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录：方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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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怀顿时一双眸里淬了光影与春风，笑着紧紧裹她入怀。</p>

他低声道：“我想你师父大抵是觉得你的容貌太盛，认为惟有‘卿美’二字最是称你！“</p>

“就他老人家的眼神，委实不敢恭维！我怀疑他也是《楚辞》翻多了，随意停在哪一页，找那一页上出现最多的字取的！“</p>

赵重幻毫不客气地鄙视自己那专事坑徒弟的师父。</p>

“你看那《楚辞》，可是提到美人最多的一本册子了！都说楚王好细腰，宫人皆饿死，连屈大夫写个诗作表达表达心声，却也非喻之美人不可！”</p>

“显然老前辈也觉得用美人失意、伤怀才最能勾起楚王对他的共鸣！否则，楚王都读不懂，那些诗作写来又有何用！”</p>

身后的人听得她这一通歪理，不由笑得肩头都微颤：“屈大夫听你这一番见解，非感动得从坟里跳出来不可！”</p>

“你知道吗？”</p>

她偏眸瞧他，眸色沁了几分哀怨。</p>

“我师父给我第一本启蒙的册子不是《太上感应篇》，是《楚辞》！那玩意上都是些诘屈聱牙的字句，每一字都念得我头疼！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去请教大师兄，大师兄就用那种眼神看我——”</p>

她模仿了一下当年大师兄瞧着她时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可怕眼神。</p>

“你知道那眼神，啧啧，简直就是当年的噩梦，足以蹂躏我幼小孤独的心灵！”</p>

他瞅着她活灵活现模仿别人的神情动作，不由愈发笑不可抑，宠溺地揉揉她的后脑勺，口中呢喃道：“怎么早早遇见你的不是我呢！”</p>

她笑着安慰：“我大师兄，他是雁雍山上我们所有师兄弟的噩梦！”</p>

他的目光定着她清绝动人的面庞上，瞳底辗转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早上在西院的竹林外，你说你大师兄来过，为何如此笃定？”</p>

“这个——我倒忘记了！”</p>

她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随后从怀中掏出那一小截黑色黄草布，递给他。</p>

“这种黄草纺的布，是我无意发现后来照葛布的方法做出来的！布料不多，也就够给师父跟大师兄缝制过几身衣袍！”</p>

“你还给大师兄做过衣袍？”</p>

他的眼神倏尔转深，语中的重点落在她为那位大师兄缝制过衣袍上。</p>

“对啊，宗了除了师父，就他最大，不得讨好他不是！”</p>

她一脸理所当然。</p>

“不过缝制不是我，是阿昭缝的，我不喜针线活！费眼！还不如读几本书有意思！”</p>

他一怔，顿了须臾，垂眸抿着唇勾出笑意。</p>

“就是因为这种黄草布料，我才发现大师兄来了临安府！”</p>

她纤细的手指卷着那一截柔软的布料，不无担忧。</p>

“也不知他的伤有无大碍？”</p>

他握住她手：“这个不难，我遣人去流门替你送个信！”</p>

“好！”她有些欢喜地点头，眸光若粼，倒影中全是他。</p>

“我也有一个事忘记告诉你，”他道，“隗槐的事你且莫急！我已经让洛河去通知渭水，准备我的名帖去拜见孙少卿，请他通融一下，渭水会先带大夫替隗槐医治，目前保住他性命最要紧！”</p>

此言令她怔忪了下，随之绝丽的眉眼上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色，目光微颤，而落在他掌心的纤手第一次反手过来握住他修长的手。</p>

她倏尔掩饰地垂眸，只盯着他的手，顿了须臾，才低低道，“我怎么觉得，我欠你的大抵不止一个谢字了，莫不是有一箩筐了吧！”</p>

他被她握住的手骤然一紧，另一只手则轻抬起她藏着的下颌，拇指柔柔地摩挲着她幼细娇嫩的肌肤，不容错置地让她迎视着他静邃如清波的潭眸。</p>

“告诉你此事只是不想你心中替他着急！并非想要你的谢字！”他声音醇哑，若幽篁索落。</p>

她没有动，目光与他相缠，她望见了倒映在他瞳底的自己，比铜镜中还要清楚。</p>

赵重幻便这般望着眼前的男子，默了许久，最后她抿抿唇，拉下他的手一起拍拍自己脖子上悬着玉无暇，惟笑着道了一声：“好！不言谢！”</p>

可是，若有朝一日，需以命相报，她定当绝不旁顾！</p>

她的目光他读懂了，不由目色遽然一沉，眉脊挑高，臂弯用力地裹挟着她，声音低哑威势：“我不许！”</p>

遇到她之前，他人生的目标很简单，不过就是去将那人的一切给夺走罢了，如若且可以还这天下一段太平，那便舍得一身剐又如何！</p>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不愿那么快便舍了自己的这一条命了，他开始贪心，开始期望，开始方寸大乱——</p>

他甚至想要多偷一点与她共度的时光。</p>

不去思虑未来，不去纠缠仇恨，惟盼握她的手在掌心，就如此相拥而立，共问晨昏，聊度岁月。</p>

面对他语气中不掩藏的狠厉，她却笑起来，好看的眸一时弯成眉月双双。</p>

随后她退出他的怀抱，又拉过他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纤指落笔成书，于其中认真专注地一笔一划画出一个字，最后再轻轻将他的手重新推握成拳，仿若握住一个重诺。</p>

“我身无长物，惟此一样可以相许，还请守好它，别丢了！”她眼波若星河映耀，神色郑重道。</p>

他心口剧烈地一颤，那掌心酥麻的感觉明明是一种难言的骚动，最后却落成惊雷，在心尖子上炸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他整个人瞬间裹挟进去，不能逃出生天。</p>

“好！”他也默了顷刻，才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