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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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午后的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洒下光辉，为这座积雪消融的城市带来一丝暖意。</p>

街道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瘫痪的交通重新恢复运转，一辆又一辆轿车有条不紊地行驶在人群寥寥的街道上。</p>

出租车司机老赵在东区的看守所门口拉了一个奇怪的客人。</p>

他上车后，报了一个地点，老赵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多看了他几眼。</p>

客人被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眉眼，半长头发，听说话声音是个男孩，看不出多大年纪。但让老赵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客人身为男性而过于昳丽的容貌，而是他说的目的地——</p>

明明刚从一个看守所出来，为什么又要打车去往远在北区的、另一个看守所呢？</p>

客人看上去是个寡言的人，没再说话，也没有交流的意图，只是侧着脸，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但此时距离目的地还有些路程，老赵是个闲不住的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小伙子，是去那边上班，还是看人啊？”</p>

闻言，客人转过脸，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我是去看人的。”说罢，他顿了顿，然后轻描淡写地道：“我爸。”</p>

“哦哦……”老赵有些卡壳，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问这个，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样啊。北区……离市中心挺远的哈，平时来回一趟也挺麻烦的，哈哈……”</p>

客人答道：“我是第一次去。”</p>

听他的语气，倒是不避讳这个，老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听那客人问道：“师傅，平时您遇到的去那里的人多吗？”</p>

老赵想了想，说：“倒是也拉过不少，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孩子进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跟着去……北区那边定的时间好像都是一个月的这几天。”</p>

说着，他瞥了眼车上的时间，“哎呀”一声道：“你着急吗？这时间好像来不及了，要是路上再遇几个红绿灯，估计到那儿探视时间也过了。”</p>

“没事，师傅，您慢慢开，我不着急的。”客人反过来宽慰他道，“见不到也没关系，等到了那里还要劳烦您等我几分钟，我还搭您的车回市里。”</p>

“哎，哎，好。”老赵忙不迭地答应着，心中却对这个客人更加好奇——往日要前去探监的客人都是提早过去，生怕错过时间见不到人，但今天这个客人非但不着急，还说“见不到也没关系”，那大老远花几十块钱打车费来图啥呢？</p>

老赵内心腹诽，但这一次他没有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p>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也是今天运气好，居然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老赵把车停在看守所门口时，距离探视时间结束刚好还有十分钟。</p>

太好了。老赵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内心油然而生了一种超人成功完成任务般的自豪感，他转过头，对客人道：“还有十分钟，你赶紧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哎，车费你等下回来了两趟一起付也行，快去吧，别耽误了。”</p>

他的语气已经十万火急了，客人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温声和他道谢、付钱，然后推开车门、下车，慢吞吞地朝看守所走去。</p>

老赵隔着车窗看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位客人明明已经走进看守所了，但就是不往深处走，而是杵在门口，像是突然对看守所里头的装修起了兴趣，发呆似地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动作。</p>

终于，又是五分钟过去，他总算是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消失在老赵的视线中。</p>

“只剩下五分钟了。”</p>

狱警望着空荡荡的探视厅——此时那里只坐着一个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别等了，回去吧。”</p>

但那个囚犯依然一动不动，双眼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还有五分钟，再等等。”</p>

狱警无奈，长叹了一口气，把那句“他不会来的”吞了回去。</p>

每次都是这样。狱警心想。整整三个小时，他每次都坐在这里，等到最后。</p>

那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灰白色的头发在他的头顶生出密密仄仄的短茬，正如他本人一般，冷酷而坚硬。他已经年过半百，却决不能让看到他的人与那些带着腐朽气味、行将就木的老人联系起来。半年的牢狱生活折磨、改变了他的容貌，却没能带走他深入骨髓的特质。</p>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只剩下两分钟了。</p>

就在狱警已经认定这又是一场无望的等待时，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p>

狱警并没有对这脚步声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看法，只是因为时间快到了，他的同事要来把门锁上了。</p>

可那个原本枯坐着、宛若一块顽石的犯人突然动了起来，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整理自己的领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囚服是没有衣领的，于是他又把手放下，正襟危坐地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向来枯井无波的脸上竟骤然兴起了一丝波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