阿姐，我……”</p>

阿竹心里一片忐忑，上下嘴皮打架，却是不知道怎么表达。鹤玄又是揉了两把他的头，将本就乱糟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p>

鹤玄道：“好了，小破竹子。重烬门可是大门宗，将来你有了大修为，哥哥和阿姐还得寻你做靠山呢！”</p>

阿竹又是哭又是笑，和两人抱做一团。</p>

第二日，阿竹南下重烬门。阿竹始终记得要成为师兄和阿姐的靠山。一年、三年、五年……阿竹终于变成了重竹。</p>

不过还未等得他这座靠山回到青鹤门，美人面就爆发了。熬得这场祸事过去，阿姐也名声大噪。重竹没有等来故人相聚，却等来了鹤玄重伤仙尊，与鹤雪双双逃走的消息。</p>

寻了两日，重竹终于在青鹤宗后山一洞穴中寻到了师兄和阿姐。那洞穴本不是隐蔽之所。只因他们当年打山鸡玩闹之时，发现那石壁之后别有洞天，鹤玄以灵设禁，开了一道仅他们三人可通的石门。这禁制设得巧妙，以四周石材和藤蔓作气息掩盖，成为他三人的秘密天地，竟一时瞒过了那些自视甚高的修士。</p>

知道这处定不是常栖之所，重竹秘密将二人藏到了界河之下。如此安然躲过了第一波大肆搜捕。</p>

又过得一月，重竹于宗门议事时，听得各派已开始怀疑各处秘境，作势要将九州翻个底朝天。众仙首断言鹤玄修习邪道，若待他大成，半数修者必定为其所控，仙门大乱，必须将鹤玄揪出挫魂扬灰。至于鹤雪，此女魂道有为，尚可留一息，调教一番，对仙门或有用处。</p>

重竹大骇，趁夜赶往界河，告知阿姐。彼时鹤玄正着力恢复灵力，鹤雪亦不让重竹告知其此事，而是想了一个弃车保帅、又不让重竹身陷囹圄之法。两人决裂之战，保鹤玄一命，困其于界河。鹤雪以身入局，博信任、修魂道、待时机。</p>

鹤玄那时满心愤怒不解，囚于暗无天日之河底，与美人面为伴。</p>

鹤雪大义灭亲，亲手废半身修为设禁困情郎，百家大为赞赏，又见她修为废去大半，戒心也逐渐消除。鹤雪主动拜于重烬门，分魂修道，大半灵力压在魂体之上，连宗门仙首都未察觉。数年之后，鹤雪坐镇魂修师尊，是为重月。</p>

又是一年试炼之时，绿央和夏书筠无意踏入界河底，遇鹤玄。鹤玄寄于绿央魂器，欲求重回。</p>

重月第一次为绿央把脉之时，便已察觉。相伴十数载，以她的魂道修为，如何不能察觉师兄的伎俩。</p>

是以，重月已知避无可避，多年来的隐匿修道，终是要派上用场。</p>

“阿竹，待师兄重回之日。届时，你以禁制假作围困之局，我会自爆魂体制造我与他同归于尽之假象。如此，可保师兄，亦不会毁你前途。”重月坐于案前，此话轻巧得像在唠家常。</p>

重竹道：“阿姐！此举等于自废修为，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p>

重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知道的，别的办法不过换来四处逃窜永无宁日。我屈于此地，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p>

重竹不再言语，只能闭上眼，默默点头。</p>

至此，竹马与青梅，以身入局，以情为引，瞒天过海。</p>

只有重竹，什么都知晓，却什么都无法言说。</p>

未曾想鹤玄一时未清真相，心神大乱之际，爆开灵力破了重竹禁制，引得重风亲自前来斩杀。鹤雪就算以魂体自爆让二人脱身，重风却依然不肯就此罢手。</p>

重竹已被绿央和风羲扶回居所，这数十载的前尘，竟也只需要这片刻时光，就能尽数说完。匿于时光的种种，终不过是寥寥几句便可言尽，未置于其中者，又如何能有感同身受之说。</p>

安置重竹躺下，绿央握住他的手腕，开始缓缓输送灵力。</p>

重竹道：“好了。你这小树妖，别白费力气了。师兄以御灵伤我，你这点灵力又有何用呢。”刚说完，他便在这灵力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p>

他一只手反握住绿央的手腕，惊诧道：“你？！师兄竟然……”</p>

绿央默默点头，她输送的灵力，正是以御灵之术，在缓缓修复重竹的破损之处。</p>

“罢了，师兄啊师兄……只是，小绿央，以后断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切记！”重竹握着绿央的手又紧了几分，语气分外严肃。言罢，又看了看一旁的风羲。</p>

绿央也觉察了重竹的视线，道：“师尊放心，她是我最信赖之人。”</p>

重竹这才松了手，彻底躺了下去。绿央修为自然赶不上鹤玄，但也让他轻松些许。</p>

“师尊，重月……鹤雪师尊和我师父，当真身死魂消了吗？”绿央手已有微微颤抖。</p>

重竹没有回答她，只幽幽开口说了三个字：“无间崖。”</p>

绿央道：“什么？”</p>

重竹闭上了眼，道：“去无间崖。我不会让阿姐和师兄……必得先重风一步找到阿姐。我在，阿姐和师兄，还有回旋的余地。”</p>

说完，他让绿央和风羲去门外等待，自己在屋内运功调息。</p>

左右宗门顶尖修士都倾巢而出寻找鹤玄和鹤雪的踪迹。偌大的宗门静得诡异。</p>

绿央心里又焦又慌，又深知此时断不能打扰重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风羲：“无间崖是什么地方？”</p>

风羲道：“一处寸草不生的悬崖。在烬微山以西，与藏青山交界之处。相传无间崖底是无间炼狱，常年为岩浆覆盖，魔物邪物遍地。掉入无间，要么被岩浆噬魂销骨、要么被魔物啃食殆尽，永世不得超生。自古以来，掉下去之人，从未有活着出来的。因此传闻也不得证实。”</p>

闻得此言，绿央的心又紧了起来。</p>

两个时辰后，重竹终于开门，灵力虽未完全修复，却已是比刚才好上不少。三人二话不说，便往无间崖赶去。重竹不多说，御风而行对于他这个境界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事情。绿央不会任何飞行之道，只能靠风羲御剑带她。她本就轻微畏高，踏于窄剑之上，她看向下方，茫茫然生出此间不就是黑暗炼狱的错觉，一颗心拧得更紧了。</p>

三人赶到无间崖，举目破败，唯崖边蔓延开来两丈花池。中心坐二人，正是鹤玄与鹤雪。鹤玄正在给鹤雪输送灵力，两人低声说着话。</p>

“阿姐！”</p>

重竹大喊一声，冲到二人跟前。</p>

“臭小子，永远只知道喊你阿姐。”鹤玄收起灵力，还有力气揶揄。鹤雪则是笑着摸了摸重竹的头。</p>

“老……老头，你，还好吗？”绿央也已来到二人跟前，带着哭腔询问。</p>

“这时候了还不舍得喊一声‘师父’。”鹤玄佯装生气，却见绿央低头哭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