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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定方点头道:“有道理。看好我的马,一会儿给我上两坛好酒。”</p>

伙计爽快道:“得嘞。”</p>

赵定方将长枪的枪头重新用麻布遮好,提枪上楼。</p>

尉迟晃在赵定方身后叫道:“小兄弟!留步!”</p>

赵定方回头道:“将军有何指教?”</p>

尉迟晃道:“你上楼可是去救那位踩了我一脚的小娘子?”</p>

赵定方点头。</p>

尉迟晃道:“那小娘子轻若浮云,下脚却重逾千斤,绝不是等闲之辈,不需你去救的。”</p>

赵定方道:“将军如此神武也被人逼得跳窗而出,可见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还是看一眼才能心安。”</p>

尉迟晃紧走几步跟上去道:“实不相瞒,那腐儒侍的狗腿是赤霄剑法,剑中挟风带雷,而且浑身坚如金铁,刀枪不入,一定是赤霄山的妖法,我一时大意才让他得了先手。那侍卫的佩剑与兄弟你的如出一辙,想来你也出自赤霄门墙,定然有破解之法。你我今日有缘相见,你替哥哥我掠阵如何?”</p>

尉迟晃痛恨那个与他交手的侍卫,一口一个赤霄妖法,而他正在央求的赵定方也是赤霄弟子,他明知如此,骂起来却是好不客气,仿佛世上有两座赤霄山。</p>

赵定方心中觉得好笑:两人刚刚剑拔弩张,不到片刻,尉迟晃居然与自己称兄道弟,还想让自己帮他打架,如此憨直,倒也可爱。</p>

二楼又传来呼喝之声和金铁交击之声,赵定方拧身快步走上二楼,只见一个青衣书生正持剑与一个白衣公子相斗,两人在桌椅间腾挪跳跃,双剑不时交击,但满屋桌椅居然无一损毁。</p>

少年意气,刀光剑影。</p>

若是初来乍到,赵定方见此定然会热血沸腾。</p>

只是他经历克伽龙王与摩柯迦罗袭击赤霄山,这等打斗不过儿戏,赵定方只看了一眼便四下搜寻玉尘夫人。</p>

玉尘夫人正坐在另一侧靠窗的桌边,脸上的面纱已经撩起,托着腮,盯着两人刀光剑影,仿佛在看一件极其有趣的事。</p>

令赵定方惊奇的是,那个为他牵马的伙计居然站在玉尘夫人旁边,往她面前的酒杯倒酒!</p>

此人若非有分身有术,身法之快令人咋舌。</p>

一个身穿灰布衣服的老者坐在玉尘夫人正对面的窗边,中间隔了数张桌子,目光落在玉尘夫人的脸上,再也无法挪动,似乎忘了二人之间的打斗。</p>

老者身边站着一个黑衣黑甲的少年。少年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刀在鞘中,少年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赵定方即便失了斩铁之术,依然能感到强烈的不安和凌冽的杀气从刀鞘中溢出来。</p>

赵定方皱了一下眉头,移开了视线。</p>

他认得那身衣甲,威武庄严,杀气腾腾,不可一世。</p>

那是羽林军威武卫的铠甲。</p>

威武卫是皇家侍卫,侍奉的人不是皇子皇孙也是外戚一类的贵胄。</p>

不知道这位老者是哪位皇亲国戚,此人长得虽然有些仙风道骨,但他看玉尘夫人的眼神,十足是个嗜好美色的放浪之徒。</p>

赵定方心道:此人活了好一大把年纪,他从少变老的这些年里,不知天下有多少良家女子被他欺凌。</p>

看来场上激斗的二人中也有一人是这老者的侍卫,两人伸手都不弱,出手迅捷凌厉,如一青一白两条影子追逐纠缠。</p>

穿青色衣衫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手中一柄沉重的阔刃剑轮转如风,不时从两手之间交来换去。那柄中剑每次换手,下一招便是攻击。</p>

与青衫少年相比,白衣公子的剑术则显得更加轻灵,他在如墙的剑影中跳跃腾挪,掌上长剑不时如蛇芯刺出。</p>

白衣公子的剑准且恨,几次在青衫少年重剑换手时刺中他的手臂。</p>

奇的是青衫少年虽然外罩布衣,里面却似藏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白衣公子的剑刺在身上只有金铁交击之声,并不见血花迸现。</p>

这两个人放在战场,纵然做不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起码是个以一当十的破阵先锋,如今却为了一个老者做生死之斗,真是令人气愤。</p>

赵定方握枪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又松。</p>

师出有名,他虽然看不惯权贵仗势欺人,却也非莽撞之人,场上两人虽然打得激烈,二人因何动手他并不知道,双方孰对孰错更无从谈起,贸然加入战团不但不一定有锄强扶弱之功,搞不好会助纣为虐之虞。</p>

正纠结间,玉尘夫人娇声叫到:“小子!过来!”</p>

赵定方循着声音望去,玉尘夫人正招手示意他坐过去。</p>

赵定方贴着墙角,快步走到玉尘夫人座前,坐在玉尘夫人身侧道:“看夫人熟门熟路,是不是几百年前也来过此处?”</p>

玉尘夫人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家店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这里的一桌一椅都跟我上次来不差分毫。”</p>

赵定方左右环顾,争锋客栈屋内桌椅器具皆是簇新,一丝古意也无,不要说八百年,连八年的光景都没有。</p>

赵定方笑道:“八百年,这些桌椅莫非沾了夫人的仙气,居然也能长生不老。”</p>

玉尘夫人笑而不语,侍立在一旁的伙计插话道:“夫人说的不错,客官你说得得也不错。小店开店有一千三百多年,自铜瓯还是个镇子的时候便在这里了。小店内的桌椅碗筷换得新,有时三天一换,有时一天一换,还有时一天三换。所以,小店除了外面的招牌和这两行字,所有东西都是簇新的。”</p>

伙计伸手指着二楼门口左右的八个字:“剑落飞仙,谁与争锋。”</p>

伙计提起桌上的酒坛,往一只空碗里倒满了清透的酒,推到赵定方面前道:“客官是位贵人,美酒想来喝过不少,不过小店的青锋雕月却是独得之秘,喝过定然豪情顿生,想要一剑斩落云中仙。场上动手这两位爷便是按捺不住满腔豪情,动的手。”</p>

伙计倒完酒,从怀中掏出四枚巴掌大的金叶子道:“在本店动手的,都是贵客。打烂东西,翻倍赔偿。今日动手的两位小将军出手特别大方,一日换五次家具也够。”</p>

赵定方盯着面前的酒碗。</p>

碗是白瓷碗,酒色清如水,香气却极浓烈。</p>

赵定方鼻头微动,深吸了一口酒香,拿起碗来,一饮而尽。</p>

酒入口凉滑如冰,喝得极快,一口吞落肚中后,便如九天之雷击中百年枯树,腾起一阵大火,火势自胃里直冲头顶,险些把头皮顶飞。</p>

赵定方压住酒意,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好酒!”</p>

伙计有些惊异道:“了不起。我以为以客官的年级,一口气喝一碗青锋雕月定然会不省人事,想不到客官居然反而神清气爽,真是佩服!”</p>

伙计说着又将赵定方面前的瓷碗填满。</p>

赵定方笑道:“你家店里的酒很好,可惜老是有人动刀动枪的,无法细品,真是遗憾。”</p>

“能否品得小店的酒,要看客官的器量”伙计道:“器量小的,伤春悲秋,万事万物皆能让他心惊肉跳,再静的屋子,也品不出酒的意境来。器量大的,刀光剑影亦可下酒,打得愈是激烈,越是能品出此酒的味道。”</p>

伙计侃侃而谈,身上丝毫无市井走卒之气,倒有几分名将风采。江湖之中,藏龙卧虎,从适才此人身法便可知他虽是伙计,却绝非常人。此人甘心在这样的客栈里为人端茶倒水,牵马喂草,心境也不一般。</p>

赵定方本欲说:“你说的好听,这里除了打斗的双方和我们,根本不见别人,看来天下器量大的人并不多。”伙计指着一个角落道:“客官您看,那位将军在这两位小英雄动手之前便在此处,眼下已经喝了一坛的青锋雕月,定力与酒量远超常人。唯有这等英雄才当得起小店的招牌‘谁与争锋’四个字。”</p>

赵定方顺着伙计的手指看去,青衫少年和白衣公子恰好斗到屋子另一处,赵定方看见一个身着明光铠甲的青年人,手上端着一碗酒,手边放着一顶凤翅盔。</p>

此人年龄不到三十,看盔甲起码是正三品以上的将官,若非功勋卓著,那边定然是王侯将相之后了。</p>

赵定方一向看不惯权贵之后不分良莠遍处高位,此人于刀光剑影之前气定神闲,单凭这份高山崩摧面不改色的气度,足令赵定方心生敬意。</p>

青年将军看到赵定方,举起酒碗,隔着刀光剑影遥遥敬赵定方。</p>

赵定方顿觉心中一热,也举起酒碗,与那青年将军同时一饮而尽。</p>

伙计在一旁啧啧赞叹:“客官真是海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p>

赵定方道:“能喝善饮前途便不可限量么?我还以为精于治国治军之道才能不可限量。”</p>

伙计道:“小店的酒可不是寻常的酒。寻常人喝了小店的酒,便难以自持,轻则失态,重则失身。唯有真正的英雄豪杰,饮此酒才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p>

听那伙计变着法的称赞赵定方的酒量,玉尘夫人不再看二人的打斗,而是饶有兴致地看赵定方喝酒。</p>

玉尘夫人托腮道:“小子,你若再干一碗,我便认你做弟弟。”</p>

“妙哉!”赵定方举起酒碗道:“天底下有几人有一千多岁的姐姐?一言为定!”</p>

赵定方让伙计又将酒碗倒满,抬手将酒碗举高,张大嘴巴,手腕一翻,美酒流成一条直线,笔直地从碗中流入赵定方的腹中。</p>

赵定方举碗、仰头的动作极快,倒酒的手极稳,动静相宜,别有一番气势,竟将刀光剑影的打斗比了下去,玉尘夫人和伙计二人四只眼睛都被吸在那条银亮的酒线上。</p>

伙计摇头道:“客官这般喝法是灌酒,哪里是品酒?真是暴殄天物。”</p>

赵定方一口气将一碗酒倒完,闭上嘴巴,从鼻孔中喷出一股酒气,道:“在下品的不是酒味,而是酒意。酒意自五脏腾起,穿过胸腹,直冲天灵,在脑子里转个圈,再从鼻子里喷出来,方是圆满。”</p>

“姐姐”赵定方对着玉尘夫人道:“酒钱你且替小弟垫上,待小弟在天府原上功成名就,一定道锦官城玉尘楼里多点几个姑娘。”</p>

伙计又摇头道:“客官小气。”</p>

赵定方道:“在下身无分文,这位有钱的仙女又想认我做弟弟,我不找她借钱,难道小哥你要请客么?”</p>

伙计道:“客官身上的通天玉牒,可以在戚国每个大城里开十处争锋客栈,却说自己身无分文,不是小气是什么?”</p>

赵定方一愣,随即笑道:“这是我与人打赌赢来的,我还以为是块假货。”</p>

伙计道:“与客官打赌的人,可真是大方。客官您的运气,也真是好。这块牌子是真的。”</p>

玉尘夫人莞尔道:“看来倒是我赚了,捡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弟弟。”</p>

赵定方正欲说话,却听那伙计道:“哎呀,这两位客官看来斗发了性,不想定胜负,想决生死。”</p>

赵定方扭头一看,场上二人不再缠斗,而是乍和乍分,招招盯着对方的要害。</p>

重剑仍然是在青衫少年双手间交来换去,攻多守少,那个白衣公子却是右手持剑抵挡,左手下垂,似是受了伤。</p>

玉尘夫人轻声道:“大个子命不久矣。”</p>

大个子便是那个青衫少年,此人不仅剑术霸道,更有一身刀枪不入的,毫无败象。</p>

赵定方道:“何以见得?”</p>

又是那伙计道:“还是夫人见多识广。客官你细看那白衣公子的左手手腕。”</p>

白衣公子虽然持剑,白色长衫的袖口却是宽袖,右手持剑,一道银光如毒蛇之芯,吞吐不定。左手本来低垂,此时却已抬起,袖口隐隐对准青衫少年的要害。</p>

二人身法极快,宽袖为劲风翻卷,隐隐透出一点乌光。</p>

他的手腕上似是套着一个铁环一类的护具,赵定方忖道:不过,若那是便玉尘夫人所说的致命兵器,大概是袖箭一类的暗器吧。只是,那青少年剑法精湛,攻势一直极为凌厉,气力却依旧绵长,毫无滞涩,区区几枚袖箭,应该奈何不了他。</p>

玉尘夫人道:“白衣小哥左腕上的是当年炎皇在打造昊天十二神将之后,忽发奇想打造的一种暗器,名曰命轮。寻常袖箭只能装三五枚钢羽弩箭,命轮按天干地支排布,装有足足六十枚钢针,长不过寸许,不能及远,十步之内,例无虚发,便是可以幻化风云的神族亦难躲避。”</p>

伙计皱眉道:“看来这位白衣公子并不十分想取青衫客官的性命,早在十招前命轮就可以发动了,他还在犹豫。”</p>

玉尘夫人道:“可是青衫的小哥剑法太过凌厉,白衣小哥很快便要下决心了。”</p>

青衫少年猛然跃起,双手握剑凌空劈下。</p>

玉尘夫人抚掌道:“好一招君临天下,看来上官氏的金剑也有了传承。”</p>

青衫少年的剑势刚起,周围人已觉杀气逼人。</p>

赵定方心道:好霸道的剑法。</p>

白衣公子脸色一变,持剑的右手背到身后,左手再次抬起,对准青衫少年的胸腹。</p>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若是那命轮的暗器果然如玉尘夫人所说般厉害,便是钢板铠甲也被射穿了,青衫少年纵然有一些横练功夫也难逃一死。</p>

二人正要决出生死之时,屋内响起锵锵两声。</p>

其中一声是老者一旁的黑甲少年将长刀拔出一尺,另一声,却是赵定方的剑出鞘了。</p>

赵定方的剑比黑甲少年的刀快上三分,长剑凌空挥出,一道罡气顺着剑锋划过的轨迹如车轮飞出,如大风吹过,桌椅皆被驱开,盘碗横飞。</p>

赵定方的剑气始终只有浑重而无锋锐,只有风之形,却无刀剑之性,此时用来为二人解围再好不过。</p>

剑气自青衫少年和白衣公子之间扫过,白衣公子双脚一错,后退数尺,一直退到青年将军的桌边。</p>

青年将军正欲喝酒,一只手已经端起酒碗,眼睛悠然盯着窗外,似是在欣赏风景。</p>

白衣公子退的急,眼见便要撞在青年将军的桌角,青年将军倏地抬起左手,抵在白衣公子腰间,将急退之势悉数化解。</p>

白衣公子脸色微红,转身拱手道:“多谢将军出手相助。打扰将军酒兴,还望海涵。”</p>

青年将军未说话,摆摆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p>

青衫少年剑势为赵定方的剑气所阻,滞了一下,但声势依然惊人,将白衣公子身前的一张桌子击得粉碎。</p>

赵定方一剑击出,一曳长枪跃到两人中间。</p>

青衫少年见赵定方插手,虎吼一声,双手举剑便欲劈下。</p>

刚才那君临天下的一剑显然极耗劲气,这次青衫少年的身手稍显迟缓。</p>

不等青衫少年的剑劈下,赵定方的长枪枪尖已经抵在剑身上,在剑势未发之时便封住。</p>

白衣公子一见化为碎片的桌子,咬牙道:“欺人太甚!”</p>

说罢挺剑又要出手,剑尖所向,却是赵定方的咽喉。</p>

赵定方笑道:“两位兄台剑法俊的很,皆是一时俊杰,不知何事要做生死相博。”</p>

白衣公子稍稍将剑尖向后移了数寸,道:“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那位仁兄的脾气不太好,是听不进人话的,他的主子若是不发话,我与他今日恐怕难免要有一个人倒下。这趟浑水,我奉劝兄台还是不要趟了。”</p>

赵定方扭头对那青衫少年道:“兄台可否听我一言?”</p>

青衫少年神情倨傲道:“你是何人,所任何职,敢命我听你一言?”</p>

“你的脾气果然不好。”赵定方摇头笑道:“可是你的剑法却不错,刚才我的姐姐说你那一招君临天下使得很漂亮。”</p>

青衫少年一听有人奉承,握剑的手也松了松,绷着脸道:“你既然知道我手中金剑厉害,还不快快闪开,免得我将你也一劈两半。”</p>

赵定方道:“我若闪开两位兄台恐怕两败俱伤抑或两败俱亡。两位仁兄死倒是不打紧,只是两位仁兄身上的剑术若是失传了,那是大大的可惜。两位身上可有剑谱借小弟一看?反正二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来不会在乎小弟看一看剑谱吧?何况二位的师尊传授剑术时,必定希望本派武功开枝散叶,二位传剑与我再去死,也算是不辱师命。”</p>

赵定方信口胡诌,白衣公子和那喝酒的青年军官脸上都有了笑意。</p>

青衫少年额头青筋暴起,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p>

“回护乱党者,当与乱党同罪”黑甲少年身边的老者忽然开口道:“唐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p>

青衫少年双掌运力,赵定方左手持枪,顿觉压力倍增,险些握持不住,右手长剑入鞘,右掌旋即在枪尾一拍。</p>

一道火蛇自赵定方右掌掌心飞出,沿着银色枪身盘旋而上,瞬间便扑至青衫少年手持的重剑剑锋。</p>

青衫少年虽然刀枪不入,却对火术有些忌惮,双脚一错,后退四尺。</p>

火蛇的蛇头已经探出枪尖,长枪陡然多出一截火焰枪锋。</p>

黑甲少年的长刀锵然出鞘,刀锋之上腾出一道火刃,击在赵定方枪尖的火蛇之上,将火蛇斩断。</p>

赵定方迫开青衫少年便撤回长枪,那黑甲少年亦收刀入鞘,并跟赵定方微微颔首示意。</p>

黑甲少年面容清瘦,眼窝很深,眉骨高耸,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头紧蹙,似是有沉重的心事。</p>

赵定方在脑中搜寻良久,始终想不出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少年。不过此人出刀只为青衫少年解围,并无厮杀之心,赵定方便也对他颔首示意。</p>

老者对黑甲少年出手似乎颇为不快,开口道:“铁小将军,你的职责是保护老夫,这几个乱党武功了得,若不除之,如何保老夫安全?老夫以为将门虎子,铁小将军必定少年英雄,没想到居然这般畏首畏尾,真是令人失望。”</p>

姓铁的少年恭敬道:“高大人说的不错,末将职责在保护大人安全。这两位公子并未对大人出手,末将也不便对他们出手。”</p>

老者张了张嘴,正欲驳斥,姓铁的少年接着道:“末将是军人,自当服从军令。不过,高大人是钦天监博士,无权对我发号施令。”</p>

少年说得谦恭,措辞却极为锋利,登时将那老者的气势削去了一截。</p>

“老夫此来天府原乃是圣上的旨意”老者冷哼一声道:“两位小将军侍卫老夫也是圣上旨意。圣上将重任托与你我,是你我的福气。你我同沐皇恩,遇到对圣天子出言不逊的乱党,如何能无动于衷?这一点铁小将军不如唐将军远矣。”</p>

姓铁的少年并不比那姓唐的青衫少年小多少,但那老者一口一个铁小将军,显是可以贬低。</p>

黑甲少年眉头动了动,不再说话,一手扶着刀柄,笔直地站在老者身侧,望着酒楼的墙壁,目光锐利,似乎要将那道墙戳出两个窟窿。</p>

姓唐的青衫少年见赵定方施出火蛇,不敢贸然进攻,右手单手持剑,左手戟指赵定方道:“你右手持赤霄弟子的佩剑,左手持赫连氏的长枪,用的却是御仙山的术法,到底是何来历?”</p>

赤霄佩剑与御仙山的火术是众人皆知的,令赵定方吃惊的是,这姓唐的青衫少年居然认得他手上的长枪。</p>

适才赵定方出手解围时单手持枪,不自觉用了一招当日与赫连荣城交手时学来的一式左手枪法,不想被他看破。</p>

那姓高的老者称呼黑甲少年与青衫少年时,均以“将军”相称,看来二人不仅来自军中,且军衔不低。</p>

赵定方双手握枪算是行礼,答道:“在下赤霄山玉霄宗赵定方,在朋友那里学了几式火术一招枪法,让将军见笑了。”</p>

姓唐的青衫少年冷笑道:“原来是赤霄高足,怪不得气焰如此嚣张。你也想与乱党沆瀣一气么?”</p>

“赤霄山乃法外之地”赵定方微笑道:“在下久处赤霄山,没什么规矩,还请将军教我,这位公子所乱何法而被称为乱党?”</p>

不等青衫少年答话,白衣公子接口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天府原上的百万霖骑军乃我戚国北方屏障,抗击神族和鬼兵,居功至伟,奈何圣上一味强干弱枝,扬羽林卫而贬霖骑军,真是让人心寒。”</p>

那姓高的老者怒道:“天意岂是你们这等草莽匹夫所能揣测,你们妄议朝纲诋毁天子,罪不可恕!”</p>

皇帝是否扬羽林卫而贬霖骑军,赵定方不得而知,不过,那姓高的老者虽然面目清癯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是谈吐嚣张跋扈,令人心生厌恶。</p>

赵定方从黑甲少年口中得知这老者是钦天监博士,不知是何情由,居然指挥两个少年将军在这里与妄议朝纲的人动手打架,当下有了计较,略一沉吟道:“依戚国律法,侦缉乱党之责在巡检司,大人既然是钦天监的博士,若是要报答皇恩,应当好好为圣上看星星看月亮。大人不去看天象,却来抓乱党,于钦天监来说是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于巡检司来说,便是在喧宾夺主干涉公务。”</p>

赵定方在赤霄山上看了几本戚国律令的典籍,对戚国军政分工颇有了解,这几句说得铿锵有力,姓高的老者竟被他噎得无话可说。</p>

“说得好!”二楼门口一人拍掌赞道。</p>

此人三十许岁,脸型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一般,身量不高,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语声不大,确有横扫千军的气势。</p>

他身上的铠甲制式与饮酒那位青年军官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的战袍和佩刀:饮酒的青年军官只着甲胄,并无战袍,这位军官则披着一件衬里猩红的黑色战袍;饮酒的青年军官桌上摆着一柄佩刀,全长不过三尺余,而门口这位军官腰间悬着一柄近六尺的长刀。</p>

此人话音刚落,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骤雨般自楼下响起,黑盔黑甲的士兵如潮水涌进争锋客栈,他站在二楼门口,如一块坚硬的岩石将黑色潮水劈成两半。</p>

数十名黑盔黑甲的兵士将二楼内的众人团团围住,黑沉沉的铁弓张开,冰冷的箭镞对准赵定方和白衣公子。</p>

赵定方在黑甲兵士中寻找玉尘夫人,却见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带笑意,像是在欣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p>

黑袍将军身后闪出一个彪形大汉,高声道:“将军,这腐儒不但出言侮辱主公,还唆使恶犬伤人!”</p>

那彪形大汉正是赵定方在楼下遇见的霖骑一卫六品都尉尉迟晃。</p>

姓唐的青衫少年一见尉迟晃目眦欲裂,挺剑便欲出手,却被那姓高的老者抬手制止。</p>

姓高的老者瞥了一眼黑袍将军,冷笑道:“慕容将军,数年不见,将军军功卓著,老夫在京城颇有耳闻,今日再见,方知将军的气势也更胜当年。不过,老夫是圣上的钦差,不是囚犯,将军命军士用利箭对准圣上派给老夫的侍卫,这便是昭王的待客之道吗?”</p>

5高朋满座</p>

姓高的老者声色俱厉,黑袍将军身边的尉迟晃一听“钦差”二字,登时矮了半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末将有眼无珠,顶撞钦差,令枭骑营蒙羞,请将军军法责罚。”</p>

“起来吧”黑袍将军笑道:“高大人微服前来,未设钦差仪仗,你又不是巡检司的人,如何看得出来?”</p>

黑袍将军一挥手,黑甲兵士将收起弓箭,动作整齐划一。</p>

尉迟晃则垂着头退出门外。</p>

赵定方仔细看这些兵士的衣甲,虽然都是黑色,却与姓高的老者身边那位少年将军所着甲胄有所不同。少年将军身上的是铁甲,而这些兵士身上着的是轻便的皮甲。</p>

赵定方忖道:昭王麾下的霖骑一卫不是骑兵么,怎地这些人包围此处之前一点声息都没有?</p>

“这一定是一场误会”黑袍将军眼含笑意对姓高的老者道:“我家主公既是圣上的亲弟弟,也是我戚国的肱骨之臣,怎么会豢养乱党呢。高大人微服前来本是清廉之举,绝不是为了挑拨圣上与昭王的关系。末将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高大人指教。”</p>

姓高的老者喉结蠕动两下,恨声道:“孰是孰非,我会向圣上如实禀报。”</p>

黑袍将军一笑置之,回过头对赵定方道:“你是赤霄弟子?”</p>

赵定方看着他的双目,只觉此人双目深若九渊,目光冷若浮冰,言语温润丝毫不减身上的肃杀与威严。</p>

赵定方点头道:“在下赤霄山玉霄宗赵定方。”</p>

黑袍将军眉毛一挑道:“你可是许宗主门下?”</p>

赵定方点点头,没有说话。</p>

黑袍将军颔首道:“是了。赤霄弟子一向重兵法剑术,刑名律令之学一直被束之高阁鲜有人问津。你居然有心去看那些乏味无趣的东西,定然不是赤霄正宗。哈哈,许宗主向来邪狂不羁,你是他的弟子,想不剑走偏锋都难。”</p>

黑袍将军提到许空炎时,眼中寒意消却,叹了口气道:“许宗主一代天骄,可惜……”</p>

姓高的老者在一旁不耐烦道:“慕容将军,你此来是为迎接老夫,还是这黄口小儿?”</p>

黑袍将军道:“我与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只是,我也并非来迎接高大人。”</p>

“高大人是圣上的使者,末将想迎接,却还不够资格。我家主公已经率大队人马在天府原上恭候大人”黑袍将军道:“我来,是为迎接另一位贵客。”</p>

“在下霖骑第一卫枭骑营统领慕容朔,特来迎接夫人入天府原”黑袍将军走到玉尘夫人的桌前,拱手施礼道:“夫人不远千里而来,辛苦。”</p>

玉尘夫人眼珠一转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p>

慕容朔道:“天府原上最精锐的斥候都在末将的枭骑营,夫人虽然难找,却也并非无迹可寻。夫人记不记得上楼时踩了一个大汉?他是我的部下。”</p>

“我只道踩了块石头,没想到他是块会讲话的牛粪”玉尘夫人道:“为了找我,你一个骑兵统领居然带人步行了一里,倒也难为你了。”</p>

慕容朔道:“末将若是骑马便难逃夫人耳目,为了在此处迎到夫人,我和兄弟们走了两里。”</p>

玉尘夫人嘴角微翘道:“谁叫你来的?”</p>

慕容朔道:“自然是我家主公。”</p>

玉尘夫人道:“可我并非为你家主公而来。你去叫那个人亲自来此处接我,否则我喝完酒便回锦官城。”</p>

慕容朔道:“夫人错怪松陵先生了。先生之能通天彻地,主公一刻也离不开先生教导,故而将先生留在身边。先生十分惦念夫人安危,主公为使先生放心,命末将率枭骑精锐南下迎接夫人。”</p>

“实不相瞒”慕容朔道:“若非先生指点,末将也没有十分把握在此处迎到夫人。”</p>

“这呆子。”</p>

玉尘夫人微翘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道:“我走累了,你们步行前来,打算用肩膀抬我入天府原么?”</p>

慕容朔笑道:“我家…..”</p>

慕容朔本欲说“我家主公”,忽然改口道:“先生特意叮嘱末将要让夫人坐的舒服,末将便斗胆将我家主公的马车借了来,就在二里之外,待夫人喝完这壶酒,马车便到了。”</p>

玉尘夫人道:“一个人喝酒很闷的,现在屋里这么多人,一起喝酒,一定热闹。”</p>

倒酒的伙计在一旁提醒道:“夫人,这些人都是海量,若是一起喝,小店的好酒恐怕不够啊。”</p>

玉尘夫人笑道:“我的小兄弟身上有通天玉牒,多少好酒不能买来?”</p>

赵定方听玉尘夫人如此说,当即扯下通天玉牒抛伙计道:“便依家姐之言!”</p>

玉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并未落入伙计手中。</p>

“行军不得饮酒,是军纪”慕容朔伸出两指夹住玉牒,话已出口,满屋子的持弓背箭的枭骑营兵士又如潮水退去,全部撤到楼下。</p>

慕容朔道:“况且,天府原是霖骑军的地界,铜瓯城有一半已经在天府原里了,夫人要喝酒,末将若是不尽地主之谊定然会被主公责罚,这块玉牌价值连城,小兄弟还是留着吧。”</p>

慕容朔二指一弹,玉牌笔直飞向赵定方。</p>

赵定方伸出右手,五指箕张,将玉牌攥在手心。</p>

原本温和的玉牌已经如刚出炉的铁块般滚烫,赵定方右手有许空炎所传无相门印信,只觉火热,并无刺痛之感。</p>

慕容朔盯着赵定方,赵定方神色从容,丝毫没有痛苦之色。</p>

慕容朔咧嘴笑道:“这位小兄弟身手不错。”</p>

玉尘夫人笑道:“岂止身手,若论酒量我这位弟弟也是一时豪杰。”</p>

慕容朔道:“那便由末将做东,请夫人和这位兄弟喝酒。”</p>

玉尘夫人看了看那姓高的老者,高声道:“这位老先生要不要过来同饮?”</p>

玉尘夫人声音如一柄玉质的利刃,将屋内压抑气氛一下捅破,她说得大方自然,那倨傲骄狂的老者脸上却是一红,胡子抖了抖,开口道:“夫人乃是天人,娇弱冰雪,奈何与这般武人为伍?倘若夫人不弃,不妨与老夫结伴北上。”</p>

那老者说得虽然流利,语速却比刚才快了足足一倍,难掩内心激荡。</p>

老者脸红过耳,险些语无伦次,那个莽撞的青衫少年更是目光游移,有心想看玉尘夫人面容,又有些胆怯,与适才激斗时判若两人。玉尘夫人见状心满意足道:“世人皆谓南方雨多地湿,丝竹绵软,所奏尽是靡靡之音,我此番北上就是为了一睹边塞的金戈铁马,为靡靡之音添上一抹英雄气。不与武人同行,如何见得金戈铁马?小弟,你说是也不是?”</p>

赵定方未料到玉尘夫人忽然有此一问,并未即刻接话,而是走到玉尘夫人身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才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家姐有天人之姿,这位高大人心生倾慕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位大人为了讨家姐欢喜、与家姐同行便来贬斥诸位将军,恐怕有失君子之风。”</p>

玉尘夫人托着腮望着赵定方道:“你这小鬼头,嘴巴真甜。嗯,若是让你去侍奉那些有钱人家独守空房的夫人、小姐,定然财源滚滚,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p>

玉尘夫人话已出口,连慕容朔也闭上嘴巴,不敢接话。</p>

赵定方只觉得好笑,却不知玉尘夫人的言语大悖此世伦常与女德,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居然说出这等癫狂悖逆之语,在场之人听来简直如同飞禽走兽口吐人言般不可思议。</p>

赵定方道:“小弟志在边塞建功,若是侥幸不死,将来定会去锦官城为姐姐捧场。”</p>

玉尘夫人举起酒碗道:“君子一言!”</p>

赵定方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道:“尽在酒里!”</p>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摆在桌子上的酒碗抖个不停。</p>

伙计望着窗外,赞叹道:“霖骑一卫果然是天下强兵,难怪黄泉林里的鬼兵无法逾越雷池。”</p>

慕容朔起身道:“夫人,请!”</p>

门口早有两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婢女等候,亦恭声道:“夫人请!”</p>

玉尘夫人瞟了一眼婢女的衣服,微笑道:“倒会讨我欢心。”</p>

“慢!”</p>

玉尘夫人刚欲动身,却听楼下传来一声暴喝。</p>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听响动比枭骑营的人马还多。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还夹杂这开门开窗的声音和弩箭上弦的声音。</p>

慕容朔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对面二楼三楼的窗子全部洞开,站满端着弩箭的兵士,楼下亦有两百多名端着弩箭的兵士。</p>

一名身着金漆山纹铁甲的军官快步上楼,身后跟着四名腰悬长刀手持长枪的兵士。</p>

赵定方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外面这些兵士皆着铁甲,只不过制式比羽林卫稍显简陋。最醒目的是这些兵士头盔上的盔缨。羽林卫、霖骑五卫、讨逆卫、彤云卫和铁麟卫兵士均无盔缨,军官的战盔上插黑白两色羽毛,而窗外这些兵士战盔之上皆是一色红缨。</p>

屋内的枭骑营精锐目光全集中在慕容朔身上,慕容朔并未下令准备接战,而是向那位身着金漆山纹甲的军官拱手道:“在下昭王麾下枭骑营统领慕容朔,不知将军所部是哪一路的人马?”</p>

金甲将军回礼道:“在下铜瓯城卫指挥使丁朝凤。”</p>

屋内的枭骑营精锐们虽未发声,但眼中全是疑惑。</p>

戚国设立城卫的城市有十二个:帝都御天、东都定天、华都锦官、玉州首府羽城、昆州首府昆吾、惠州首府禄城、梧州首都夏宜,另有怀远、泠州、夺影、琴城和流芳五城。</p>

御天城卫不仅负责皇城之外的城防,还负责环绕御天的闻贤关、宝瓶关、捷关、麟关、盈关五关的防卫,铜瓯城离捷关最近,属于捷关防地。铜瓯城内全是藩镇兵马,悍勇骄狂,素来看不起城卫,捷关守军鞭长莫及,城内治安极差,械斗不断,好在各个藩镇的统帅均非庸才,下属的各级将领也懂得分寸,并未酿成打乱。而在城内置业的商贩背后都有藩镇统帅支持,不然轻则倾家荡产,重则身首分离。</p>

铜瓯城内势力芜杂,朝廷一直未下决心治理,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铜瓯城卫,令在场众人都大为惊讶。</p>

慕容朔不动声色道:“丁将军来此有何指教?”</p>

丁朝凤道:“铜瓯城卫负责铜瓯城防及城内治安,我听说有人在争锋楼里械斗,慕容将军,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

慕容朔道:“丁将军明鉴。我等来此是为迎接我家主公的贵客,与这位微服前来的钦差高大人有些误会。不过,我们已经把这个误会解开了,不是么?高大人。”</p>

那姓高的老者傲然道:“你说你是铜瓯城卫,可有凭证?”</p>

丁朝凤从腰间摸出一块椭圆形腰牌,在那姓高的老者面前一晃道:“高标,你可识得此牌?”</p>

那姓高的老者已近古稀之年,已经很少被人直呼姓名,如今身为钦差,却被一个晚辈称名道姓,正欲发作,一见那块腰牌,登时眉梢出汗,不敢言语。</p>

天圆地方,戚国兵马的令牌皆是方形,唯独作为皇帝手眼的巡检们持有圆形腰牌。无论手持方形令牌之人品级高低,见到圆形腰牌都要矮上半分。</p>

高标这个钦差的身份是临时的,做完这趟差事,回御天复命之后便只有钦天监博士一个身份;而丁朝凤手持这块腰牌便意味着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与巡检司一般。高标虽然平日多次直言犯上,却颇为明白君臣之道:皇帝容忍他直言是英明,倘若罚他,便会背上阻塞言路的昏君之名。但皇帝的心腹却无此顾虑,何况丁朝凤手中有刀,身后有兵,若是对高标动粗,皇帝不见得会责罚。</p>

玉尘夫人忽然开口道:“丁将军,这位慕容将军在撒谎。”</p>

丁朝凤收回腰牌,目光在玉尘夫人的脸上瞟了一下便飞快移到慕容朔脸上。</p>

“玉尘夫人是名动天下的人物”丁朝凤道:“连一般的王侯富贾都难得见一面。天府原的几位王爷侯爷中能请动夫人北上的,除了昭王殿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有这个面子。”</p>

玉尘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好没意思。我还以为你要跟慕容将军打上一架呢。既然不打架,还不退开?”</p>

丁朝凤竟然依言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夫人请!”</p>

玉尘夫人走了两步,转身对赵定方嫣然道:“后会有期啦,小鬼头。”</p>

满屋铁甲利剑剑拔弩张之中,这回眸一笑恰似在钢铁荆棘之中开出一朵娇媚的花朵,温柔之中透着洒脱与倔强,仿若无月之夜在屋中点起一只巨烛,将所有眼睛都吸引了过去。</p>

赵定方起身微笑道:“姐姐一路顺风,后会有期。”</p>

玉尘夫人转身伸出手,在那两个婢女搀扶下仪态万方地步下楼梯。人虽离开,留下满室馨香久久不散。</p>

玉尘夫人身上的香气很奇怪,她在屋内时,并不明显,反倒是她离开之后,香气愈发浓烈。</p>

赵定方扫视一圈,除了慕容朔、丁朝凤和那位身着光明铠饮酒的将军,满屋子的男人都伸着脖子望着二楼的门口,似乎在等玉尘夫人再回来,再次回眸一笑。尤其是钦天监博士高标,将本已松垮的颈部皮肤扯得无比紧绷,恨不能将脑袋从脖颈里拔出来追随玉尘夫人而去。</p>

丁朝凤脖颈上青筋微微暴起,似乎在强忍去看玉尘夫人的冲动。而慕容朔和那位身着光明铠饮酒的青年将军则从容许多。</p>

丁朝凤望着窗外,对慕容朔道:“慕容将军,昭王麾下的霖骑一卫是戚国第一强兵,将军是昭王帐下首屈一指的名将。在下初来此处,很多事都需要将军襄助。”</p>

慕容朔道:“丁将军过谦,铜瓯城是将军辖区,铜瓯城内自然唯将军之命是从。”</p>

丁朝凤躬身向慕容朔施了一礼道:“多谢将军。”</p>

说罢对高标道:“铜瓯城乃武人纵横之地,高大人一介斯文,若是不打出钦差仪仗,难免被兵士冲撞,剩下的路,便由我护送吧。”</p>

丁朝凤口气坚定,不容高标反驳。</p>

“我在楼下等候高大人”丁朝凤道:“待高大人喝完酒,便动身北上。”说罢带着城卫退到楼下。</p>

慕容朔回礼之后并未即刻离开,而是对赵定方道:“这位小兄弟若是有胆色,不妨来我霖骑一卫,长流饮马,黄泉猎鬼,建不世功业。”</p>

赵定方起身施礼道:“还不知昭王营帐所在何处?”</p>

慕容朔笑道:“一路向北。”</p>

赵定方道:“多谢将军指点,后会有期。”</p>

慕容朔点点头,转头对那同样穿明光铠的青年军官道:“宗将军,在下有事在身,礼数不周,请海涵。”</p>

青年军官起身回礼道:“慕容将军客气,请!”</p>

慕容朔道了一声“请”便昂首出门,对高标不但连个招呼也不打,看也不看一眼。</p>

隆隆的马蹄声再次传来,赵定方从窗口望出去,铜瓯城卫整齐地站着道路两侧,六匹纯白的战马拉着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在枭骑营的精锐的簇拥下向北方奔驰而去。</p>

待枭骑营的马蹄声渐渐消逝,高标才起身,悻悻离去。</p>

姓唐的青衫少年狠狠瞪了赵定方一眼也转身离去,而那姓铁的黑甲少年依旧跟赵定方颔首示意才离去。</p>

赵定方坐下来,那伙计又往赵定方面前的酒碗里添满了酒,赵定方举起酒碗,却见那位宗将军已经起身将带上铁盔,提上佩刀,举碗示意。</p>

宗将军道:“在下霖骑军第五卫万夫长宗师通,幸会。”</p>

赵定方道:“在下赤霄山玉霄宗赵定方,幸会。”</p>

赵定方举碗饮酒,再放下酒碗时,偌大的二楼,只剩下他与伙计两人。</p>

伙计抱着酒坛道:“英雄相会,不在沙场而在酒楼,真是可惜。”</p>

赵定方道:“叨扰一句,小哥可否为我讲讲,适才各位英雄是何来历?”</p>

伙计抱着酒坛眉飞色舞道:“那位慕容将军,是昭王帐下第一猛将慕容朔,师从御仙山四天王宫的无碍大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火术天才,他腰间那柄长刀名为大阿鼻地狱,号称无物不焚,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是正三品的左将军,枭骑营统领。而那位宗师通将军,是霖骑第五卫统帅小穆王宗若松帐下的第一猛将,枪术无双,号称宗无敌。这二人若是沙场相见,岂非千古传奇?还有这位指挥使丁将军,他本是铁麟卫统帅汉王刘炳业的部下,数次击退南方炎流城的黄金军团的进攻。南北方的名将一日同聚,此处若不是酒楼,而是沙场,该是何等精彩!”</p>

那伙计说的兴起,与说书先生一般无二,一丝大隐于市的高手气息也无。</p>

赵定方喝了一口酒道:“兄台,你说得真是精彩,我想多听听,你不妨坐下说,我请你喝酒。”</p>

伙计皱眉道:“你这客官好不识相,我正说到关键处,被你这么一搅合,全忘掉了,我说到哪里了?”</p>

赵定方笑道:“兄台说到若是慕容将军、宗将军与丁将军在沙场相遇,定然是千古传奇。”</p>

伙计一跺脚道:“可惜呀,他们在我的酒楼里遇到了,还笑眯眯的,连架也不曾打,真是可惜。”</p>

赵定方道:“兄台见识广博,知不知道那位高大人是何来历?”</p>

伙计摇头道:“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他是个钦天监的博士。”</p>

“不过”那伙计若有所思道:“他那两个侍卫非同小可。那位刀枪不入的唐将军,所用剑法来自羽林军中并称“铁衣金剑”的金剑将军上官隐,他的剑法嘛,霸道有余,还无法收放自如,不过假以时日,修为当不在上官隐之下。而他刀枪不入的功夫,似乎是种秘术,恕我眼拙,看不出来是哪家的术法。而那位铁将军,所用火术亦是御仙山真传。唔,还有那位白衣的公子,居然身怀命轮这等传说中的神兵利器…..”</p>

伙计提到白衣公子,赵定方不由左右环顾。</p>

刚才人马嘈杂,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p>

赵定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地上桌椅碗碟的碎片,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寞之感。</p>

英雄,果然要于沙场狭路相逢才算不枉此生么。</p>

“兄台博学多识身手了得”赵定方对那伙计道:“为何甘心囿于这栋酒楼呢?难道,兄台没有英雄之念?”</p>

“我?”那伙计粲然一笑道:“我是个讲故事的人。”</p>

“不必太久,十年之后,我再说起今日这场相会,只要我的编排足够精彩,没有人去关心真假”伙计得意道:“在我的故事里,多少英雄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我岂非比那些英雄都厉害。”</p>

6礼尚往来</p>

“一心不昧,群邪慑服。”</p>

渺远的声音自青云寺浮屠塔下十丈处响起,如一阵发于地底的风蛇,在地底宽阔繁复的甬道间游走,恰好在传出地面时消散。</p>

青云寺是御天三座宝刹之一,也是三座宝刹中规模最小的一座。金光寺建在皇城之北,是皇家在京城礼佛的寺庙,金碧辉煌与皇城类似,方丈根芜大师本是御仙山总领三十三天宫的须弥院主持,法术高强,被当今皇帝请至金光寺做方丈,以保御天城内妖魔不生;栖灵寺建在御天城东的栖灵山上,僧院佛塔散落半山,景色优美,是御天城中百姓礼佛的所在,主持鉴心大师佛法高深,栖灵寺香火鼎盛。</p>

青云寺建在御天城西南,此处本是乱葬岗,民宅商铺稀少,主持虎关大师名不见经传,声威自然无法与根芜、鉴心两位大师相比,前来礼佛的人也十分稀少,只有在祭祖的时节,前来烧纸的人顺手在寺里烧一炷香。</p>

白日当空,一阵清风吹过,浮屠塔上的铜铃发出一阵声响。</p>

太阳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日光如风在青云寺内涤荡。青云寺如一个坦荡的君子,敞开胸怀,白日之下,清清白白,一丝秘密也无。</p>

浮屠塔下十余丈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群,殿内灯火通明,披甲佩刀的武士步履铿锵,在连接宫殿之间的甬道之间巡逻。</p>

这些武士的左腕上都套着一个一尺长的两寸厚的铁箍,式样与暗器命轮如出一辙。</p>

主殿之内,一个身形高大魁梧,面色威严,须眉洁白的老僧站在一个巨大的金甲巨人之前。</p>

那巨人高大两丈八尺,身披暗金色铠甲,头戴金色战盔,脸上罩着金色面甲,双眼的部位是两个黑窟窿。若不是这巨人正在不安的挣扎,简直就是一尊紫金铸就的雕像。</p>

那金甲巨人被数道银灰色铁链缚住四肢,挣扎之时将铁链绷得笔直,金铁摩擦之声令人牙酸。</p>

老僧缓缓说出“一心不昧,群邪慑服”八字,金甲巨人挣扎的力道渐轻。</p>

老僧身旁一个黑甲武士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方白色丝帕,丝帕上躺着四根四寸长的铁针,铁针通体乌黑,刻满符咒。</p>

老僧伸手拈起一根铁针,对着金甲巨人的胸甲轻轻一弹。铁针化作一道乌光,没入胸甲上的花纹之中。</p>

“心为烈焰,身为镔铁”老僧喃喃道:“昊天之力,神鬼莫当”</p>

金色面甲上那两个黑窟窿里忽地喷出两道烈焰,金甲巨人仰头发出一声巨吼。</p>

锵一声,黑甲武士腰间的佩刀脱鞘飞出,停在金甲巨人面前四尺处,刀尖上扬,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刀柄,准备对着老僧的头顶劈下。</p>

金甲巨人微微点头,佩刀凌空劈下。</p>

空中幻出近百柄钢刀,齐齐向老僧和黑甲武士飞去。</p>

佩刀脱鞘飞出时,那老僧已经将丝帕上的三根铁针全部拈在手中,三道乌光后发先至,分别射入金甲巨人的双目和额头。</p>

百柄钢刀在堪堪劈中老僧额头时尽数消散,悬浮在金甲巨人面前的佩刀也当啷一声坠在地上。</p>

金甲巨人登时僵住,双目中的火焰消失,金色面甲上又是两个黑窟窿,变成一具雕像。</p>

黑甲武士前走几步,拾起佩刀插回刀鞘,又立在老僧身边。</p>

大殿偏门打开,走出四人。</p>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人着紫色武官常服,腰佩长刀,中等身材,孔武威严;一人着月白色长衫,身材欣长,须眉俊逸,长髯飘洒,手上提着一柄长剑,与画中剑仙一般无二。</p>

走在二人身后的两人中,一人靠前,身着黑色长衫,外面罩了一件黑色斗篷,斗篷的衬里是扎眼的明黄色。另一人身形瘦弱,穿着灰布衣服,半低着头跟在最后。</p>

那偏门一开,黑甲武士便单膝跪下,那老僧也双手合十道:“陛下。”</p>

那披着黑袍之人正是戚国皇帝宗延昭。</p>

皇帝亦合十道:“有劳虎关大师。”</p>

手提刀剑的两个人也分别向虎关施礼,虎关一一回礼道:“宗大人、宇文先生。”</p>

紫衣武官正是巡检司都司宗孝廉,而那位身着月白长衫的人,则是禁宫剑术教习统领宇文照。</p>

身着灰衣之人顾不得跟虎关打招呼,疾步走到金甲巨人面前,手脚并用,爬上巨人肩膀,从怀中掏出几件器具,俯身在金甲巨人的肩甲上又是钻又是凿,不一刻便将肩甲卸下,半个身体都探到金甲巨人的身体之中,似乎这个巨人只是一层甲胄,立面竟是中空的。</p>

那灰衣人虽然有失礼数,在场之人均不在意,显然已经知之已久。</p>

灰衣人从金甲巨人肩上下来时,手中捏着一枚铁针,正是虎关射入金甲巨人胸甲中那根。</p>

“陛下”灰衣人双手捧着铁针送到皇帝面前道:“微臣试制的聚魂针奏效了。有宗大人为我搜寻游魂,又有虎关大师的幻天魔音辅助,微臣自信三年之内可以复原昊天十二神将。”</p>

“原来这便是雷卿送朕的礼物”皇帝点头道:“雷卿巧手妙夺天工,纵然炎皇复生不过如此。”</p>

灰衣人姓雷,名霄,是工正司的工尹,官居二品,却一点官气也无,衣着邋遢,形容甚至有些猥琐,颇像个市井之中的手艺人。</p>

雷霄对皇帝的夸赞不以为意,却道:“昊天神将乃炎皇所造,我等在此参研神将奥秘,便是不如炎皇。不过,这金具金神将是由缚魂宗的金妖改造而来,想不到我昔日戚国称雄天下的炎皇之技居然在南方蛮夷之地重现,真是令我等汗颜。”</p>

雷霄一口一个“我等”,俨然把皇帝也算了进去,宗孝廉听了面露尴尬之色,几次想打断,奈何雷霄讲得极快,宗孝廉想见缝插针都难。</p>

皇帝道:“雷卿说得不错,我戚国有多少煊赫一时的技艺,可惜失传者十指五六。若是戚国人人皆有雷卿这股心劲儿,我戚国何愁不能重振威武,一统天下!”</p>

宗孝廉刚想喊“皇上圣明”,不料雷霄又开口道:“使我戚国重振威武不难,不过一统天下还需从长计议。陛下有所不知,南方的炎流城与毗陀罗天勾结,使用一种名为龙种的蛊毒造出一批怪物武士,气力堪比鬼兵,不知痛苦,不畏死亡,却不似鬼兵愚笨。这批怪物数以千计,昊天神将只有十二具,自保固然有余,若是挞伐天下,微臣觉得尚无十分把握。”</p>

“宗大人”雷霄转向宗孝廉道:“此事你的巡检司应该最为清楚,我说得可有差错?”</p>

雷霄问得极为认真,丝毫没有揶揄的意思,弄得宗孝廉不知如何作答。</p>

皇帝笑着拍拍雷霄的肩膀道:“此事宗卿已经报与朕,正因如此,朕才望你尽快为朕造出十二神将。”</p>

皇帝仰望着金神将庞大的身躯,捋着长须道:“当今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戚国若不挞伐天下,便会被强敌挞伐。雷卿家,戚国两万万黎民性命都在你这一双手上。”</p>

“善哉”虎关大师道:“陛下为戚国国运与黎民性命费尽心力真乃英主之风,不过,恕老衲直言,雷大人依照缚魂宗的傀儡复制出的只是昊天神将的躯壳而已。若无炼魂、凝魂之术,纵然十二神将齐聚,不过是十二尊雕像而已。老衲听适才雷大人之言,似乎这金神将中的魂魄是只是用拘魂之术将一个新死之人的魂魄拘来强行塞入金神将的躯壳,依老衲所见,此人生前定是个心性疏狂之人,魂魄亦灵动难驯”。</p>

“大师所言不错”宗孝廉道:“这是赤霄山玉霄宗一个剑术天才之魂,适才幻出的百柄长刀便是此人生前最拿手的云翼千重之术。”</p>

“是了”虎关点头道:“此魂尚有一灵不昧,实该放归天地,任他消散。若是留在此处,万一他以金神将的躯壳为根本,生出一个不死不生之身来,未必会为我所用,倒时候恐怕会养虎为患。”</p>

“大师法力无边”皇帝握着虎关的手道:“可有替代之法?事关我戚国国运,请大师务必鼎力相助。”</p>

虎关沉吟片刻道:“老衲知道宗大人手下有御仙山的高足,精通拘魂之术,十二神将中五行阴阳十神将的魂引都已经找好,只缺风雷二神还未有人选。陛下可知是何因由?”</p>

雷霄接口道:“五行神将的魂引皆是自天神之子中遴选而来,风雷二法是我戚国正宗,因此要费些功夫。当年赤霄山景霄宗的雷法天才裴如晦倒是充当雷神将魂引的好材料,可惜雷神将的躯壳还未造成,他便被龙族杀了。”</p>

雷霄语气中满是惋惜之情,并非为裴如晦被杀,而是未能将他魂魄拘来放在雷神将的躯壳里。</p>

“风神将的好说”雷霄自顾自说道:“陛下只消挥军北上平定赤象叛贼,张氏素来长于风术,找出一个适合做魂引之人应当不难。”</p>

雷霄说得轻巧,似乎平定赤象就是皇帝弹指之间的事。</p>

宇文照轻捋长髯,默不作声。</p>

宗孝廉面露不屑之情。</p>

皇帝只是殷切地望着虎关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p>

“雷大人的办法也行得通,只是,正如陛下所说,当今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按雷大人的办法凑齐十二神将,恐怕早已天地倒悬。”虎关道:“魂引是炎皇依古神之形所造,驱使昊天神将的关键在于魂引。人族身上有古神之性,五行与风雷这七绝秘法皆有可能驾驭。陛下若是能寻到一个魂力足够强大之人,一人之魂便可驾驭十二神将,正如古神一念便可造天地万物!”</p>

皇帝殷切道:“大师法眼如炬,定然知道此人身在何处。”</p>

“去年冬日以来,星月之辉较比往年黯淡许多”虎关缓缓道:“此乃大星降世夺了星辰之辉。此人现在北方,老衲以为,两年之内便会来到御天。”</p>

……</p>

…….</p>

正在天府原上策马驰骋的赵定方狠狠打了个喷嚏,哈哈笑道:“想不到还有人惦念我。”</p>

在赵定方身边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位白衣少年,正是在争锋客栈中与高标侍卫斗剑之人。</p>

争锋客栈里,赵定方下了二楼,却见这白衣公子正在一楼等候。</p>

“在下吕申图”白衣公子拱手道:“适才听闻兄台此番北上是为投奔昭王麾下,我也有此意,兄台若不嫌弃,你我一道,路上也有个照应,不知兄台意下如何?”</p>

赵定方对高标的嘴脸颇为厌恶,那位青衫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令赵定方敬佩,但性情却是迂腐霸道,年纪轻轻便染上了显摆官威仗势凌人的恶习,亦非赵定方所喜之人。吕申图不仅敢于针砭时弊矛头直指当今皇帝,出手相斗时心存善念,命轮中的暗器始终未射出才保住那青衫少年一条性命,赵定方心中仗剑直言的少年英豪正是这般模样。</p>

赵定方当即点头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赵某却对吕兄佩服得紧。吕兄敢直言皇帝失策之处毫无顾忌,与人相斗却手下留情,真乃仁义之士典范,一路上还要向吕兄讨教时事。”</p>

吕申图摇头笑道:“赵兄谬赞,我那些话不过是重复我表哥从霖骑军将军们那里听来的而已。只不过我虽然生得瘦弱,胆子却大,不管是当着钦差还是皇帝的面,都敢讲出来。”</p>

赵定方道:“吕兄的表哥难道也在霖骑军中?”</p>

吕申图道:“其实我这位表哥赵兄见过,就是尉迟晃。我此来正是为投奔他,不想却在争锋客栈中踩了那高钦差的尾巴。”</p>

二人相谈甚欢,结伴北上。策马驰骋,只见天府原上绿草浩瀚如海,铁骑成行,旌旗鲜明,心中豪情顿生,赵定方心潮澎湃正欲仰天长啸,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p>

……</p>

……</p>

皇帝听虎关说可以驱使十二神将之人就在戚国境内,面露喜色道:“大师既然知道此人就在我戚国境内,可有法子将他找出来?”</p>

虎关道:“此人身怀利器而不知,正如黄金藏于砂石,光芒尽敛,以老衲的双眼,尚不能明察他的所在。”</p>

皇帝缓缓点头道:“看来天意如此,不可强求。”</p>

虎关道:“此人既然光芒未显,想来也无驾驭神将之能,若是此时便将他找来,无疑拔苗助长,反而不妙。北方神鬼横行,实乃我戚国锤炼神兵利器之地,此人经天地锤炼,两年之后定是一柄趁手的利剑。”</p>

皇帝听虎关此言,眉头稍展道:“如此也好,有劳大师留意此这柄利剑。”</p>

皇帝说罢转身欲走,虎关道:“陛下留步,有人托老衲给陛下捎来一件礼物。”</p>

虎关从大袖之中掏出一个玉瓶,三寸多长,一寸许宽,瓶上不加雕饰,润白光滑,十分可爱。</p>

皇帝一见这件玉瓶,当即挥手摒退周围诸人,偌大的宫殿中,只有虎关与皇帝二人,立于金神将之前。</p>

皇帝接过玉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昭王居然托到大师这里来了,他是在怪朕无兼听之耳么?”</p>

“这只玉瓶是十几年前,朕赠与他把玩的物件,如今他竟退还给朕,究竟何意?”</p>

虎关道:“昭王的信使说,这瓶中盛的是长生仙露。此露非陛下无福享用,此露非陛下所赐器物无福盛载。”</p>

皇帝拔出玉瓶的塞子,将瓶口凑近鼻子,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p>

这股香气虽淡,却是直入脑髓,皇帝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浩瀚的天府原与清澈的长流河就在眼前,清风扑面,心旷神怡。</p>

皇帝怔了片刻,将玉瓶塞好,方道:“除了这瓶仙露,昭王可还有话要讲给朕?”</p>

虎关道:“长生仙露,又称忘年之水,饮之可以忘却年华长生不死。此露以无忧之水与忘忧之水调配而成。配成此露之人是昭王身边的一个名为松陵先生的谋士。”</p>

无忧之水与忘忧之水本是延年益寿的药引,不过长寿之道与皇权一样,只能为皇帝所有,故而严禁无忧之水与忘忧之水流入民间,连军中也禁止使用这两种药引作为疗伤的奇药。只不过调配长生仙露的秘方失传已久,太医院的太医们苦心孤诣多年依然毫无结果,因此,即便有号称长生仙露的东西出现,也无人敢信。</p>

虎关见皇帝还在犹疑便道:“御仙山的无本先生精通药理,陛下不妨将此露让他鉴别一下,便知真假。”</p>

皇帝点点头,将玉瓶收入怀中。</p>

虎关又道:“昭王的信使说,昭王深知陛下重现三圣神技的决心。然陛下乃是天人,世人迂腐,未必能体查天意。昭王南下见毗陀罗天,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若不见毗陀罗天,则毗陀罗天之术便无从复兴。此事若成,则戚国可复现毗陀罗天神技,乃陛下之功;此事若败,乃昭王之罪。昭王虽擅自南下,但他依然是陛下的臂膀,霖骑一卫依然是陛下的强弓与利箭。”</p>

皇帝手指缓缓摩挲玉瓶,良久无语,默然离去。</p>

虎关目送皇帝从偏门离开,仰望金神将漆黑的双目,雪白的眉头紧锁,如两道白雪皑皑的山峦。</p>

皇帝走出地下大殿的偏门,甬道两侧烛火通明。宗孝廉、宇文照、雷霄和那个黑甲武士等人正在外面守候。甬道一侧有一段三尺宽的台阶螺旋向上,通往一个密室。密室设有窗户,可以观察大殿中的一举一动,皇帝正是在此密室中观察虎关唤醒金神将。</p>

皇帝对雷霄道:“雷卿,适才虎关大师的话你也听了,复活神将之事虽然志在必得,却也自有天意安排。你这几日劳苦,先回家休息一段时日,再来此处精研神将躯壳之事。”</p>

皇帝对宇文照道:“今夜辛苦宇文先生一趟,送雷先生回府休息吧。朕自由宗卿护卫。”</p>

宇文照与雷霄齐齐对皇帝施礼,又从偏门走回大殿。</p>

原来这大殿偏门之外的甬道直通皇城,机关密布,若非皇帝首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经过。</p>

宇文照与雷霄回到大殿,在虎关的引领下,经大殿正门的甬道一路经过数个偏殿、庭院、最终从浮屠塔底走了出来。</p>

地下甬道之中,黑甲武士远远走在前面,不时在墙上推按,消去机关。</p>

皇帝于宗孝廉走在后面,皇帝将那玉瓶交给宗孝廉道:“让宗无本试一试这仙露。”</p>

宗孝廉结果玉瓶恭声道:“是。”</p>

皇帝又道:“这是昭王送朕的礼物。礼尚往来,朕贵为天子,更加不可失了礼数。宗卿,你说我送点什么好?”</p>

宗孝廉道:“昭王与世子十几年未见,陛下不如趁此机会让他父子团聚,这份大礼昭王定会感激涕零。”</p>

皇帝捋着胡须,点头道:“好,好。还是宗卿有心。你明日便叫退之到南阁来,朕也要他给昭王带一件礼物。”</p>

皇帝说罢回头看了看,二人已经走出很远,甬道曲折,大殿的偏门早不见踪影。</p>

皇帝道:“宗卿以为虎关的话有几分可信?”</p>

宗孝廉道:“不可不听,亦不可全信。”</p>

皇帝点头道:“他说有人可以一人之魂驱使十二神将,大概是真的。不过他说不知此人在何处,我却不信。让你在天府原上的人留心此事。还有,朕想找个人跟着宗退之,你手上可有合适的人选?”</p>

宗孝廉道:“御史大夫赵恭弼此子赵剑星可当此任。他先后在御仙山忉利天宫鉴空大师、夜摩天宫鉴法大师座前修习火术,还在虎关座前学过天目之术,此子于火术一道并无天赋,但是不到十八岁便法眼初开,善于察言观色,更可观人魂力。臣命他与昭王世子一道去天府原,不仅可以盯着昭王世子,也可查探昭王麾下有无魂力惊人之辈。”</p>

“赵恭弼、赵剑星”皇帝喃喃道:“赵家真是人才济济呀。”</p>

皇帝的目光如烛火跳动,宗孝廉识趣地噤声。</p>

皇帝上次如此评价的家族,正是靖远侯姬冲为家主的姬氏。如今姬氏二号人物姬兴已经被逮捕下狱,正在被三法司会审。</p>

虽然依照戚国律法,一人犯法,罪不及家人。但是,谁都知道,姬冲手中的侯爵之印和掌握十万兵马的讨逆卫虎符都岌岌可危了。</p>

皇帝道:“提起赵家,宗退之尚在襁褓时朕曾赐过一门婚事,女方是赵恭辅的女儿,叫……”</p>

宗孝廉接口道:“赵紫烟,曾在赤霄山景霄宗赢见深门下习剑,如今已回御天。”</p>

皇帝道:“我便再送昭王一份礼物,为宗退之完婚。当年朕留他一个儿子,如今朕不但把儿子还给他,还送他一个儿媳妇。”</p>

宗孝廉的膝盖刚刚打弯,“皇上圣明”还未出口,皇帝已经快步走了。</p>

7天下何人不识君</p>

赵定方与吕申图在天府原上行了数日,发现前来投军的年轻才俊比比皆是。</p>

赵定方虽自幼便在赤霄山,十六岁之前为人痴傻,认识的人屈指可数,熟识的只有武司辰、赢连横和慕容菱等人。倒是弘文馆出身的吕申图,结交甚广,一路上不时与熟人攀谈,其中不乏赤霄九宗的弟子,而这些人赵定方竟是一个也不认得,出自御仙山三十三天宫的弟子就更不消说,赵定方只认得一个秦重,也就是巡检校尉李苍梧。</p>

赵定方忖道:自古成大事者,均是左右逢源之辈;单打独斗只是匹夫而已,勇武绝伦如霸王项羽,最终败于刘邦之手。而刘邦本人也承认自己军政才能远不及萧何、张良、韩信三人,不过三人肯为他所用,故而能建刘汉王朝。项羽刚愎自用,有一范增而不用,自然难敌刘邦。</p>

赵定方很想借机认识一下投奔天府原的青年才俊,二人的脚程便慢了许多。</p>

好在赵定方手中拿有两府官印的路引,沿途驿站均可投宿。戚国驿站由兵部军驿司管理,大部分都是军民两用,唯独天府原上的驿站只供军用。驿站虽隶属兵部,兵部尚书不过是二品官员,而两府将军却是一品将军,戚国兵事总归两府,持有盖有两府官印的路引便可在军驿投宿。</p>

吕申图手中拿的却是尉迟晃的一封信函。尉迟晃的字迹虽然令人不敢恭维,沿途驿站中的兵丁居然都认识那幅鬼画符般的字体,吕申图在天府原的官道上也能畅通无阻。</p>

赵定方与吕申图个性相近,谈得又几位投契,很快成为挚交。赵定方对吕申图的人脉颇为敬服,问起缘由,吕申图笑道:“这全是托家父的福。”</p>

吕申图的父亲吕义山本是个造军械的工匠,后改行做首饰,手艺精湛,不输京城工正司的雕璜监。雕璜监中的工匠专为皇家制作首饰,平头百姓无福消受,昆吾吕记便是平民中的雕璜监。吕义山为人圆滑,颇会结交各路豪杰,吕氏在昆吾虽非名门,却是极为有名。</p>

吕申图自幼聪明伶俐,在吕义山的调教下也颇通交友之道。吕义山与昆吾的名流商贾为友,吕申图便与这些名流商贾的子女交往,父子二人相得益彰。</p>

吕申图笑罢长叹一声道:“只是这等福气我并不想要。”</p>

“熟人好办事”赵定方道:“朋友多些不好么?”</p>

吕申图摇头道:“这些人虽与我相熟,我始终不过是一个首饰匠的儿子。我于这些人,不过是得到些新奇首饰的手段罢了。赵兄,你说这样的朋友再多又有何益?”</p>

赵定方一时语塞。</p>

吕申图见赵定方默不作声,慨然道:“我吕氏于这些朋友,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首饰盒子;这些朋友于我吕氏,只是一张张画着笑脸的面具。我入天府原无他,只想有朝一日我拜将封侯之后,看看那面具之后是何肺腑。”</p>

赵定方想起初学潜行术时夜探赤霄山,白日里绝尘出世的宗师们,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暗道:面具之下便是人心,人心叵测,纵然身为将相,又如何能看清呢。只是他见吕申图踌躇满志的样子,不忍点破。</p>

吕申图转头对赵定方道:“赵兄呢,若拜将封侯,又想做些什么?”</p>

“我在赤霄山中时,虽非锦衣玉食,总算衣食无忧,以为天下之人都是饱暖富足;下山之时,才见贫者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我在故乡时曾听过一句话‘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赵定方道:“像我等这般无权无势的,想谋得立足之地,若非沙场建功,简直无路可走。封侯非我意,生活所迫而已。”</p>

吕申图面露惭色道:“赵兄这般说,倒显得我太肤浅了。”</p>

赵定方忽然笑道:“你果真信我之言?哈哈,锦衣玉食如花美眷哪个不喜欢?山中沉闷,我北上从军为的是一朝位列王侯,钟鸣鼎食,夜夜新人,遍尝红尘美艳。食色性也,我从未自觉肤浅,倒是觉得说出了多少正人君子说不出口的实话!”</p>

……</p>

一日清晨,二人刚刚上路,却听背后叫吕申图姓名。</p>

二人勒马,只见身后十丈处四骑疾驰而来,在二人面前五尺处齐齐勒住马头。</p>

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少年朗声道:“吕兄别来无恙!”</p>

此人胯下一匹黑色骏马,十分神骏,比另外三骑高出半头,这人身形也比其他三人魁梧,坐在马上如一座小山,马鞍上横着一条乌沉沉的混铁棍。</p>

吕申图笑着施礼道:“燕兄别来无恙,此去是想投哪位将军?”</p>

吕申图对赵定方小声道:“此人是我在昆吾弘文馆中的同窗,名叫燕虎臣。”</p>

燕虎臣道:“霖骑一卫是戚国之箭,枭骑营是利箭之锋,我等自然是投奔慕容将军。”</p>

吕申图道:“我与这位赵兄也有此意,不如同行如何?”</p>

燕虎臣惊道:“赵兄?可是铜瓯城里‘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的赵定方?”</p>

赵定方听见“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一阵愕然,拱手道:“在下赵定方,刚刚路过铜瓯城,却不知‘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之事。”</p>

燕虎臣身边一位身着赭色衣衫的少年道:“争锋客栈的伙计说赵定方单枪匹马,不仅止住了大内侍卫与这位吕兄的争斗,还喝退了千名铜瓯城卫,现在铜瓯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说赵兄之名。”</p>

此人坐骑是一匹黄骠马,马鞍上挂着一对钢锏,他身形最为瘦弱,声音却最为响亮,比燕虎臣的声音还要响上三分。</p>

赵定方与吕申图相识哈哈大笑,赵定方道:“这位兄台口中的赵定方便是我,不过我并无单枪匹马喝退千军的本事,那伙计其实是个说书人,他的话当不得真的。今日幸会诸君,来日便是同袍,还请多关照。”</p>

那赭色衣衫少年拱手道:“在下卫仁孚,幸会。”</p>

赭衣少年的少年身着黑衣,骑的却是匹白马,腰悬长剑,拱手道:“在下御仙山忉利天宫鉴空大师门下林若川,幸会。”</p>

卫仁孚又抢过话头道:“在下卫仁孚,无门无派,不知赵兄见我是否有幸。”</p>

卫仁孚声音极为响亮,燕虎臣俨然四人之中的首领,面露尴尬。林若川倒是十分从容,微微一笑,向赵定方点了点头。</p>

最后一位少年身着白衣,胯下一匹枣红马,长剑背在身后。</p>

赵定方对身白衣和这种背剑的方式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人的面容极为陌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何时何地见过此人。</p>

白衣少年拱手道:“赵师兄,数月不见,久违了。”</p>

赵定方心道:这人果然是赤霄山弟子。</p>

赤霄山上,赵定方先后数次与长生会的人交手,每次对方都人多势众,说不定此人也是长生会的喽啰。</p>

赵定方回礼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师兄是哪一宗门下?”</p>

白衣少年笑道:“在下振霄宗方定北。”</p>

赵定方心下稍定:长生会之人均在上三宗,振霄宗位列中三宗,此人应该与长生会没有关系。</p>

方定北道:“赵师兄艺高胆大,数次击败长生会,在中三宗下三宗中已是传奇。演武大会之上,赵师兄力挫楚灵舟,我们一众师兄弟都以为今年若是还有玄龙牌,非赵师兄与赢师兄莫属。”</p>

赵定方从方定北的言语之中听出,长生会在赤霄山原来并不是什么秘密,且树敌众多,只不过这帮人靠山太硬,中三宗和下三宗的弟子敢怒不敢言而已。</p>

赵定方当即拱手道:“你我一山习剑,当属同窗,相见不相识,是我失礼了。”</p>

吕申图在一旁笑道:“你还说自己无人相识,其实却是声名煊赫,威震赤霄山啊。”</p>

“如此甚好!”卫仁孚高声道:“在下最喜欢与正派名人切磋,还请赵兄不吝赐教。”</p>

说罢从背后抽出双锏,摆好架势,便要动手。</p>

林若川对着赵定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可见一路上没少被卫仁孚找麻烦。</p>

吕申图忙打圆场道:“卫兄不必心急,霖骑一卫遴选之时卫兄便可大展拳脚,到时不仅有机会与赵兄切磋,霖骑一卫中所有名门弟子都要争着与卫兄你切磋。”</p>

卫仁孚不依不饶道:“择日不如撞日,赵兄,你不要婆婆妈妈了,快亮兵器。”</p>

“卫仁孚”燕虎臣怒喝一声:“我身上有捎给前方驿站的信函,没工夫陪你胡闹!”</p>

“扫兴!”卫仁孚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收起双锏。</p>

燕虎臣向赵定方、吕申图二人拱手道:“对不住,在下有事在身,要快马加鞭了,昭王帐下见!”</p>

燕虎臣说罢喝了一声“走!”</p>

林若川与卫仁孚皆策马紧跟其后,方定北向赵定方微微点头后,也策马赶上。</p>

赵定方看着四人夹烟尘远处,开口道:“那三人什么来路都有,居然能听燕虎臣的话,那个燕虎臣不简单。”</p>

吕申图撇撇嘴道:“他叔父是梁王的家将。燕家虽非大族,不过,王爷家中的丫鬟也有五品官,燕氏的门第被拔高了好几倍,自然有人愿意攀附。”</p>

赵定方摇头道:“若是光论武功,我看燕虎臣的武功远在那三人之上,否则也无法弹压那三个人。”</p>

吕申图道:“武功不过是凡人之术,若是再加上术法,恐怕四人中最厉害的应该是你那位赤霄山上的同窗。”</p>

赵定方深以为然:“赤霄山的御剑之术只有长生会的人才能学全,方定北虽是中三宗弟子,从他背剑的姿势来看,此人必定谙熟御剑之术。能独自悟出御剑之术的,绝非庸手。”</p>

吕申图感叹道:“素闻赤霄弟子都是学究天人之辈,斩鬼杀神无所不能,出山便入朝,即便从军,亦是五品六品的军官,从无人甘愿做阵前卒。自从克伽龙王之难后,赤霄山可谓威风扫地,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俊杰们居然纷纷来投军做阵前卒。时也运也,真是玄妙。”</p>

赵定方想到赤霄山下分别之时,将门之后赫连荣城和赢连横都有人迎接,前程也早有安排,唯独自己孤单一人孤身北上。古寺之中,李苍梧邀他入李府也是一般道理,若是他肯攀附李氏这棵大树,日后自然可以顺风顺水,心道: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原也没什么分别,若是有了靠山,自然可以青云直上;若是单打独斗,若非机缘运气好到没天理,几乎寸步难行。</p>

他听吕申图如此说,笑道:“吕兄所言有理,却是漏了一条:如今也有出山便入朝的,学究未必通天,只消家中有人手眼通天便可。”</p>

“我等门户低贱之人十年苦练,不及大族之人一句话”吕申图以掌做刀,信手一劈道:“待我将来做了将相…..”</p>

不等吕申图说完,赵定方接口道:“吕氏便也成了一句话抵十年苦练的大族了。”</p>

吕申图被赵定方抢白,愣了一瞬,旋即与赵定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p>

笑了一阵,赵定方勒马,望着风涛中起伏不定草地道:“吕兄,世事如水。王侯将相并非不能有,只是强弱之势若成定局,强者恒强,弱者恒弱,那这世道便是一潭死水。实不相瞒,我此番北上,便是要靠这一枪一剑博一个王侯之位,到时候势大力沉,再来搅动这潭死水。”</p>

吕申图击掌赞道:“这句话在我心中萦绕好久,只可惜我嘴拙不知如何说出,正是今日赵兄之言,真是痛快。不过,王侯将相之位得来不易,赵兄若想将死水变为活水,恐怕要引得天地变异,要遭天谴的。”</p>

赵定方道:“天地变异,说得不正是人族击败是神族的焚天之战么?如今戚国百姓哪个不对当年掀起焚天之战的三圣感恩戴德?宗氏皆此立国,如今已有一千八百年,哪个皇帝遭了天谴?”</p>

吕申图道:“赵兄之言若是被巡检们听了去,定然要锁拿京城,酷刑伺候。”</p>

赵定方满不在乎道:“要拿我也非易事。吕兄不是巡检,听我之言,有何感想?”</p>

吕申图道:“若是赵兄登高一呼,我吕申图愿第一个拔剑跟随;若赵兄开宗立派,我吕申图愿做赵兄的大弟子。”</p>

吕申图的话又触动无相门之事,这三个字刚涌到嘴边,又被赵定方吞了回去,而是改口道:“吕兄剑术精湛,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拜将封侯,若是初心不改,记得你我今日之言,便又有一股力量可以搅动这潭死水。”</p>

吕申图当即伸出手掌,与赵定方击掌为誓。</p>

二人谈笑风生,途经肃王宗延礼的霖骑第第四位领地,被守卫骑兵仔细盘查了一番,盖有两府大印的路引居然行不通,倒是吕申图手中的霖骑一卫信函更有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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